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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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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仿佛岩浆崩裂,吞尽万物所有的燔灼。

眼前光景,被血色浸染,身体也似支离破碎。

瑟瑟风声刮过耳边,吹散眼角那滴泪,像泡沫一样地化去,只余下心中那份倔强、孤绝以及……

就这样死去了吗?

真是,不甘心啊。

烈痛缠身,痛到不能自已,在刺目车灯晃照下,她嘴角终勾起淡淡涩苦的离世笑容。

一轮明月当空,此时正是风高气寒,丝毫感受不到白日里的朝跃景象,仿佛一切被夜色收回,黯然萧索。

如同经过了万重狱火焚烧,奚勍只觉这具身体不似自己的,血流过处必痛欲裂,她不由咧嘴轻笑——

不是已经死掉了吗?为何还会感觉到痛,莫非这就是所谓回光返照,带给她的最后一丝清醒吗?

“小娴,小娴你怎么样了!”

奚勍蹙起眉,厉灼之苦正汇集于胸口肆虐,偏偏肩膀被一双手完全钳住,拼力摇晃,几乎欲将她肢骨分离!

“小娴,你快说话啊,不要吓我!”

焦急不失好听的声音灌入奚勍耳中,她心中一颤,为何那声音听起来如此清晰真切,这是应在地府鬼门听到的声音吗?

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却不知短短一瞬,正是打开生命中另一起点。

醒来才知,曾前过往,二十三年,不过是南柯一梦。

“小娴,小娴。”

皎白的月盘如被洗过般银亮,从上方冲奚勍直泻而来。

似被这光亮刺煞了眼,奚勍双眸微眯,一抹黑影遮住半边月色,已是安静如暮,俯身看她。

那少年,黑衣裹身,黑巾蒙面,但光从所露的眉眼间看来,已觉清俊不凡。

“小娴……”

见她醒来,少年放轻音调,显然放下心来:“可觉哪里不舒服?方才你从高壁上摔下来,实在吓坏我了。”

奚勍盯他些许,就像在拖长时间来调节心中震动,待醒前那股剧痛平缓过后,才慢慢启唇:“没有。”

婉悦声音如夜莺在林中妙唱,连枝叶都被惊落飘飞。

虽然出自她口,但陌生的嗓音却令奚勍忍不住凄凄一笑。

少年呆然,浑身忽若被什么牵制住无法动弹,只因那一瞬,光芒,比银巅融雪还要纯净晶透,比云端天河还要清冽灵寒,自那双小小的美眸中折射出来,竟是紧扣心弦,无法说出的震慑。

这是怎样的一眼啊,与她相识至今,从未闪现出来的一抹雪泽。

********

他呆怔之际,奚勍已经站起身,伸手掸着衣上的灰尘。

没想到自己的装扮,竟与他一样。

奚勍在心底暗想,黑巾蒙在脸上压抑得她眉头紧锁,呼吸极不畅快。

“小娴,既然无事,你还是在旁休息下吧。”刚才摔落一事,少年以为她是心情过度紧张造成,音里稍加担忧,“这里虽是官员旧邸,你也不可放松警戒。我先去秋莲他们那边看看,等我回来!”

不远处几个人影晃动,与地上倒影交叠在一起,仿佛鬼影憧憧,为黑夜中直添诡谲森幽,唯有那少年轻点地面,俊逸身姿腾飞在空中,带起凉薄气息卷进风里,拂过奚勍面露在外的肌肤。

一阵凉爽快意!

奚勍望定那身影融入其中,与几人交谈后便一齐消失在夜色中,她这才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她,奚勍,一个来自现代的女子,如今竟重生在这具身躯中。

这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奚勍迎风不疾不徐地行走,盯向地面映出的娇小身影,与曾经二十三岁的自己对较,似乎矮去不少截,凄凉凉一笑,已约莫猜测出此身的大概年龄。

她举起自己双手摊在眼前,白嫩得宛若玉宝一样,这是过着怎样的锦衣玉食,所打造出来的双手啊。回想起过去,奚勍恨得咬紧牙,再美的一双手也会被磨得粗糙不堪,她恨的,不是那困苦难熬的生活,而是让她尝受尽这段心酸之日的人。

为何老天,不给她亲眼看那人落魄到死的机会呢?

