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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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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被德瓦派去更多的地方,做了更多的杀人放火的活。反正对象都是一群社会渣滓,她倒是杀得问心无愧。身边了无牵挂,她再不畏首畏尾,她放开手脚,杀戮,屠诛,精神状态在理智的边缘疯狂试探。无情的现实和碎裂的幻想泡沫铸成了劳拉这头钢铁猛兽,没有人能够驯导和开解她。杀的人数早就够本,她没有办法停下,心里的瘾越来越大。羟考酮,羟考酮,她试图用药物来戒断自己对du*品的依赖。药店的货架被她一扫而空,住所半面墙的空药瓶都填不满心中的欲壑。

阿帮的势力版图越扩越大,德瓦都从发罗拉的乌龟地堡搬至地拉那的标志性“金字塔”。虽是欧洲最穷的国家,但首都就是首都,终于有了几条像样的商业街,街上的俊男靓女的数量也是其他小城的几倍。在阿国待了太久,头一回见到堵车的马路,能叫人惊奇上好半天。眼见一双双殷红的车尾灯与夕阳一同沉入地平线,首都的又一个夜晚来了。新店落成的那天,德瓦邀请许多人去喝酒。劳拉作为他的得力干将,当然也得到场。闪动的紫红灯光像一只妖精的手生拉硬拽她进入夜店。

没白来,居然还见到几个阿国和邻国的政府高官,劳拉暗中记下他们的名字和长相,手摸上裤袋里的诺基亚,熟练地打开录音。他们忌讳各种相片留影,倒是不忌讳鱼贯而入的陪酒女郎。劳拉的亚洲相貌在一群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老男人里十分显眼,清瘦却带着一股叛逆张狂的狠劲,只喝闷酒而少说话,哪个女人都想往上贴。

皮肤白皙红唇娇媚的,低腰热裤身材惹火的,一双美目摄人心魄的,环肥燕瘦千娇百媚,浓妆艳抹万般风情。个个散发着浓郁地中海风情的美女站到面前,劳拉摆出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脸。

“这么多女的,你居然没有一个看上眼?李,你眼光可够高的。”德瓦有些生气,包厢里的气氛也开始不对劲起来。

劳拉已有些微醺,她喝了一大口酒,随口回答:“我是基佬。”

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人群爆发出一阵狂笑。

“喂,李,你这个该死的亚洲佬,为什么偏要选在这里出柜?难道这里有你喜欢的男人?”人们互相打趣着,在场谁这么不走运,竟会是这个基佬的心上人,气氛终于轻松一些。劳拉也跟着他们笑着,没人注意她的理智已经溺死在酒精里。

酒过三巡,口中的话也开始没轻没重。德瓦硬要把她这个“基佬”掰直:“你喝醉了,你有病,当着这么多大官的面说这话。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这,基佬是要坐牢的。你一定是喝醉了。来来,试试从黎巴嫩新到的货,等你抽完,可不能再说自己是基佬了。”

面前是一堆小块的透明冰糖。就算不想嗅闻,竟也有一股好闻的古龙水味直冲天灵盖。不是左边那个鼻毛长过鼻孔的肥猪身上的味道,更不是右边那个笑几声就会咯痰的老头,这个味道属于大脑里六十亿个细胞的记忆片段里,是深藏于一千亿个神经元之中的男人。

迈克尔·托里拆利?

迈克尔·托里拆利。

为什么冰糖闻上去会是他的味道?过去多久了,为什么经此折磨他还在劳拉的血液里回响?

“李,试试吧,保证你以后做个正常人,忘记男人,只爱女人。”

德瓦拿出打火机,咔咔两下,蔚蓝色鬼火炙烤着欲望,锡箔发红发烫,冰糖熔化成一摊糖水,温吞液体中冒出一两个气泡,白色烟气中暗藏的心跳声,就是她赖以为生的东西。这东西逼她每天走在悬崖峭壁,逼她抛下一切跃崖而跳。

“不不不不——不要,不要,我要羟考酮,给我羟考酮!迈克尔快滚,让他滚!”

