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聊着……
“救火啊,快救火啊,着火了,天哪……”村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叫喊声。
是杨健母亲的声音!!!
惨,姐放下碗筷,急匆匆地赶出去。
我也放下碗筷跟着姐跑出去。
爸拉住妈:“等等,把水桶带上。”
天哪,真的着火了,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不时地爆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只见杨健站在房顶上拼命地挥舞着棍子扑火。
姐急得不成样子,顾不得形象了,也放开嗓门大喊着。
“救火啊,着火了……”
爸真是聪明,急中也考虑得周到。
爸妈和我赶紧去找水。
村民越聚越多……
扑水的扑水,打火的打火,呼叫的呼叫,现场嘈杂而混乱。
姐姐拼命地提水递给杨健,恨不能立马灭了火。
那火却像调皮的孩子,你越希望它早点灭,它越是烧得起劲。
火苗跳跃着,疯舞着,张牙舞爪,似乎想要把整栋房子都吞噬下去。
一盆水下去,它们低了下头,很快就昂首挺胸了。
农村的房子一栋边着一栋,若是不能及时灭火,很有可能会波及到邻居……因此,杨健的邻居们已经骂开了。
“杀千刀的……”
“是不准备让人过年吗?”
“这是要烤猪吗?”
……
“别骂了,先救火吧……”
“是啊,现在骂人还有什么用,赶紧救火……”
有劝的,有可劲儿提水的……要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要怎么乱就怎么乱……
姐跟杨健倒是没有在意叫骂声,他们一心儿巴望着火快点浇灭。
一盆两盆三盆,一桶两桶三桶……
还有人想出了好主意,拆了几家的水管(杨湖村当时还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用的都是塑料皮管引山泉水)把溪里的水引过来浇。
火苗不再那么肆意了,灭下去之后就无力再抬头。
好在村中央恰好有条小溪,火势总算渐渐地小下去。
当最后一缕青烟也沉寂下去之后,大伙才停下来。
邻居的房子倒是都保住了,但杨健家……
一栋房子就这么付之一炬,成了废墟,只剩下房梁和泥墙。
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笑,却笑不出来,脸都是乌黑的。
姐呆在那里,杨健从房顶下来,她才上前抱住杨健,哇地一声哭出来。
杨健母亲更是呼天抢地:完了,完了……全都变成灰烬了!
妈双手去拉姐。
姐一把甩开妈的手:他们现在无家可归了。
爱情的力量到底有多大,让一向乖巧的姐姐如此反抗妈妈,如此不顾形象?
我想起万亮姐姐被炸死的惨事,回想刚刚杨健就身置火海,仍后怕不已,忍不住脱口而出:“人没事就好了,钱财乃身外之物。”
妈瞪了我一眼,意思是我又多嘴了。
姐平常都附和妈的,还建议我别多嘴,这次却站在我这边。
她擦干眼泪,对杨健说:“梅说的对,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赚……”
大家也累了,现场一时半会也整理不出来,村民们都邀请杨健一家上自己那儿去。
“上我们家吧。”我对杨健说,我知道,姐开不了口,爸和妈也开不了口。
杨健爸妈都上村支部书记家去了,他们自有他们的考虑,上他家去万事好商量,指不定能得到点补偿。
杨健最后跟我们一起回家,好在现在的钱都存银行,损失的也就是一栋房子。
农村的房子也不贵,地基还有,等有钱了盖栋洋房,不是更好?也省得拆房子。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也不挑词儿了,就这么安慰着杨健。
只是,现在住哪去呢?
到了家里,妈是这个也拿出来招待杨健,那个也拿出来端到杨健面前。
爸找出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压箱底新衣服给杨健换洗。
杨健推辞了会,一面盛情难却,一面也实在没辙,颇难为情的换下衣裤。
我赶紧去收拾客房,客房堆满了我们的旧衣服。
杨健没有胃口,但心情却好了很多。
妈其实心肠超好,原本是反对姐跟杨健好的,现在人家落难,她倒支持起来,俨然把杨健看成准女婿,妈对杨健还是蛮中意的。
“这火是怎么起来的啊?”妈还是忍不住叹息。
“唉,都是我妈,非要烘蘑菇,都跟他说了年后会晴,她非说正月初是不好晾东西的,得趁早烘干。”
瞧,还不都是迷信惹的祸?我这么想着,但没说出口。
“事已至此,只能这么想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当是大火帮忙拆房吧。”我接着安慰。
“就你瞎乐观,瞧这德性,狗咬屁股了你还有空开玩笑说:嗨,我的屁股是不是很香。”妈的话怎么突然变得幽默了?
