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的两根手指轻触壶钮,左手勾住壶把微微的向水平上方提起,黑色的液体随之冒着蒸腾的热气从壶嘴涓涓流出。
将咖啡递给我后,她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并坐在了与我相对的座位上。
“抱歉,我来晚了。”没有给自己找借口,只是坦率的向我报歉。大概是不太习惯面对这种情况,又或者是觉得太直白了,凌若雪后知后觉的像是掩饰什么躲避着我的视线。些许散乱的刘海,发丝间的红丝带微微攒动。
“没有没有,我其实也刚刚才到没多久,还有谢谢你的咖啡。”
为了表示给刚刚的话题画上句号,我大方的端起咖啡杯,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感受温度最敏感的嘴唇率先响起了举报,随着惯性而下的液体从唇齿间蹿入,以炽热之心亲吻舌尖。我压抑着自己的非条件反射,用另一只手的指尖遮住自己的嘴唇。
“好当(烫)……”
被滚烫的咖啡烫伤舌尖露出丑态,被班长那样全身上下散发着热情的人戳穿内心无处遁形。我果然还是不太习惯过于炽热的人与事。
想到这里,突然间我愣住了。有几滴飞溅而出的咖啡落到了不远处的桌面。
那么…….那么如果是我和凌若雪呢?我真的做好了被凌若雪看穿的准备了吗?
当我们彼此间缩短了距离,那份朦胧的情谊是否也会随之消散?失去了再次成为朋友的契机,我们会不会产生隔阂,取而代之的将会是失望,甚至是迷茫,不安吗?
我察觉到这杯咖啡的重量正愈发沉重。
我只知道如今的我仅仅只是抱着最原始的冲动来到这里,想要增加与BBB相处的时间,想要和她创造独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忆,如同享受醇厚的咖啡般品味它的苦涩,**它的回甘,并因此得到心里无上的满足,这就够了。我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理由。
“你太着急了吧,咖啡又不会自己跑走。”她的嘴角缓缓的勾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像是看着不小心闯祸的小孩子在道歉般。
尽管她将此隐藏的很深,令人几乎是难以察觉,但我实实在在的看到了,她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即使仅仅才正式相处一周的时间,我却有这样莫名的确信。
为什么我会这么确信呢?大概是相信我与她间是心意相通的吧。因为我和她是同一个班级,是同一个班级的学生,是即将成为同一个社团的社友。我们就应该是在同一个班级上课,在同一个活动室里聊着天,我们的命运就应该是绑在一起。这样就算尚且远离的彼此,我们的心也应该迟早是靠在一起的吧?
“确实不会跑走。但这毕竟是凌若雪同学亲自为我泡的,我冷静不下来也很正常吧。”
当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后话了。
凌若雪一边凝视着倒映在漆黑液体表面上的话语,一边微微地晃动着杯子。我急匆匆地想要辩解些什么,但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内心升腾的火焰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般熄灭了。莫名紧缩的喉咙,传递到后脊的热量渗出冷汗,黏腻的咖啡渍死死的粘住唇瓣。
我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了。
“呜呜!”烧水壶发出悲鸣呼呼的吐出白烟。
“我去关。”如同瘫痪故障的指南针,指针摇摆了好久方才指出了方向。我缓缓地起身恋恋不舍的关闭了这场及时雨,随后沉默地凝视着窗边缓缓拉长的影子。我在心里自暴自弃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的窘态已经全权暴露了,即使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学生会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杯与托盘的接触声连同她银铃般的女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欸啊……嗯…….”
“是没准备好吗?”
“不是这方面的原因……..”她大概是忽略了我的慌张,并把我的错愕归咎于学生会的面试之上,在我摇头否定之时她已将文件夹里从包里取出,手把手的递到了我的掌心,“这是我的备份,如果能帮到童诗雅同学的话,那真的是太好了。”
我有些愕然和不解,但同时也有些兴奋。这似乎意味着我们间的距离拉近了一步。为了印证心中的期望,我边在心里做着无谓的道歉边抱着期许的问道,“这次学生会的名额只有一个,把备份送给我这个竞争对手的话真的不要紧吗?”
