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娴……”他低柔轻唤,声音里却夹杂淡淡忧郁,“你离开帝都已经一月之久,恐怕靳大人他……”现在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靳恒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
岂料身旁佳人反倒“扑哧”一笑,纤指掩唇,抬眸一个劲往他发上瞧,调侃道:“玉凡,你何时变得跟我娘一般,喜欢瞎操心起来了?你可要当心,未老先白发哪!”
她笑谑着伸出纤细玉手,犹如柔摇杨柳拂过他两侧松散下的乌丝,勾撩出幽清冷凝的梅香,扑鼻袭来,叫人心魂震颤。
聂玉凡扇合长睫,呼吸之间有些紊乱温热,退后一步,似急着逃避什么。
“叫,叫师兄。”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
奚勍黛眉顿蹙,见他同自己拉开距离,颇有些意兴阑珊地抽回手,而残留唇角的笑痕略带阴谋地加深:“那也是同样地,要么下次打赢我,要么把魄花剑法教给我一二即可。”
聂玉凡闻言,神情似有懊恼地摇摇头,最后也不与她多论,反纵身往林中深处掠去,倒是显得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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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华客栈仿佛刚刚遭受一场暴雨淋袭,虽然有惊无恐,却把最初的歌缭酒香气氛活活冲洗个干净,过了午时,散座的大堂已是人客寥寥,原本还想为歌姬多做停留的宾客也因方才受了惊吓,菜肴过后,便付了银两匆匆离去。
重新换过的纱幔垂落地面,帘内深处,可隐约见着些人影。
他轻轻转动着指上的翡翠扳指,举止间闲雅悠然,华贵尽显,稍抬眼望去,见对桌几人仍在对着窗外出神怔望,唇边不免勾起无温笑意,吩咐身旁小童,为对桌人斟满一杯美酒,而他却单手执壶,微倾,往自己杯中斟满香茗,淡淡茶气自杯沿袅袅而升,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数九天里,严公子何不浅品下这天下闻名的‘玉陇缘’,此酒入脾暖心,刚好可以为严公子压压惊。”听似温平客套的话音里,却多少含有讽嘲之意。
严钰,邬国首富之子,稍是一惊,这才收神瞥向白衣男子,想到他方才所言,却是怒不形色,故作自矜笑道:“区区一个蛮女,我又岂会因她心慌神乱,看来是玖容公子过多担忧了。”随后他轻轻品口杯中美酒,果然是滴滴香醇,入腹暖心。
“公子。”
帘外传来一道低沉嗓音。
“进来吧。”兰玖容淡淡道。
池晔掀开纱帘走进,冷峻的面孔依然沉静如水,唯独两道剑眉之间挤夹着微微沮丧。
严钰看去了,忽然忍不住哼笑:“我原以为,公子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武功不凡者,今日看来,倒是我目光有疏啊。”
池晔闻言眉头深深压下,站在主人身后不语。
一袭白衣的兰玖容却仿佛未听到般,不紧不慢地品口茶,半晌,才浅笑回敬:“能让玖容留在身边的,皆是武艺尚精、忠心不二者,平日做起事也颇令人放心。”他手腕微一摇晃,杯中水痕便漾出朵朵涟漪,轻盈回旋,继而道,“反倒些贪生怕死,到处惹是生非的,亦如衣上污泥,走到哪里都成了笑话。”
严钰听完,脸色已是大片铁青,单手用力攥紧酒杯,几乎攥成碎片,而他为掩其态,故将头侧过,却见身后二人面色僵硬,如同死灰一般,心中愤怒反倒加剧,简直要破口大骂。
但他终究忍住,耸肩端坐好,笑道:“玖容公子所言甚是。想来我们邬国男子,对女子皆是以礼相待,如今在□□见到这等蛮女,也算开了眼界!”他深知,兰玖容虽居邬国多年,但兰家最大财势仍在□□。他言语听似在辱骂那女子,实际却连生在□□的玖容也一同损了去。
窗外缕缕微风袭来,带去杯中些许温度,兰玖容便将茶杯置到一旁,身后人见了,忙又为他重新斟满,而此人,正是方才静候两名邬国人登车的文雅少年。
玖容指碰杯面,发出一声轻响,感觉到温度合适才慢抿一口。
而对刚刚严钰所言,却是不怒反笑:“严公子如此说来,倒让玖容有些不明了。莫非今晨那个跌倒路中的女童,在公子眼中也成刁蛮之人了?还是公子初来□□对环境不适,反连平日礼数也忘记了……”
他放下茶杯的一刹那,严钰只觉那遮面的白纱后,仿佛有道冷芒如锋刃般投射向自己,竟是不其然出了一层冷汗。
严钰端坐的身形微微一晃,咬牙忍怒下,只得饮入一杯玉陇缘来压解情绪,随后径直起身,欲有离开之意。
“咦,佳肴尚用一半,严公子何必急着离去?”兰玖容忙不解道。
严钰寒面下,声音却不失温礼:“被方才这一搅合,倒是失了胃口。想来我此次来□□,是替家父寻那失散多年的知友,若是寻到,好将这玛瑙佛山赠于对方,以解家父多年心愿。”说到此,严钰神色间多添几分得意,这玛瑙佛山,乃是精贵至极的珍品,由他父亲费尽多半生时间才雕刻而成,属千金不换之物。
“听说此人现居帝都,为让家父了了这桩心愿,我也应尽快赶到才好。”他最后解释说。
“严公子孝心难得,玖容与令尊生意往来多年,此次回到□□也应尽份心力。”兰玖容听后慢慢道,“公子若不嫌弃,可暂居玖容府上小住时日,虽比不上皇家那金砖银瓦,但住着也是舒闲自在。”
严钰一听忙喜,语气也热络起来:“一路我受兰兄照顾还未来及感谢,兰兄现在这番话,倒是令我听后心中愧疚。”话落时,他微微垂下眼去,却是适时遮住眼中的阴毒异芒。
“既然如此,那玖容便吩咐下人为公子另备马车前行。无奈玖容自幼身体病弱,经不住车马极快赶路,不得已,暂无法与公子同行了。”念此,兰玖容颇感遗憾着,同时对身后的池晔吩咐道,“你先与严公子一同前去,途中护公子周全。切记,绝不可有丝毫怠慢之处。”
池晔唇形一动,似有话欲诉,但终究是垂首恭声道:“是,属下记住了,请公子放心。”
严钰同兰玖容客气一番后,才带人先行离去,临出雅房前,他不禁又转首望了眼对方。那笠帽白纱后的脸容他不是没有见过,却是连邬国‘最美公子’之称的他也都自愧弗如,只是……
呵呵,我看你还能这般从容得意到几时。
他攥紧藏于袖中的手,仿佛胜券在握般,于心中阴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