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火抱起还在抽泣的小桃，慢慢坐到椅子上。他从窗口眺望出去，刚才白术看见的那种一直在眼中跳跃的光芒，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下面说的事，小桃也要仔细听了。”梵火说。
怀中的女孩听话地点点头。
他缓了一会，最后开口了：
“我们家后面那块土地上，原来都住的是姓卢蒲的人家。以前也是一个很繁盛的村子，到后来却发生了怪病。卢蒲家的人不能流血，哪怕是一点点的小伤，都是极度致命的。流出的血，不仅没有办法止住，而且会象泥浆一样，遇到空气就在血管中凝固起来，最后血液无法流通，人就那样死了。
有些人认为是水土问题，有些人则认为这里是一块被诅咒的土地。因此，有的搬走了，有的死去了，最后留下的就只有我们一家了。
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做起事来都小心翼翼，生怕划伤了自己的皮肤而命丧黄泉。可是，最最不幸的是女人。她们得生儿育女，卢蒲家族下一代的出生都必须靠她们的牺牲，因此到后来，有些女人选择了不结婚。有些女人曾经远嫁出去，但是她们产后还是死了，她们的孩子依旧有着这种怪病。只要流着卢蒲家的血，就天生注定如此了。原来还有人应征入伍，到后来，征兵的人特意绕开了我们的村子。再之后，就没有什么外乡人到我们的村子里来了。
我记得那时候，很多人死前都会说着几乎一样的话：‘我死得真是倒霉，你们一定要小心了。’活着的人更加处处留心，但是剩下的却越来越少。一开始死去的人被埋在村外，他们原先的房子被拆除。慢慢地，村子规模缩小了，坟墓的范围却在增大。最后，从前的民居全部消失，只剩下那片沉睡着先民的土地了。
如果移居出去的族人也死了的话，恐怕……卢蒲族会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吧。”
梵火说完了，沉重地摸着孩子的头发。
白术看着那个女孩。她懵懂无知的眼神望向她的父亲，她也许并不是那么明白灭族的含义。但是她应该明白，死亡到底有多么可怕，因为她失去了她的母亲与弟弟。
“不过，只要有你的女儿在，那么就不会灭族，至少会苟延残喘下去。”白术道。
梵火点头道：“这点我明白。但是我希望她能快乐。我现在这样小心地养育着她，并不是将她作为家族的传承者，而只是作为我的女儿，我现在唯一的孩子。我希望她能够感受到一切美好的东西，能够没有负担地活下去。家族血脉那种东西就算流传了下去，也只会为下一代带来不幸。没有必要为了家族的虚名而活，而要作为人去活。况且，她的孩子也不会姓卢蒲了吧。”
“嗯……恐怕最能明白生命的重要性的人，就是你们卢蒲家的人了，”白术说：“不过，这种病究竟有没有原因呢？”
梵火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在我印象里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应该这样说，在我出生前的十几年里就有这种病的存在了。以前医生曾经也化验过死者的血液，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知情的人以为我们身体很健壮，其实脆弱得很。我们只能依靠一些红豆啊什么的补充血液营养。”
白术看着眼前的父女，不知何时他们也会因为小小的伤口而化为一堆白骨。这种死亡真是异常可怕，没有任何预兆。难怪刚才梵火会如此动怒。但是仔细想想，却觉得很蹊跷。怎么可能没有原因的病情呢？
也许是第一次遇见长相奇怪的人，或者是因为很久都没有玩伴了，小桃总是喜欢呆在白术身边，东看看西瞧瞧。这样活泼的孩子，如果让她死于家族怪病，实在是太可惜了。
“呐！白毛叔叔！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发型？”小桃拿过家里的铜镜给白术看。
白术长长的头发被束得老高，还扎成了一个硕大而凌乱的球体。白术看见自己的新发型，嘴角又开始抽抽了。
“这已经是第七个造型了啊……她还要玩到多久……”白术心里暗暗叹苦。
坐在一边翻阅书卷的梵火对女儿说：“好了好了，小桃让白毛叔叔休息休息吧。”
“喂喂……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叫了？”白术想。
“好吧。”小桃嘟起了嘴，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走。
白术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继续躺下了。
“那个……梵火先生，我打算明天就走。”过了一会，白术忽然说。
“诶？”梵火很惊讶，问：“不多住几天么？你的身体没那么快恢复好啊。”
“没关系的，只是贫血而已。感觉身子已经有劲了。”白术笑笑。
梵火皱皱眉，说：“哦……那好吧……”
“啊咧？”小桃忽然在一边轻轻感叹。
“怎么了？”白术问。
小桃把耳朵凑在莲子的嘴边，似乎正在仔细听什么。小桃歪歪嘴巴，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这个木偶似乎在说话呢。”
“说话？”白术和梵火同时问道。
“对啊，”小桃把莲子抱起来，让它的嘴边对准白术的耳朵。小桃问：“是吧？她有说话吧？”
那是一种低沉浑厚的声音，仿佛是远方传来的滚滚闷雷。让人感觉压抑，却又让人觉得内心有股膨胀的力量在扩张，不得不放下作为人的小小的尊严，为这种声音顶礼膜拜。
“大概只是空气在木偶中流动的声音吧。”白术却是这样回答小桃。
“原来是这样！”被解惑的小桃高兴地放下木偶，跑到她父亲那边去了。
而白术却并没有感到轻松。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声音，为什么会有如此神秘的力量。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白术决定出发。但是没想到的是，那对父女竟然已经穿着厚厚的衣服，带着皮手套，背着竹筐在一边等他了。
白术不理解地问：“你们这是……”
“我也想带我的孩子进城看看呢。再说恐怕你也不认识进城的路吧，”梵火从女儿的竹筐里拿出一个纸卷轴，说：“我有地图。这样就方便了许多吧。”
尽管有点不情愿，但是想想这对热心却寂寞的父女也很可怜，白术终于答应了他俩：
“那好吧，又要承蒙您的照顾了。”
此话一出，小桃就兴奋地抱住她的爸爸，开心地大叫：
“哦哦！白毛叔叔答应了！白毛叔叔答应了！”
“不是白毛叔叔啦……”白术纳闷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