“因为我已经把童诗雅同学当成了朋友。”她的声音轻轻擦过我的耳廓,吐息如兰。
空荡荡的活动室里,言语在彼此间直来直往,毫无阻隔,声音也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升温,令我几乎就要忘记呼吸。我在心里默默地呢喃着,像是重新品味它一样。光是这句话就足以扫清我所有的阴霾。
我得到我想要的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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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独自走在路上,眼睛便不知道该望向哪里。诺大的视野里,擦肩而过的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紧随各自的鼓点。我低下头,逃避似得盯着铺满系统应用的手机桌面,用斜上方的余光注意着不要与他人发生肢体接触,迈着唯诺的步伐逆流而上。脑海里则强迫自己思考晚饭吃什么,有没有搞笑艺人的节目,还有多久到家这类无关紧要的话题。本该是这样周而复始。
但现在身边多了凌若雪的存在,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停留在她的身上。先前因为我的擅自臆想,总觉得会有专车负责她的接送,离开活动室便早早的与她挥手道别。在她发出“你也是朝这边走的吗?”的困惑后,我们接下来选择相伴而行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虽然不是刻意使然,此时我正将书包挎在左肩,右手是空空荡荡的状态。凌若雪则与我相反,因而我们两人间失去了作为丈量的媒介,这份模拟两可的距离让我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似乎还能再靠近一点点的念头不时传来,但肩膀像是遭受到了一股透明屏障的干扰,始终阻止我的靠近。即便如此,我在心里仍暗自为这种小事窃喜。我注意着脚步不要过快,一边想法设法的提出话题。
“社团的钥匙由谁来保管呢?”因为我对她的爱好一无所知,所以姑且选择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老实说我并不适合成为话题的发起人,我喜欢单纯的附和他人的话语。这当中我尤其喜欢不带具体性,不会影响现实,既无益处也无害处,能从容打发时间的话题。但按目前的状况,这份沉寂仍将持续良久。这份短暂而显得珍贵的时光,我不想将其白白浪费。
“在一个班级里我觉得差别并不会很大。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想先前往活动室的话,即使没有钥匙,也可以向另一个人打招呼。实际上只是先来后的顺序有区别罢了。”
在班里若无其事的走到她的身边让我有些紧张,这样总感觉像是在向其他人炫耀我们的关系很亲密一样。与她交流时的表情波动,容易被误解的亲密举动,不可避免的被人有意无意的记录下来,在日后被调侃的可能性也并非不存在,倒不如说可能性很大。但现在走在一起倒是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没有认识的人存在吗?
“那这样好了。一、三、五我负责,二、四就由小雪负责,怎么样?”
“这方案听下来我总觉得是在占童诗雅同学的便宜。”她苦笑着摆出“真受不了你”的表情,随后长叹一口气。这或许说明她已经接受这个全新的称谓了吧。
“每天都要交换钥匙的话也挺麻烦的不是吗?既然我今天迟到了,作为补偿就由我来保管钥匙吧。”
很像是凌若雪的回答,无懈可击的发言找不出任何反驳的借口。现在的我硬是抢回钥匙的保管权会很奇怪吧。本想以多的一天作为媒介偷偷的传递,果然还是太明显了。即使方才为彼此按上朋友的标签,但这也并非意味着我们之间会有更深层次的交集。我在心里暗暗嘲笑着天真的自己,搜寻着其他的话题。藏在身后的双手为了挤出尴尬不断的摆弄着。
“不过谢谢,童诗涵同学的心意我已经心领了。”
“今天晚到了是因为遇到了什么急事吧。”
也许是失去了一份端坐于座椅上的从容,脚底传来的凹凸感分散了注意力。我本想顺着接下话题,但下一秒又觉得问的过于私人了。若是不方便的原因,她大概会面露难色或者用“没什么大不了”糊弄过去,进而又将产生一小段尴尬的缄默。
此时脑中的小人苦恼的抱着头,不断说着“这该怎么办啊”的跺着双脚,让我一阵头晕。间隔了整整一个暑假,这项技能早已生疏不已。
“啊,抱歉。”脚步机械似得向前摆动着,低着头只顾苦恼的我险些撞到了路边的指示灯,我却以为撞到了某个人而下意识的抱歉。
我正打算以此作为话题向着她调侃自己的时候,身旁的凌若雪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眉毛微微的弯曲,她面露不解的左右张望着。
“难不成…….”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似的,凌若雪用极其细微的动作拉低自己的刘海,遮盖了她一部分的面容。微弱的夕阳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缓缓地渲染出颜色。她这样的动作让我产生了好奇心。
“其实我的方向感不是很好,刚刚只顾着说话应该是错过路口了…….”
