“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个样子。”
“不如我也来说说,对你的印象?”
那时他笑着开口——
“独一无二的美鬼。”
漆黑近似绝望的深渊,她是意外闯入生命的白点。
“这个送你,戴在身上……”
“明日,便是我的生辰。”
深知自己无论是生是死,这都是与她最后一面。
然而不舍、不甘心,让他清楚若能逃过此劫,或许今后会活在更加阴暗与充满仇欲的潭渊里,从而无法自拔。
可如果她能在,能在身边的话……
碧绿光华从眼前划过,仿佛天际坠落的一点星,明亮后,眼中颜色随之转为黯淡。
忽然,身心牵连灵魂,像被紧紧勒死悬吊半空,不能动弹。
无数记忆思绪奔涌脑海,仿若要被撞裂震碎。
不……
怎可能……
怎么可能……
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瞳孔因剧烈情绪而紧缩扩张,那眸底明明映着她的身影,里面却好似空无一物,只因难以置信,只因精神早已错离体内。
水瀑飞溅起的浪花啪啪响,连周围虫鸣声都被覆盖。
兰玖容怔怔望着,一瞬不瞬的望着,直至最后蓦然低头,转身,竟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夜幕深处。
见他离去,奚勍紧绷神经才稍显松弛,却朝那身影刚刚站过的方向,没原因地出神许久。
赶路辛苦,本想借此夜晚,在打猎时发现的水潭里洗去一身风尘,岂料竟被那家伙偷偷跟踪。
换上衣后,奚勍越想越怒气涌升,冷沉着脸走回山洞,幽幽火光渲染得洞内一片橘红融暖,因此更透出那双眼清寒至极。
兰玖容坐靠一处,低着头,乌发很自然地顺脸颊两侧垂落,使整张容颜陷入一片模糊不清中。
奚勍上前几步,可他一动不动,宛若一朵被冰雪冻结的白莲,失去那股清雅高贵,黯淡得像夹杂风中最不起眼的沙砾。
奚勍黛眉紧压,暗自纳罕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番样子倒使心中怒意微降下来,既然对方现在没有反应,她也不便提及方才一幕,以免自讨没趣。
正欲转身,岂知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你……”淡淡声中透出迟疑,“真是靳恒的女儿?”
这一句问得突兀又莫名,奚勍回首,见兰玖容仍低头保持原先姿势,以至看不清那神情此刻究竟是怎样的。
她皱眉,随即轻哼:“我的身份,公子不早就一清二楚了么?”
早就……一清二楚了。
说得对啊。
唇边划开弧度,兰玖容盯着地面,露出诡异而空洞的笑。
下刻,他手抚眉心,肩膀轻微抖动,好像抑制不住的咯咯发笑。
“你怎么了?”
感觉他有些古怪,奚勍不禁正色问。
兰玖容却没答,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手无力松下,继而起身从奚勍身旁擦过,往洞外走出。
奚勍只觉奇怪,不过并没跟去,独自回到洞内一角休憩。
夜凉月静。
一块平坦石丘上,兰玖容长身而立,从背后投落下一抹清长倒影,是股说不出的萧索孤寂。
纤长睫毛微微掀动,天上明月倒映眸底,当触上墨玉周边的淡淡金华,也难免失色隐黯。
没有看错……
那块龙佩玉,是他曾经亲手相赠之物,虽隔六年,但当初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那浅浅温存仿佛仍残留唇边。
纵使仇恨与欲望像被炙火烘烤着,无法熄灭,可对她,就是有与对常人不同的情感,好像一切都可暂停冻结下来,只与她畅心而谈。
如此轻松的感觉,真是好啊。
可现在,终于清楚了。为何与她初见时,心中会涌起那股难以言喻的惊悸,为何她近在眼前却不忍心下手,为何身体会不受控制地……想去将她保护?
原来——
她就是她!
是那无法割断的牵绊。
本以为是唯一一个,能令自己暂且走出黑稠世界,没有顾虑没有算计没有仇欲,可以真心面对的人。
然而老天,却将一切硬生生抹煞!
不但抹煞,还要让他亲手毁灭!
为何天意,要如此弄人?
这便是命么,只为当初发下毒誓后他所要背负的代价。
可笑,真是可笑……
肩膀抖动颤颤,兰玖容仰望月空,轻轻笑着,亦如美丽的罂粟花静然开放,绝美之中,又含有万般致命的毒。唯有被月光晃照的眼里,依稀荡着莹漾光芒。
若最珍爱的东西被自己亲手毁灭,那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这一夜奚勍几乎没怎么睡,就因察觉出兰玖容不对劲,所以满身心都处于警戒中。而兰玖容也确实没回到洞里来。
莫非丢下她一人走掉了?
