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帮首领的头轻轻一点,从那以后,阿国大地上多出两个令所有其他帮派闻风丧胆的杀手。人们知道阿帮蜂屯蚁聚,鱼龙混杂,能耐之人各色各目,却不知这个围着红色蒙面巾的杀手是谁,只记得他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娜杰拉”的孩子,一个男人找一个女孩,总让人生出一些遐想。人家问起来,他只说那是他女儿。于是人们把他叫做“娜杰拉的阿爸”。
另一个杀手是阿拉伯人,因他从未开口说过话,便喊他“阿拉伯哑巴”。他每次都只坐着或站着,人们猜测他比“娜杰拉的阿爸”更厉害,因为每次他还没出手,人都倒下了。有他们俩的地方,就有流血和死亡。真是两个瘟神。
最先遭殃的是发罗拉的混混,娜杰拉的阿爸没掏一分钱,只用一支枪一把刀,就让所有人为之卖命,俯首称臣。不出一个月,连发罗拉东部的城市——巴尔什市的人也都不战而降,直接听命于阿帮。
布拉塔伊市的社团坐不住了,他们被夹在发罗拉市和希马拉市之间,两市又都已经在阿帮的势力范围内,随时会夹攻吞并他们。阿爸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当身后多了几个小尾巴时,他猜测就是布拉塔伊的人。阿爸是个何其狡猾的家伙,他故意把人往小巷里领,再绕路出来,躲进路边的家庭餐馆。
老房子的年龄和餐馆的主人差不多大,两者的的脸上都爬满了皱纹。出餐区窗框上厚厚的棕黑色油渍回忆着它也曾经有过一段宾客如云门庭若市的时光,只是现在整个餐馆的气氛都和这个国家一样,生于此的人不愿留下,而外面的人也不想踏足,冷清,过气。若非没有选择,谁会主动来到这里。
收银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台老旧的壁挂电视,坐远了就看不清25寸的屏幕上的内容,声音经过油腻沾灰的出声孔听上去就跟嘴巴浸在油里说话,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电视台特别开了一个专属欧盟的频道,上面播报着半年前就发生的新闻,阿国终于在2009年4月28日正式递交加入欧盟的申请。对于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弹丸小国来说,似乎提交申请都是一件亟需勇气的事情。阿国土地贫瘠,也没有像样的工业体系,他们穷怕了,好像提交申请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跻身世界强国之列,好像提交申请就等于马上又会得到一批经济援助,到时候经济会变好,阿国会摇身一变成了上流人的天堂,以至于能从政府到平民都能把这件事翻来覆去津津乐道六个多月。
店主仰头认真地看着电视中的新闻,闪闪发亮的眼睛里,他能看到小餐馆的未来。
新闻按照时间顺序一条条放到现在,二人点的牛肉干豆子配自制面包和酥皮馅饼也吃掉一大半,最新的欧盟新闻终于出来了,是关于欧洲刑警组织的一些新闻,关于他们如何在地中海地区大显神威,抓了西西里的一批罪犯,捣毁了比利时的几个制du窝点,最后是法国里昂总部对几位在行动中牺牲的士官的缅怀。
“……劳拉·戴,波兰人(亚裔),三十岁,高级警员,与家族交火时死亡……”配的照片还是劳拉训练班毕业时青涩的证件照,相貌定格在艾斯最喜欢的样子。
哑巴听到个熟悉的名字,他想看看屏幕,刚抬起脑袋就被阿爸把脸摁进了馅饼里。
一句话就概括了一个人的死亡。
许多牺牲的警员都死无全尸,最后只是用了生前穿过的警服裹了国旗举行葬礼。
哑巴在意睫毛额头沾上了nian腻的橄榄油和面皮碎屑,也没脾气和阿爸起冲突。在他身边混了一个多月,哑巴早知道阿爸这人是个yin君子,也早习惯吃透了阿爸的性格,反正他也借着阿爸的威风活得挺好,只要枪口和刀刃别对着他自己就天下太平。
哑巴在观察阿爸的黑眼圈和眼袋,猜测他体内是否有肿块,也许是在甲状腺,这才导致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今天拿到工钱后,除了给远在希马拉的玛丽塔汇钱,去教堂捐款,给阿爸存的检查费用应该也够了。只可惜阿爸埋头苦吃,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
不知葬礼实际流程耗费多久时间,反正新闻就花了两分钟播完六个警员的讣告。
节目结束,店主回到后厨,餐厅里就剩阿爸和哑巴。他俩有约定,只要有其他人在,哑巴就必须是哑巴。没办法,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稍有不慎会把命都搭上,哑巴乖乖听话,可也憋坏了。这次机会难得,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确认没有第三人在场,一开口又变回说话絮絮叨叨的拉马丹。