我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三年前,杨健家就准备把房子拆了盖新房。只是,这突然的大火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梅说的也对,只是大火来得太突然,损失有点大。”杨健帮我打圆场。
姐一面是焦虑,一面却也高兴,妈终于不排斥杨健了。
爸忙活了一会,对我们说,他去书记家看看,反正大年三十都要守夜,大家都睡得晚,他去看看接下去要作什么打算,总得给杨健家一个安身之处。
瞧,爸和妈都默认杨健是准女婿了,这场大火算不算是红娘?
妈说的对,再糟糕的事,我都能拿比这更糟糕的事比:阿Q精神,穷乐观。
这个年夜,过得闹心,却也热闹。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按习俗大年初一到初五都不干活的。
村民们也顾不得习俗了,大家都自觉地去帮杨健一家清理场地。
一个家说不富裕吧,里面的家当整出来,却是不管哪样都值钱。
还好,放稻谷有另外的谷仓,而农民最重要的财产是田地,田地还在就不怕生计问题。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谷仓和放地瓜的地窖。
桌椅是差不多都毁了,电视自不必说,搜出一些烧不掉农具和家具。
锄头、镰刀、铁锅……也挖出一些被重物压在下面意外幸存的。
爸从书记那里带来的消息是,把杨健一家暂时安顿在“大会堂”,也就是村庄电影院——早些年放过电影,后来有了电视便荒废了。
人多力量大,两天工夫便把该修整的都修整出来搬到大会堂。
大会堂倒是水泥墙,哪怕着火也烧不到什么东西。
可这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
家突然变成废墟,杨健的心情极不好受。
杨健家的亲戚从四面八方赶来,上一代人子女多,七姑八婆的,你资助一百,他资助两百,生活用品倒也齐全了。
我知道,姐非常希望杨健就住我们家,但还没过门,没订婚,她开不了口,我便成他们的搭线人。
村民挖出来的东西里,若是有杨健的,我便自作主张地往我们家搬。
祸兮福所依,这一场大火让杨健家失去房子,却意外地得到妈的认可,年后几天,他都住我们家。
妈心里乐呵着,这下,你不愿意当上门女婿也得乐意了,至于孩子姓什么,妈才不管,反正也不跟妈姓,何况全村人都姓杨呢。妈就是喜欢热闹,喜欢将来孩子绕着她叫姥姥。
初五过后,大人们才想起,他们的关系得有个程序。
都住过来了,总不能让人说闲话,爸妈是这么想的,他们可重视名声了。
妈倒也不好财,一个子儿不要杨健家出,还拿出藏箱底大半辈子,祖辈留下来的一对手镯送给他们。请了几个亲戚意思一下,给村里小孩发点喜糖——现在村里孩子都不多,拎拎在一起,14岁以下的不到十个。也便叫订婚了。
原本我们家也不富有,在失去住房的杨健家面前,现在却也算富有的了。
一旦妈觉得自己比别人富有,她便显得很大方,似乎花钱也不那么斤斤计较了,直到我快要上学,她才猛然想起:糟了,梅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
妈开始急了,妈急了就想着变卖东西。
妈还怪我不该破费给她买新衣服。
“妈,要不我也辍学吧,反正现在大学毕业也就失业,还不如早点出来。”我说,说这话的时候就想起了万亮。
“不许你说这话,就你一个孩子读书,这么多大人还供不起吗?”
也不知爸是从哪借来的,居然变戏法似的凑够了三千块钱。
“给一千你姐外出打工,给两千你。”爸说,好像他这钱来得很轻松似的。
我的性格像爸,凡事喜欢往处好想。
既已订婚,一起出去打工也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姐和杨健开始商量着往哪个城市去好。
上海?北京?他们觉得这两个城市消费太高。
广州?杨健听人说那边有些乱。
温州?那里的人倒很勤奋,不过商人多,缺少人文气息,姐不喜欢。
最后,他们决定跟村里人一起,到上海附近的嘉善去。
嘉善生活费不会很高,听说还能自己种点地,离上海也近,还可以随时来看我。
我知道他们初次进城,比我还不容易,我省着点花,一个月三百也能混下来。实在不行,再找点钟点工做做。于是,我抽出五百塞到姐的包里。
姐又如数拿出来:梅,你这是干吗?我们有呢,爸给了一千,杨健也带有一千五,足够了,如果两个月都还混不来饭吃,索性回老家。
姐对什么都比我好说话,但这次却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