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
布鲁诺老板看着柜台上摆着的几瓶酒,脸上有几分伤脑筋的样子。
最终他转头,对着即将外出的我带着几分难为说:“Rain,这些酒也要送到La Gallery。你可不可以……”
我立刻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笑着回答:“我可以的。”
他为难是因为要看店,由于不领工资,只是包食宿,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我是不工作的。但秉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我爽快地承下了这个任务:“我刚好要去一号船坞附近,包在我身上。”说完便提上了酒瓶,招了招手,笑得灿烂,露出了白皙的牙齿:“我出门了!”
为什么不领工资?不是布鲁诺小气,我拒绝只是因为我不需要钱。
他们说人到了死前,会珍惜每一件小事,每一分钟,每一秒,以不同的角度看着一切。
所以我在这段时间一反以往的惰性,让自己的足迹遍布了七水之都的大街小巷,坐在顶层的巨大喷泉旁俯视城池,在外围的礁石上站着看朝阳,坐了水上列车到美食之都。
被海水环绕的城市因洋流运动的缘故而清爽潮湿,今日或许是阳光太过灿烂,晒在身上竟有点疼。顺着巷道漫步,我专门挑了阴凉的地方前行,做了以水为原理的升降电梯,终于来到了一号船坞的所在处。远远看去,竟围上了一群人。好奇地隔着人群踮起脚尖观望。不一会儿,便弄清了始末。
原来有海贼让船工们维修船只,却没有给钱,正在被毫不留情地修理一顿。
那些在酒吧里打过不只几次照面的修船工们此刻正肆意打闹着,而在伟大航道上行进至此的海贼们竟毫无还手之力,狼狈逃窜。
笨蛋。我摇头,用胳膊擦了擦自己额上的薄汗。强龙不压地头蛇知道吗?
也许是因为到过新世界的关系,这种程度的打斗我并不放在眼里。但那些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海贼们看着十分有喜感,以至于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很久以前的片段,恍若隔世,我教艾斯他们一定要吃霸王餐节省花销。有时,你以为你忘记了,记忆的闸门却恍若泄洪,如何也无法阻隔。
那些随着黑桃海贼团快乐航海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我们的欢声笑语,他们爱吃的菜色,我全部都记得。甚至连自己房间里慢慢搜集的书籍,哪本看到了第几页,放在了书架的第几排第几个也记得。
我不后悔。
即使还有一个月我的生命也许会走到尽头,但已经拥有了这些记忆的我,足矣。我已经无怨无悔地随着自己的心意活过,这就够了。
手中紧攥着装着酒瓶的塑料袋,我站在原地看着原处的打斗,脸上有着不自知的怀念神情,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喧闹的人群就在我身侧,我却恍若未闻,恍若未觉般,看着一边倒的结果。站在一旁围观的大叔似是看出了我的走神,笑着指向那些修船工们,语气自豪:“我们的骄傲。”
我再次微微地怔神,他们是七水之都的骄傲,曾几何时,黑桃海贼团的那群人是我生活的中心,我的骄傲?勾起一个笑容,回应大叔:“啊,我们的骄傲。”那些肆意有如火光般的人,点燃了我们的生命,给予了我们希望,无怨无悔。
忽然对上了一双黑眸,敛去了所有的光,如同暗夜。我这才如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真切感受到了空中悬挂的艳阳散发的热度。我避开人群走了过去,脸上带着笑容,将手中的塑料袋递给路奇:“呐,布鲁诺老板让我给你们的,辛苦了,你们继续忙吧。”
“啊,哈多利,你不要多喝酒。”我认真地转身叮嘱停在路奇肩上的哈多利,“酒喝多了伤身,要是你今天晚上来酒吧的话,我给你备上玉米浓汤。”
“呼呼~谢谢~”不知是路奇的回应还是哈多利的回应,看哈多利眼中有着些许喜色,应该都有吧。它喜欢喝玉米浓汤是我上个月发现的,熬着熬着它就眼馋地认真站在我旁边,专注地看着汤。从此只要路奇来了,就会替哈多利点我熬的汤。