“玛丽塔回信了,她的预产期在十一月,生孩子养孩子得需要一大笔钱,今晚我们就得把钱准备好,喂,你的那份呢?没准备?好啊,你总说我是坏蛋,你才是真正的坏蛋!比那个把玛丽塔骗到突尼斯的人渣还坏!你没有心,总是欺负身边人。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会心甘情愿让你这样欺负?你得对我好点,阿帮那群人个个都是野狼,要是没有我帮你撑场子,你早就露馅了。还有,你得教我几句这里的话啊!都一个月了,我光听得懂几个单词,真要张口说,除了?\'kemi你好和Dit?nemir?!祝你过得愉快,其他话我还是不会说。不对,我学法语的时候也没这么困难啊,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不让我开口说话的缘故,所以学语言还是得开口说才学得快。你说,要真是个哑巴,那学一门语言得有多难?哎,像电视上这种欧盟的卧底警察,一定会很多门语言吧?哎对了,就像你一样!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但是不敢问……”
“那就别问。”
“好吧……哎不行不行,我太好奇了,我都憋了一个多月了你就让我问吧。”见劳拉不作反应,拉马丹扯扯她的衣角,甚至把头塞到她的腿上恶心地瞪大眼睛卖萌。
“你干什么?!滚!”劳拉把他的头推回他自己的肩膀上,“行吧,就这一次,你问吧。”
“这可是你说的,我问了——你,你别反悔啊!还有不能揍我!那个,就是,我观察了你很久,你会阿尔巴尼亚语,跟我交流用的是阿拉伯语,还有法语,英语,我猜你一定还会其他的……你到底会几门语言?是什么让你会这么多语言?还有你你你的身手,你会开枪,会打架,还会杀……不说了。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难道——难道你也是个卧底探员?”
拉马丹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再这样猜下去劳拉会招架不住。
“你只能问一个问题。”
“马的,你真抠门。我整理一下啊,语言,为什么,呃——你在碰到我们之前,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拉马丹问出了劳拉最不想回答的一个问题,劳拉当然不能实情透露。
“我——我是个记者。嗯。”劳拉灵光一闪,“我是个战地记者。”
“哦!!!难怪,你是战地记者,难怪会这么多语言。战地记者是个了不起的职业,为了几条揭露战争丑恶甘愿跑到前线,这么看你也不算个真正的坏蛋。其实我在船上的时候就看出你本性不坏,你是个yin君子还主动拿出所有du*品救人,除了傻子和好人,谁会这么干?我看你不像傻子,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好人,不然我也不会帮着你说要投票,还记得吗?不过后来你杀掉大副那件事确实吓到我了,他虽然预谋在先,但你也没必要杀了他,du瘾发作也不能成为借口……等等,不对啊,你是战地记者,那你为什么又精通格斗和射击呢?”
“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不不不不,严格来说,是你的回答没有足够解答我的问题,我理解战地记者应该要懂一些枪支的知识啊理论啊,那你是怎么精通格斗的?你干活的时候我可都在旁边看着呢,那身手可不像是普通防身术啊!拜托你告诉我吧,就这一个问题,以后再也不问了!拜托!”
劳拉叹了口气:“因为我是中国人。你不知道吗?中国人都会武术。”
“噢!!!!!!中国功夫!!!”拉马丹如公鸡打鸣嗷嗷点头。
夜幕落下,小城灯火阑珊。电灯的光芒带一点昏黄的外晕,吸引了海边,山上的一大群飞蚁。本就蚁患难治,雨前更是来势凶猛,打得人们措手不及。道路两旁的路灯不归他们管,不得已只能关掉室内灯光,所有物种两眼一抹黑,乱冲乱撞,甚至有几只早就做好成为优质蛋白的准备,直接飞进男人的嘴里面,呸呸呸呸。
德瓦的地堡也不敢开灯,四处都是浇筑的混凝土,透不过一点光。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只听见大屁股和真皮椅垫摩擦发出难熬的咯吱声,闻着上风处依旧传来熟悉的脚臭,却少了许多烟味,大概是德瓦怕烟头的火光也会招来害虫。
“李,你来了。穆罕穆德,你去外面等着,我和李有话要说。”
“不。我们是搭档,从不分开。穆罕穆德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我打电话给你,是让你来拿钱。不是让他也来。”
“我们俩从来都是一起办事的,一起办事,一起拿钱。”
“李,你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你到底还想不想拿钱?不照我说的做,你们今天一分钱也拿不到!”
拉马丹跟着劳拉身边一个月,耳濡目染也听得懂一些阿尔巴尼亚的单词,他听得懂“钱”,“没钱”,“说话”,“搭档”,“穆罕穆德出去”,从德瓦的语气来判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算了算了!李,没事的,就几分钟而已。你聊得快点,我就在门口等你。”
大门嘎吱关上,劳拉依着记忆中的步子走到德瓦的面前,她想象着德瓦像一只树懒窝在沙发上的样子。啪,一沓票子摔在地上。每次拿钱都是一次侮辱,但劳拉已经习惯了,她低头捡钱,重量轻轻,钱少了一半。还没等她反问,冰冷的枪口抵住了她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