黑蓝的夜,星点攒簇如繁灯闪耀,奚勍黑衣裹身,行走在仿佛陷入沉睡的旧宅中,娇柔身影忽明忽暗,恍若鬼魅一般,耳边传来树叶磨搓出的“沙沙”声,与她心底悲戚融合,将周身添染成幽冥鬼蜮之地,森寒得不可令人靠近。

奚勍定住脚步,只觉脑侧发丝间一阵黏湿,她伸手摸去,随后展开眼前的,是一片血渍。

这具身体的!

奚勍骇然,但立即恢复平静。想起少年之前所说,怕是这身躯主人摔落石上造成的,而她醒来后心神不稳,倒是把这点忽略掉了。

奚勍手又覆上,却未发现血流之处的伤口,也丝毫觉不出疼痛,就仿佛那血渍,是平白无故流出来一样。

奚勍笑了,心中已知,这身躯主人,少年口中的‘小娴’已经死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一个全新的她!

而现在她并未忘记少年交代的话,也没有要离他们而去的意思,因为她不知这具身躯的具体身份,断然离开,只会孑然无助、危险重重,再加上现今这身装扮……

她可不想,再死一回。

深寂庭院里,哪怕只余下奚勍一人,她也依然不觉害怕,任由寒风肆虐,清冽的眼眸里隐约含有淡淡凄哀,和一闪而逝的空茫。

奚勍转身,走进斜前方一间不起眼的空宅里,她想这里虽是旧邸,但平日所需东西应该仍有留下,只需一眼,她很想看清现在的‘自己’。

*******

那房间与奚勍所想不同,没烛光照曳,但月光透过窗棂挥洒,隐隐透出一派舒雅气象。地面、方桌、梁上不染一丝灰垢,仿佛被人精心打扫,空气中依稀残有清雅药草香。

莫名的,奚勍吸进这药香,心旌竟摇荡得有些厉害,本欲调头离去,然这脚步却仿若受魔力吸引般无法停顿,直朝内室走去。

最里层,有一间红木打造的小阁,前有珠帘直垂,雕花式的檀窗半敞开,有清风探进,吹得珠帘叮咚作响,宛如谷中银铃摇晃,为夜色更添寒寂。

奚勍踏上小梯,人已临近珠帘前,胸口却像瓷杯相撞破碎,一阵惊悸!

那帘后,竟有一人!

珠帘依旧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缭乱静坐不动的白色身影,从外望去,就仿佛再动一般,飘忽不定,犹似藏于暗夜中的幽魂。

奚勍屏息,身体固定原地,莫非这世上,真的有鬼?

珠帘内的白影似察觉出外面有异,微侧过头。

“这空气,有些不洁净了。”

这一声,不过一声而已,却如花开优雅,如珠坠空灵,如风拂轻清,如云游飘渺,恍若来自天外,幽幽地传入耳中。

听到这声音,奚勍暗付口气,可仍有些心魂不定,想到对方所说的‘不洁净’,难道是指……

血的味道。

这家伙,嗅觉还真是灵敏,奚勍稍一挑眉,也不说话,她原以为这房里无人,如今看来……生恐对方把自己当贼给抓起来,转身就要离去。

“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那人不急不躁地问,语调犹若泛舟湖上的随然自得,更深层里,却含有讥诮。

奚勍猛然止步,雪样的眸里闪过微微怒绪,回首竟反笑道:“我怎知你是人是鬼?”

声音回响彼此耳畔,终究随风而逝,那人听后不语,隐约间,奚勍仿佛感觉到对方正低低叹息,几不可察地一声,却像看透尘世沧桑的悲凉,徘徊在黑暗边缘无可逃脱的哀婉。

同时,也像为再次归于深寂而伤心。

奚勍不知这感觉是怎么涌入心头的,犹豫片刻,补上一句:“但你若真是鬼,也定是个独一无二的美鬼!”

因她一句调侃的话,帘内传来低低轻笑,如水流转动听,那人笑道:“你这话倒说得有趣,不知有何根据?”