“你他ma在说什么鬼话?迈克尔就是你的爱人吗?啊?死基佬,真让人恶心。”

三五个人摁住她,说她渴望吧,她满脸痛苦像是被逼喝光一斤猪鼻涕。说她抗拒吧,平时力大无穷的劳拉这会儿一个手指头也挣脱不掉。德瓦当她是欲拒还迎,硬是把吸管塞在她嘴里。奶香,水果和厚重金属味的烟气腐蚀她的心智,只是简单的呼吸动作都能给她带来无上快感,一呼一吸,意识在白色烟雾里灰飞烟灭。

墙上的钟表在有序地行走,生活却在无序倒退,扭曲成一片油渍般的泡沫。

就像在卡拉布里亚那样,劳拉又开始了白天去教堂,晚上干脏活的日子。

首都广场上有个阿国少见的东正教教堂,全名基督复活东正教堂,劳拉第七次来这里。她和众多信徒一起从西边罪恶的黑暗进入到东方真理的光亮中,人们排排坐在教堂里,神父在台上眉飞色舞地宣讲布道。

“我向全能的天主和各位教友,承认我思、言、行为上的过失。我罪,我罪,我的重罪。”

所有人伸直手,以向上触碰东西的动作作为忏悔的开始,金碧辉煌的大穹顶往下看,伸出手的人们像是一群绝望的溺水者。

劳拉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她忏悔:

“我有罪。我说我从来不曾拿起,可是我骗了所有人,我拿起了。我说我不该再回头,可是我骗了自己,我回头了。我没有人性,我没有廉耻之心,我有罪。”

各人的忏悔有长有短,劳拉说完了之后,不经意听到身边之人的内心自白。

“……我有罪,我渴望她们,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但我不想再被她们吸引了……”

像这样没头没尾的话还有很多,但劳拉唯独记住了这一个。这人说话的声音比蚊子叫稍微响一些,他不得不说,又生怕被别人听见。教堂的四壁回响着各种声音,到了她这里反而听得清清楚楚。她循着声音找去,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无论从发型、相貌还是着装,都是最普通阿国男子的打扮。他身上大众化的元素太多,直说就是毫无任何个人特色,哪怕是第一次见,也总让你觉得在哪见过他。

“……伊丽莎是最后一个,我保证,她是最后一个了。我会每周都会来捐款,以此赎罪。等她成年,我就放她自由。”

弥撒结束的时候,她特意留心看了这个男人,他的确用啤酒肚挤开人群,跑到捐款箱里塞了三百列克。

说不上理由,劳拉就想跟着他。男人的行动路线和许多下班回家的人差不多,他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蔬果和一份晚报后便驾车离开。劳拉骑上摩托远远跟着。耳边呼啸而过的是街头报摊,各色陈旧店铺,伊什米河,侃侃而谈的咖啡店食客和没有任何特色的老楼民居。车子停半山腰,坡道旁是一个样式呆板的独栋板楼。附近没多少车和行人,贸然停车过于显眼,劳拉决定往上骑行一段,将摩托藏在草丛之后再下来。

劳拉走回小楼跟前查看。飞虫季早已过去,这个时节的夜晚,晚风凉爽气候宜人,没有必要如他一般紧闭门窗。最后一扇窗子一关,两层小楼彻底失去看头。劳拉准备打道回府。她往坡上走,几个男孩拖沓着破鞋从她身边跑过,闹闹哄哄,叮叮咣咣,一会儿踹倒她的摩托,一会儿在谁家的铁门外撒一泡骚尿,动静极大,引得四周的人都探出脑袋来骂。她扶起摩托车,忽然听见下方有窗子碎裂的声音,骑车下坡,见男孩们正往男人的一层窗子上丢砖头。

“马的!住手,你们这群小鬼!住手!”男人的头从二层伸出来,破口大骂。

“臭变态,真奇怪!老把男孩往家带!这也疼,那也爱!见人就脱裤腰带!”男孩们唱着早就编好的顺口溜。

“滚!滚!你们都给我滚!”男人从窗户里丢出几个空酒瓶。酒瓶落地噼啪响若炮仗,男孩们嘻嘻哈哈跳开,哼唱着破歌继续霍霍下一个“幸运”家庭。

“马的!”男人咒骂一声,随手关窗下楼。十几秒钟后,他出现在一楼的破窗前拾捡碎片。

劳拉仔细看着二层的窗户,他走得太急,窗并未上锁,边沿还留了一道小缝。劳拉做人太过实在,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上来了,那句“等她成年,我就放她自由”的确让她放心不下。

男人的注意力全在一堆烂摊子上,不引起他的注意翻进窗子简直易如反掌。

二层是与一层相连的楼梯,和一间普通的卧室,到处是独居男人的酒,烟,满地旧衣物和发酵的臭袜。她原以为自己会是白来一趟,直到视线落在角落半开的衣柜门上。她走过去拉开门,抽屉中塞着三本领养登记证。几件厚实的呢子外套之后,竟是一把黄铜小锁。

后面会是什么?

楼体的结构在脑内分解重组,窗子只设置在临街的一侧,后半部分同样该有窗的地方均由厚重的水泥墙覆盖。从外看,二层房间成长方体。从里看,男人的卧室不过占了二分之一。剩下无窗的二分之一,是否就在这扇黄铜锁之后?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劳拉用指关节轻叩了三下壁板。

几秒之后,衣柜的壁板之后竟也传来三下“叩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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