我慢慢走到了自己很喜欢的一个安静的角落,在七水之都的外围,走上一段礁石,走过一片树林就能来到的制高点。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溅起漂亮的乳白色泡沫,打湿面颊。呼啸而过的风带着海鸟的鸣叫声。抬头,白色的海鸥在蓝色的天空中划出了道道弧线。低头可以望着此起彼伏的蔚蓝大海。
走了那么多地方,有了那么多记忆,却宁愿这段时间整天整天坐在这里。原本快速的节奏一旦放慢下来,人就会慢慢习惯这种缓慢,珍惜这种慢。
站在礁石顶端竟有种自己能够乘风而去,随着鸥鸟一同飞翔的错觉。尽管有时风会吹得眼睛疼,却舍不得闭上眼。
这片海多美啊……她发怒的时候又是毁天灭地般地恐怖……
我理解为什么艾斯,为什么大家在这片海域上奔驰,将自己交给海洋。人类都是海的孩子。
作为一个厨子,我比常人更加理解盐的重要性,不吃盐就会没有力气。我认为人类之所以离不开盐是因为我们都是从海里来的,本源使然。无论我们走得多远,离得多远,我们都要食用海中产的盐,才能生存。
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平平淡淡的。
我蹲下捡起了一块圆滑的灰色鹅卵石,开始打起水漂。石块在海面上跳了一下又一下,然
后噗通一声没入海中,沉了下去。
我在七水之都的生活已初步进入正轨,街坊大家见面都会打个招呼。而我在市民中的称呼也由
“布鲁诺酒吧新来的漂亮服务生小姐”,成为了“Rain”,最终演变成“小Rain”。我脸上终于勾起了笑容,嘴角甜美的小酒窝也若隐若现,眼神染上了暖意。
都是些很好的人,我喜欢他们。木讷的布鲁诺,大大咧咧的巴奥利,陈言寡欲的路奇,耍宝的哈多利,直爽的卡利法,偶尔翘班的冰山先生,爱喝酒的可可罗婆婆,街角的小杰克…
金色的阳光照到了身上,干净而透彻。
尽管时间不长,我愿意称这里为家乡。
我阖上了眼听起涛声。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我起了睡意。
睁开眼时,我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睡着,现在已然是黑夜,群星荟萃,温柔的弯月挂在了空中。我吃了一惊,迅速站起,腿却有点发麻,晃了晃。
糟了,不知道现在多晚了,布鲁诺会担心的吧。
这原本就是一个罕有人迹,在城市之外的角落,没有人找到这里也不奇怪。我加快了脚步认准路往回走,却意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交谈声。一个陌生的低沉男声和布鲁诺的声音交错在静谧的夜空之中,内容让我僵在了原处,不敢动弹半分,生怕惹祸上身。
“弗兰奇最近有什么新动静吗?”
“没有。”
“我们得加快速度了,设计图无论如何也要拿到手。”
“的确如此,之后要怎么处理他们?”
“知道了这件事的,不能活。”
“明白。”
我打了个寒战,觉得冰凉由指尖蔓延开来,渗入骨髓。
这几句话能够整理出的信息说多不多,但说少不少。布鲁诺是卧底,想要联合什么人得到一张设计图,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能活。
这种视人命如草莽的行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才能如此随意?海贼没有这种埋伏的耐心,那么难道是革命军或政府?
各种念头在我的脑中飞快转动,下一刻我全身的血液恍若冻结。因为那个低沉而强势的声音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语气隐着乖戾:“墙角的老鼠,也不能活。”
我刹时拔腿就跑,背后全是冷汗。我仗着自己对这里地形暗巷的熟悉,咬牙狂奔,企图甩脱身后的追兵。心脏恍若擂鼓,几乎要跃出喉咙。那种濒临死亡的危机感让我超越了平时的速度狂奔,仿佛连灵魂也要脱壳而出。快了,快了,再拐过一个弯路就可以了,然后可以跳到最近的水道中逃跑隐藏。
接近拐角,身后并无传来追踪的脚步声,心底涌起一阵狂喜,还有几步!我猛地刹住脚步,生生顿在原地。面前独自站着一脸宠辱不惊的路奇,径直挡去了我唯一的去路,肩上却没有如平日般停着哈多利。
对上他的视线,我再次打了个寒战。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无底无波,满满的全是暗。
他脸上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微动双唇,打消了我所有的念头:“逃够了?”
