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伊什米河,河面水汽升腾,像铺了一地天鹅绒毛。类似的干冰雾气同样弥漫在地拉那的金字塔夜店里,就像被某只温柔的怪物哈了一口气。电zi烟油,廉价酒水,假钻石,真冰块,杯中晃动的像是蓝色百事,饮进嘴里又变成滚烫的热熔胶水。有人在角落偷偷接吻,有人把自己的生死交给吧台上的一枚硬币。
还有个可怜的陪酒女,明明醉得不成人样,却还强撑着一副天使打扮,天生的风流俏丽都在酒精和毒药的流逝中消失殆尽。她穿一身红白相间的连衣裙,身后的塑料翅膀被凡人折断半根,脚下的廉价高跟鞋找不到跟,只剩高高的防水台。她踮着脚,踉踉跄跄跑回后台,对着管事龟公大声抱怨她操蛋的人生。
“去你吗的!我16岁还是处女的时候就跟了你,你就这样对我?你把我从乌克兰骗到阿尔巴尼亚,把我当作玩具,用完了就和其他垃圾丢在一起?我欠你的?我每天和十个男人pei睡,还不够还你的钱吗?我昨天刚去堕胎,得了病还要卖笑卖酒,今天又被你们抓来陪客!我再也受不了了,不如杀了我,你不是有枪吗?你杀了我好了!”
这样的女人每天都有几个,在完全榨干她之前,安抚安抚也就好了。反正她们的下场要么是病死,要么是成为垃圾堆里断手断脚的人偶娃娃。
龟公好言相劝,准了她一晚的假,刚把她放走,随后又进来两个浑身染血的保安。
“头,不好,死人了。”
几人来到包厢,男人的脖子上插着一条长长的鞋跟,鞋跟只刺破气管,呼哧呼哧的扯着风箱,一看就是业余选手做的。他还未死透,听见有人提前宣告他的死亡,顽强地想要发出一两声证明自己依旧存活。
“是恩考特的外甥……”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救护车!再把那个女人抓回来!”
“但恩考特在隔壁和德瓦老爷谈生意,如果叫救护车,动静太大了。要是影响到德瓦老爷的生意……。”
“李!去找李!把那个死基佬给我找来!”
他们口中的死基佬——李,在伊什米河边堵到了逃跑的女人。女人学聪明了,唯独差点手上功夫。看对方是个亚洲人,女人瞬间猜到对方是最近风头极大的那个杀手。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是烂命一条,便豁出去和他对峙。她从随身挎包里掏出小刀,要与他拼命。
李利落地夺过刀,却迟迟不动手。女人没了唯一的防身武器,她害怕再次碰上一个丧绝人性的混蛋,绝望地质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是因为那个男人吧?我知道他是恩考特的人,他活该!谁叫他那么猥琐变态!我明明已经是个陪酒女,他还在我喝的酒里放药!吗的!吗的!我不杀他,死的人就是我!”
“你做得很对。”
“吗的!吗……你说什么?”女人没料到他的回答。
“我说你做得对。那人该死。只是下次你决定杀人的时候,下手得再用力点,免得留后患。这次是我给你擦的屁股。”
“你?”
“嗯,我送他上的路。不过罪名还是你背着。”李仔细回想着,“现在恩考特很生气,德瓦也很生气,他们点名要你的命。但我给你打个折,我只要你一根手指。”
女人倒吸一口气。
“割完手指以后,你就彻底死了。再也不要在南欧出现。最好整个脸,换个样子,跑到瑞典去,那边比较安全。我会给你一笔钱,你今晚就走。不要犹豫了。这是笔很好的买卖,拿一根手指换你的命,我也好回去交差,没必要回去跟他们弄个鱼死网破,不值得。你的人生比他们这群臭鱼烂虾重要。给你一分钟,选一根手指出来。”
“先给我钱,省得你赖账。”
李扔给她一个钱包,里面是一沓紫色的欧元,粗略一数有二三十张。
女人倒也干脆,伸出左手:“拇指得留着摁打火机,食指得留着搅拌咖啡,中指得留着骂人,小指得留着抠鼻屎。砍无名指吧,当初就是这根手指上的假戒指把我骗来当妓nv的。”
她是劳拉救下的第二十七人。
几个几个救总是速度太慢,劳拉还想救更多,她盯上了阿帮其中之一的旧货仓库——A号货仓。外面看是普通的二手商品货仓,里面则是囚禁拐卖人口的大本营。在这里,还没卖出去的女孩们一天喝一次水,三天吃一次饭,个个饿得皮包骨头,这样那些有钱有势的老头才愿意出大价钱购买她们。
