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一行三人沿着因被积雪掩埋而痕迹显得有些模糊的小道一路上山去。小桃走在最前面,背着的竹筐随着她轻快的步伐不停跳动。梵火虽然关照过女儿走得慢些,但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小桃还是忍不住唱着歌小跑起来。
“小桃她没出过门么?”走在最后的白术问。
梵火放下手里的地图,说:“她也只在附近的小树林玩过,这么多年来几乎还没有走出家附近的那片地。”
山上的积雪并没有化开,寒气依然会透过脚上厚厚的草靴传递进来。开始踩下去的时候,是松松软软的,但真正踩到融合着积雪的泥地时,又感觉脚底略略地有些腻滑。这样的雪地走起来还是稍微需要注意人体的平稳的。
“哎呀!”跑在最前的小桃朝前一扑,再一次地滑到在雪地里。但她象鸟儿一样欢笑着爬起,回头看了看梵火,又开始扭着裹在厚棉衣里的小身子跑了起来。
“喂!慢一点!”但是梵火看着女儿沾着雪花的红扑扑象苹果一样甜美的脸蛋,也似孩子般追了上去。
“他们好像忘了自己是容易受伤的人呢。”白术这么想着:“不过,似乎进了山以后,木偶的声音比原来更响了呢。只是抱在手里就能够很清楚地听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白术默默地独自走在雪地里,湿冷的空气让人不怎么舒服。木偶发出的沉闷的“嗡嗡”声,不停地鼓动着他的耳膜,让他隐隐头疼起来。
也许是累了,原来不停跑动的小桃也缓下步伐,由父亲搀着慢慢地走。三人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渐渐走入深山。
周围一切声音似乎都被雪消除得一干二净,难得可以听见鸟儿离开树梢起飞时翅膀发出的扑棱棱的声音,和被树枝所摇落的积雪坠在地面的声音。在这里,除了树,还是树。他们似乎走在由树木搭建起的清冷而银白的时空隧道之中。走得越深,木偶的声音就越雄厚,简直像是山体移动发出的声音。
忽然梵火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白术问。
梵火摊开那卷手绘的地图,回头略有难堪地对白术说:“这里的地形……跟地图上的不一样啊。”
白术接过那副地图,仔细观察后道:“但是按照地图来说,我们之前所走的路都是正确的。”
“你看这里,”梵火指着地图上所绘制的山道说:“我们好像走的是死路,但是沿着地图上的路却可以一直走到那个城镇。”
的确,眼前是一堆巨大的乱石,左右两面都是被白雪覆盖的山岗,这样看来的确无路可走。
“不是吧……”梵火叉着腰,蹙眉苦叹道。
白术翻过那卷轴,忽然读到一行小字:伏山潜道,赠与卢蒲家贤。
“卢蒲家贤是谁?”白术问。
“哦,那是家父,几年前去世的,”梵火看见白术注意到那行字了,便继续解释道:“伏山是这座山的名字,这条道听我父亲说可算是一个密道。”
“密道?”
“没错。这条路算是一条古道了,据说这条道最早是一个商人开发的。伏山潜道是通往山后那个城镇的最短线路,而这条线路也只在商人之间偷偷地流传。所以也算是密道了。”梵火道。
白术看着地图问:“那么你的父亲是商人咯?”
“那是,”梵火笑着点头说:“我父亲当时做生意可厉害呢。以前他去做买卖的时候也一定走的是这条路吧,不过我倒是第一次走呢。”说这话的梵火脸上显露出自豪的神情。
“这样说来,这条潜道也有不少年数了,但是忽然为什么会不通呢?到底是谁把路堵上的?”白术自言自语。
“不知道,那么看来只能往回走绕远路了。”梵火转身说。
话音刚落,白术怀里的木偶爆发出让人恐惧的怒吼声,仿佛能把地面震开。小桃惊得大叫,梵火则把吓得发抖的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此时,一种浑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山体中传来,不断地在回响,它极具震慑力的低吼让树林都在微微颤抖。而他们也能感觉脚下的土地带着人类脉搏似的频率在跳动。
“这是什么?地震么?”白术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危及生命的恐惧。
“应该不是,我们这里几乎没有地震过。”梵火只是安静地保护着女儿,脸上的略微阴郁的表情很不符合现在的恐慌的场景。但沉默过后,他却忽然朝冰冷的空气大声地问:
“山神大人!您真的是因为那个原因而记恨着我们么?”
整座山似乎刹那间安静下来了,唯独木偶口中低沉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是……山神大人的腹语么?”白术暗自心想。
“看来果然是这样,”梵火低语道,接着他像是在对白术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村子唯一自然死亡的是一名守山人,他活到了六十五岁。他之前也曾受伤流血过,但是像常人那样自愈了。他曾经对我说,山神大人不满意我们的举止。我们炸开了山,只为铺一条通往外村的宽敞大道,却因此破坏了地脉,堵塞了地下河道。他说我们村的怪病一定是山神大人对我们的惩罚。山神大人堵住了我们的血管,作为大路铺成的代价。但是当时没有人相信他。”
他站起身,抚摸着凌乱的巨石堆,说:“要不是我今天亲眼看到当初的潜道被我们自己毁成了这样,恐怕我还是不会相信他的话,还以为山神大人只不过是那疯老头的臆想。现在看来,天罚什么的果真是有的呢。”梵火苦笑道。
白术怀里的木偶已经渐渐平息了它的低吼。是山神大人把它的怨念与痛恨,借木偶之口而发出的么?
梵火合掌,带着万分诚意,朝巨石堆深深鞠躬,道:“山神大人,我们冒犯了,万分抱歉,请您息怒。”
似乎是回应梵火,木偶连同着山脉,发出最后的喉音,在山谷之间徘徊,仿佛是悠长久远的叹息,最终沉睡于寂静之中。
因为绕了远路,三人来到城镇的时候已几近黄昏。
“那么就这样吧,在下告辞了。”梵火说道。
白术回答:“十分感谢您之前对我的照顾。”
小桃轻轻地拉动父亲的衣摆,小小声地说:“爸爸,白毛叔叔要走了吗?”
“是的,小桃和叔叔说再见吧。”
“那个……叔叔再见……”女孩略有局促地向白术挥手道别,一脸不舍。
“再见。”白术微笑着摸摸小桃的头,这一瞬间让白术觉得妹妹的身影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抬头问梵火:“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呢?”
“我啊,”梵火牵起女儿的手,说:“回去之后我打算当个守山人,就是这样……如果山神大人愿意原谅我们卢蒲家族的话,那么它自然也会解除它的惩罚的吧。到时候咱们就不用自欺欺人地煮赤豆粥了,”梵火自我调侃似地笑笑,说:“我就是这样想的,这愿不愿意得看山神大人的意思了。”
白术点点头,道:“明白了,希望今后能像你所期待的那样。那么我们就此告别。”
怀抱着木偶的银发男子优雅地转身,便又是一个全新的旅程的开始。
寒冬在一片寂静下的结束的时候,也许冰层下的结冻的河水就会慢慢化开,生命的迹象又会再度重现在世人面前,到那时,春花破蕾之日大概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