我没有再动,没有回答,只因他的声音如刚才的低沉男声一般,如出一辙。
我忽然不合时宜地想笑,原来一直以腹语示人的原因是这个。他的本音低沉,因久不言而略带沙哑,却无损于那种勿容置疑的强势,掌控全局的淡漠感。如他的眼瞳般,全是暗色。
“还能怎么样。”我苦笑几声,眼神暗了下去,“那就认了吧,自己倒霉。”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俯身看着我,脸色一片漠然,漆黑的眼瞳质感冰凉:“你不怕死吗?”
“不怕。”我看着他的眼,老实地回答了问题,语气诚恳,“反正也活不久了。”
路奇眼中似乎有点讶色,但如我预料之中没有搭话,只是放在了我脖子上的手开始收紧。
我忽视自己脖颈处传来的阵阵压迫感,苦笑:“看在我们这段时间算是点头之交的份上,打个商量行吗?咳咳,我,咳,暂时还不能死。”这条命已经被别人先预约了……
路奇眼中仍是一片冷清,面上的嘲讽之意加重,却真的停下了手中的力道:“放心,暂时不会杀你,你的利用价值不止于此。”
“我的价值?”我敏锐地捕捉到他句中我不解的地方,如是发问。
“你曾经加入了火拳艾斯的黑桃海贼团,与海军有过数次冲突。后来火拳加入了黑桃海贼团。只是谁也没想到,你竟会从新世界跑来七水之都藏身。”他眼中再次闪过了鄙夷,嘴角竟勾出了一个嗜血的笑,“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我沉默片刻,手攥成拳,问出口:“你想怎样?”这种人绝不会对将死之人说这么多话,废话再多也是白搭,不如问得简单干脆。
他冷笑,单手插在兜中:“你说呢?”
“我觉得……”我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笑颜如花,眼波流转。他怔了怔,而我面目依旧,完成了句子,“不能落进你的手里。”下一瞬,我所在的原地腾地炸开了烟雾,伸手不见五指。我知道路奇绝对看不见我,但正努力在迷雾之间辨别着我的所在。
这种烟雾是我研究船医的药物照抄的,制作简单,可以用来护身。只是普通的□□,但是混上了迷幻剂的成分。站在其中的人会产生幻觉,迷惘而晕眩,浑身无力,战斗力大幅下降。这是最适合攻击敌人的时机,理应斩草除根。
我自然没有那么傻地停在原地任他抓,或是送上门去。要知道,布鲁诺刚才还在这里,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埋伏着呢。
我凭印象中的方向猫着腰从路奇身边擦过,想要顺势跃入水中,顺利逃生。潮湿的水汽迎面而来,我却被攥着喉咙,两眼发黑,生生顿在了原处。
路奇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怒意。此刻听在我的耳中恍若诅咒,乖戾异常:“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左右不过一瞬的功夫,他便已摆脱了幻觉,抓住了我。只是血淋淋的手臂也昭示着他付出的代价。我呼吸困难的同时脑中竟还能想到,他一定是借了疼痛强行清醒过来,抓住了我。
我低头,用最后的力气,张嘴就对抓着我喉咙的那只手发狠地咬了下去,咬得牙床也隐隐发疼。手脚并用地又抓又踢又挠,无所不用其极。他没有松开手,但不知是不是还受药效影响的缘故,力度居然真的稍微放轻了点。我贪婪地喘气。
他的手上有着我的一排牙印,脸上也有一两条指甲刮出的血痕,黑色的眼暴怒异常,面色阴沉,放在我脖子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我闭上了眼,没有挣扎。
如果彻底激怒他,死了,至少不会被当做人质来威胁艾斯和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