管事的头领是个北方来的丫头,名叫法斯特,她是誓言处女,在族人面前立誓赌咒一辈子保守处女之身,终于得以改头换面,获得男人的身份和地位。人们都把她叫做他,在这里他和所有男人平起平坐。法斯特神气得不得了,面对来自天南海北的这群少女,他为虎作伥,动辄发怒打骂,处处发号施令,颐指气使。他完全忘了,胸大胸小,自己脱下内衣的身体和这群女孩的构造一模一样,即使用的是男厕,也并没有多一根屌,每月照例也有月事造访。劳拉最看不起这样的人,二人关系不好。劳拉也算帮派里有头有脸的人了,然而几次踩点,法斯特都步步紧跟,他真是相当的敏感多疑。
尽管如此,劳拉还是找到了漏洞。为了严格控制人员进出,仓库只有一个前门,后门早就被水泥浇筑堵死。而后门附近又紧挨着几只常年不换的垃圾箱,相邻的金属隔板早就被雨水锈蚀,轻轻一掰就碎出一个狗洞。正常人是爬不过去,但对于仓库里这些营养不良的少女来说,脱掉单薄的外套,肩膀一缩尺寸正好。爬出狗洞,就能来到对面的大路上,有人接应即可全部逃走。
只是仓库里共有四十九个女孩,钻过那个狗洞,最少也要五秒钟。四十九人无缝衔接离开仓库少说也要四分钟,更别说慌乱情况下为意外预留的时间。如果分批逃走也不可行,阿帮每日一早一晚各清点两次,毕竟一个人能净赚地拉那平均月薪的一半,每个少女都是张行走的大面值欧元。他们行事又极其狠毒,想逃却没逃走的会被直接殴打至死。
劳拉做了这么久,也和一些民间自发的反人口贩卖组织有联系,她能叫来车和人将四十九个女孩运走,再由苏萨娜找人接应,但没有人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与家族搏斗。
思来想去,劳拉敲定最终方案,她暗中告知信得过的姑娘,让她们通知其他女孩,所有人在晚上清点人数后开始逃跑。一旦出现意外,她要在前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拖延足够多的时间。
晚上十点,法斯特亲自点完人数,又是安全监管无事故的第二个月。阿帮的事业蒸蒸日上,法斯特的跟班不知受了谁指使买来一堆夜宵和酒庆祝,仓库内值守的人都被喊到前门去谈天吹牛。无人监管,逃跑按计划进行。
几瓶酒下肚,众人也都打开话匣子。
“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不简单。”法斯特把嘴凑到劳拉耳边,“我们俩像是同类,但又不是同类。不不,我们不是同类,但我一眼就能看穿:你是女扮男装的。”
劳拉提了提嘴角的肌肉就算笑过:“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法斯特拍掉瓶盖,噘嘴灌了一大口:“别装了。其他人也都知道你的身份吗?”
劳拉反击:“其他人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我的哈巴狗绝对清楚我的身份。”
法斯特十分不快。有个跟班去后门解手,劳拉担心行动暴露,也假意解手离开,她悄无声息扼死这人,再把尸体扔进垃圾箱。为应付法斯特她喝了不少酒,现在筋疲力竭气喘不止。好在少女们也都十分配合,不声不响钻洞,有人被铁刮伤了臂膀,坚强得连哼都不哼,偷偷抹掉眼泪就过去了。
四十九人终于在七分钟之内全部逃脱,她们分批爬上两辆垃圾车,准备先后发车驶离。第一辆点火离开,第二辆却怎么也打不着。
“怎么回事?”劳拉从没想过会是载具出问题,若不是自己知道司机的底细,她早就开枪崩死他了。
“不知道,开过来的时候还是好的!我知道了,一定是最近气温太低了,刚怕被发现就一直熄火,多半是转速的问题。我再试试。”司机使劲拧着钥匙,垃圾车咯咯咯响,像将死之人的关闭气门前的咳嗽声。
两人前去解手迟迟不归,引来前来查看情况的第三人。防守这个仓库的士兵都是帮派中数一数二的能手,见此情景,他只消一秒钟的反应时间,便准备开枪鸣示。劳拉无法近身杀死他,只得开枪反击,枪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劳拉毫不犹豫以自己的身体挡在外侧卡车的油箱前,以人肉盾牌提防任何一枚从暗处射出的子弹。几秒种后,第二辆卡车也终于启动,还没等劳拉攀上车沿,车子已开出五米之外。
劳拉未将这看作是背叛,她感到无比庆幸,四十九人竟然逃脱成功。
大路通途,劳拉大可以潜入小巷逃走,然而垃圾车行驶速度缓慢,一旦后方有人开车追击将功亏一篑。她需要拖延时间,而枪里的子弹又所剩无几。无可奈何却依旧坚决,她将枪口扣在自己的右肩上,心一横,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