随即又觉想法不对,原本她就打算自己出山的,所以即使对方不在,她也可以……
心底声音被浅浅少许的失落压下去,同时望见洞外微洒来的光线,想到等了六年的约定,内心又心酸伤怀得无以复加。
终究,要与他错过了吗?
若见她不来,是不是认为她早就忘记那个约定,过了今日,彼此便再无牵连?
单手抚上襟前某物,奚勍黯然垂眼。
洞前草木摇晃作响,消失一夜的身影重新出现。
雪白的袍子吸着初升光阳,融晃晃的叫人有些睁不开眼,兰玖容看到奚勍手指抚上的位置,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震下,随后微笑:“休息好了?”
“昨夜你去了哪?”
清越的声音听去格外平静,奚勍侧头问。
兰玖容垂睫,眼角蓄有淡淡倦意,两个字磕在喉间,却因干涩始终没能叫出口,半晌才道:“既然靳小姐昨夜可以私下行动,兰某又为何不可?看来靳小姐对在下的一举一动都相当关注啊。”
瞥见奚勍逐渐青白的脸,转而笑得肆意深味:“不过昨夜可真是……”
森寒糁人的光芒立即直逼脖颈,兰玖容不躲不避,依旧淡定从容地伫立原地。
“你……”
雪刃架在那细白的脖颈上,隐隐有红痕现出,奚勍怒焰瞪他,岂料当对方目光投来时,又因那份羞赧偏过头去。
“你若敢将昨夜的事说出去,我一定会……”
“杀了我吗?”
淡淡的语调飘出,他望向那半边脸颊因羞愤晕出的微红,眉宇不禁泛起薄雾似的温柔。
杀了他?
奚勍一愣,随即感觉颊旁青丝被他用手指柔腻触抚,仿佛带着无限眷恋般,顺着长发一泻直下。
好似看穿她心思,兰玖容淡淡道:“既然下不了手,又何必开口。”接着单指拨开脖上雪刃,背身走到洞口外,丢下句,“或许今日……还来得及。”
大脑霎时被这句话洗得清醒,奚勍岂会不明他所指,若今日能走出山谷,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以不作多想,奚勍转身跟出去。
二人又一前一后赶了几个时辰路,林中时而传来虫鸣鸟叫的声音,更衬周遭一片静谧。
不久,山路渐趋平坦,蜿蜒向上,荒石藤蔓也渐渐被茵绿秀丽的风景取代。
面对眼前变化,二人不由同时意识到,或许他们即将要走出这座山谷了。
不敢停歇的加快脚步,可当行至半途,奚勍与兰玖容几乎止步,互视一眼,彼此都隐到一棵树后。
荆草伴着山风瑟瑟摇摆,茂密的灌木丛中隐约传来细微响动,树后二人都开始侧耳凝听,这刻只觉时间恍如温吞的流水,在一点点流失殆尽。
终于脚步声随着临近更加清楚,前方草木一阵晃动乱摆,仿佛昭示某种危险的临近,气氛陷入一片屏息的端凝中。
最后三四个人影从中走了出来,而最前方之人,一身黑衣劲装,腰佩长剑,眼睑下有沉沉的阴影,导致整张脸容看去更显冷峻。
随之,树后有个人踱步而出。
察觉前方有异,池晔与属下立即拔剑而出,然看清眼前人,全都惊诧不已。
“公子……!”
池晔急忙上前跪地,见他平安无事,眼中有份难掩喜悦。
“嗯。”
兰玖容点点头,双手负后,此刻阳光映照在精致的容颜上,添出一股高贵清华。
而池晔瞟向他身后那个人影,先是一惊,之后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奚勍见是他属下找来,才从树后慢慢走出。可刹那间心脏怦然跳动,只因对方身后正有一道目光强烈投来,灼浓的,炙烫的,如此波涛汹涌般地席卷而来。
当察觉到,纤丽柔软的身躯已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吸取着清凉的松木香,似乎隐隐还能觉出夹杂其中的风尘疲倦,那仍旧颤抖不安的身体,好像枯枝上唯一一片单叶,孤怜眷恋着那一点温存,坚持着不肯离去。
“玉……凡。”
奚勍惊愕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