随后用“很意外吗”的表情抬头与我的目光交汇。
这个举动让我有些好笑。她的这份与完美脱节的部分,属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多了一件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这样的小事足以让我在心中雀喜。咫尺天涯的薄膜,似乎在无声间翘起了一角。
“有点很意外呢。”我用克制的语气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嗯,所以今天晚到了也是这个原因。我错误地将两栋教学楼弄混了,所以多花费了一段时间。”
“是这样啊…….”还以为被凌若雪同学抛弃了呢。这种话自然是没法说出口。
理想中的缄默还是如期而至。
在持续寻找话题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觉得这是枯燥的工作。 所以会觉得和他人在一起总会伴随些许憔悴。 还有以我的理解觉得麻烦的事,以及人际关系的得与失时,为了重构、解析感情所花费的劳力。但此刻我的脚步轻快的像是唱起了歌。
“成立这个社团真是麻烦你了。”
“我只是向班主任那里申请了份表格。按她的要求简单的填写了基本的活动内容、名称。”
“也就是说这个社团已经能够确定下来了吗?”
“嗯,这次在活动室会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提前考察一下场地。虽然比预想的要偏僻,不过也不失为一个优点。”
“那么指导老师,经费的调配之类的不需要向学生会报备吗?”
“班主任只是说随便填写下就好了,根本没有人会看。至于其余的这些她都会全权负责。”
“还真是一名随性的班主任呢。”
“不过当务之急的是,我们的社团距离硬性人数三人还差一个人。至于期限则是月底。”
“相较而言这并不算是大问题吧。最麻烦的事都顺利解决了真是太好了。”
简单的话语在两人中间传递,就好像是一道清脆悦耳的音符,将路途上的沉闷消弭于无形。
但紧接着,她还是说出了我心中的担忧。
“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所以才会这么顺利……..”
我偷偷地凝视着她的眼眸。她的眼神闪烁着,我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失落。这种担忧虽然我并未完全表现出来,但是她也能隐隐察觉的到,这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我没有再做出评论,而是继续向前迈步缄默不语。这条天生无法弥补的鸿沟,以最不合适的方式摆上了话题。
凌若雪的家里是市里的名门望族。父亲是市里某大型建筑公司的董事长,母亲也作为少有的女性议员活跃在政界,这些我早在入学前,准确来说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会有所耳闻。
像这样对自己狠狠地自嘲,想必她所要遭受的的压力与烦恼,是拥有平凡出生的我难以想象的。直到现在我也很难想象她愿意自降身段,与我产生交集。这使我额外珍惜这份情感,也让我始终担心日后与她心生介意。
“我们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吗?”
她的语调平淡没有波澜,就连表情也不再有丝毫变化。
“童诗涵同学刚刚为我特意绕了远路,实在是抱歉了。”
蔚蓝的瞳孔中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此刻的我并没有窥见任何东西。也正因为如此,更加使我忐忑不安。
我失去信心了。
天空像是被灯笼微弱的光芒照亮般愈加昏暗,西斜的落日拉长了远处的阴影,朝我们缓缓逼近。
“那么就在这里分别吧,明天见…….”
语尾有些悲伤似地拉长,消失在秋日的空气中。我微笑着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明天见。”
她微微弯腰,伸出右臂挥挥手。随后转过头朝着十字路口走去。斑马线的另一侧,残阳丝毫不在意时光的挽留缓缓的沉入地平线,逐渐远去的背影在日与夜的交织中拉扯出一道孤独凄凉的弧线。她身上的夕色消失了。
就好像我们是初次相识,依旧不熟悉彼此的感觉。心情像是被波浪掳走了,我茫然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那根摆动着的红丝带。
这一刻,我明白了那份薄膜的重要性。过早接触到彼此敏感的部分,这样的后果我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没有多做停留,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勉强回复了下心情,然后加快脚步转身离开。
搞笑艺人的节目肯定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