奚勍脑海晃出四个字,直接回答:“音如人貌。”

此时奚勍几乎可以想到那人正用手抵唇,抑制笑声,一举一动间优雅华贵,恍若白莲绽放瞬间。

“那我应感谢你的夸赞了。”

奚勍连忙拉长音回答:“不敢,不敢……”毕竟里面还加个“鬼”字呐。

气氛松缓下来,奚勍觉对方对自己毫无防范之心,思绪也不加整顿,张口便问:“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何人……”珠帘内有声音重复,喘息间又扬,“不知。但想来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奚勍想了想,眼波流转间已重新踏回台阶,来到珠帘前:“这一点,你确是说对了。”

那人听完缄默,让奚勍一瞬间感觉,对方的寂静,似乎能带走世上所有欢愉,令一切归于死黑般的深渊。

“今夜月色,是否很美?”

被对方无故一问,奚勍却觉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但没细想,含糊回答:“还好。”

奚勍说出时,双眼只盯那帘后白影,似是看出了神,以至于素美玉指伸入珠帘空隙内,也浑然不知。

********

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

奚勍心底暗想,之前鬼妖幻影早已从脑里抹煞,手指伸进珠帘缝隙,竟有种一探究竟的决然。

可这想法终究是柳絮轻点湖面,一晃而逝,奚勍稳定心神,指尖却无意触碰到晶莹珠玉,叮当之音乍然响起,慌乱收回。

“你若好奇,便进来吧。”心思被对方察觉出,话音从容淡淡。奚勍当下抿紧唇,踌躇不前。

好奇?人心无法控制的情绪,看来真是如此。

奚勍轻勾嘴角,下一刻抬头掀帘,直身走了进去。

那是怎样一个少年?

不过十三、四岁数,坐在靠近窗边的檀木椅上,天高气寒,他却只着一袭雪白锦裳,孱弱的身体在月照下,几乎要化作尘粒乘风归去。可偏偏,从中又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恍若因帝神一个不小心,遗落于凡间的天子,尘世之中,唯有他,高不可攀,无可亵渎。

那披散长发光可鉴人,似比精挑细选的绸缎还要柔腻,空气中薄薄星点沾坠上面,泛过美不可喻的光华。

奚勍慢慢走近,立在他身前,低头看去时,映入一张千雕万琢才能形成的冰雪容颜,宛若雪花凝结一刻轻覆上面,纯而不染,瑕而无疵,五官完美得令人屏息无言。

奚勍顺势看向他的眼,身体一僵,竟有种一触即灭的心惊。

“你的眼睛……”面对他紧闭的双眼,想起他前一时的问话,奚勍哑然,也立即明白过来,“看不,到吗?”

他温雅一笑,坦言直出,毫不回避:“我自出生之日起,便看不到世间万物。”

天生,就被夺去光明的少年,不能亲眼看到人生的繁华落尽,就好像一块无暇美玉,再怎么美,失去光泽也像失去生机,散发不出惊天动地的高芒,最终会如尘埃一般,消失殆尽。

这就是,太过完美的代价吗?

等到超过界限时,必要遭到惨价之痛。

“可惜了。”奚勍忍不住一叹。

他笑道:“你这是在替我惋惜?”

“有些。”奚勍老实应着。

他却浑不在意:“早听说世间险恶,有些人,有些事,不看不知倒也好。”

“若人人像你想得这般释朗,也的确是好了。”这一句奚勍说的有些轻,音里夹杂淡淡苦涩,如对自己而言。

“你看不到,也不怕我对你怎样吗?”奚勍转念问起,面对自己的出现,他始终表现淡静,不曾发问,心底私下犹疑。

“你既然无这心思,又何必非问出口。”他微微咳了几声,沉夜里冰颜白得近乎透明,“若真要怎样,恐怕你也顾不得跟我多费唇舌,应是一刀来个痛快!”

奚勍被他这话说得苦皱眉来,然笑意浮现眼里,却觉有理。

奚勍靠近窗边,目光无意向外望去,发现庭院内有人影依稀晃动,心中微悸,怕是那黑衣少年正在寻找自己。

想到现下处境,奚勍不做耽搁,只朝位上的他简单说了句:“我要走了。”就急急忙忙穿过珠帘往屋外走去,行进间,她好似听到阁内传出他一声低语,并不清晰,奚勍没多想,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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