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虽是没有思维的植物,但是一旦从周围温暖的空气中感受到了春天的到来,即便没有特定的开花的日子,只要时机一到,就会热热闹闹地开满一树。这就是樱花对于自己的记忆。可是作为人类的桔梗,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的事情?
“到底什么叫不记得?”白术最终忍不住内心的疑问。
桔梗睁着一双眼神干净的眼睛,愣愣地注视着白术。她心里仿佛在犹豫,不知她是不理解白术的问题,还是不理解自己。白术看她如同是不谙世事的幼童,不禁也有些担心起来。桔梗她……是不是在害怕些什么?
隔了好半会,桔梗的眉心微微皱起,用轻软的嗓音回答:
“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一直照顾我的老婆婆到底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一觉醒来就在这里,关于我之前的人生我一无所知。连‘桔梗’这个名字也是婆婆给我的。就是这样……我是没有过去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桔梗不知是伤心还是无奈,她的眉眼之间总是有一抹平静,她不想去知道她的曾经,也没有去想过她的未来,她只是带着沉静的微笑存在于这个瞬间,而瞬间即是她的永恒。
“那么你想知道你的过去吗?”这一类的问题白术没有问,对于她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存在,那便是幸福。
忽然桔梗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拍了下手说:“哦对了!我很好奇白术先生是干什么的。我看见你带了一只很可爱的人偶呢。”
白术站起身,道:“在下的职业是腹语师,其实也就是四处游历的卖艺人而已。我现在打算出门,乘还有下午的时间,去城里赚些盘缠。”说完他就回房取出自己的行头:木偶,红伞和木箱,准备出发。
他前脚刚跨出门槛,后面的桔梗就叫了起来: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么?”
白术回头表示不解。
桔梗憋红了脸,揉着自己的衣角说:“我……我就是看个热闹,绝对不会影响你的!我也很想看看腹语术是什么样子的……所以……”
“知道了,一起来吧。”
“太谢谢你了!”桔梗一听到白术的回答,高兴地差点扑在他的身上。
桔梗也许害怕别人的眼光与非议,便谨慎地把长长的银发盘在束发布内,然后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才出了门。
沿着山上的小路一直走就可以走到城里了。和煦的风夹杂着花香扑面而来,小路两侧开满了野山樱,深红浅粉嫩白五瓣八重簇拥在一起,耀眼而又温柔地涂满人的视野,杂乱却又让人厌恶不起来。
“白术先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四处旅行呢?”桔梗双手背在后面,轻快地问。
“因为在原来的家呆不下去了,所以干脆出来旅行了。”白术轻描淡写地说。
桔梗撅嘴说:“这算什么理由啊真是……那么白术先生要走到哪里才算结束呢?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外面的吧。”
没有回答,白术只是撑着伞默默地走。
见对方不说话,桔梗无趣地自言自语:“有时候看见天上的鸟,我就不知怎么有远游的冲动。要是我能一个人出去旅行啊,我就走得远远地,看遍世界上的所有风景,那样我一辈子就不白活了。”
“时间长了,也会厌的。”白术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怎么会?”
“世间的风景固然美丽,但是假如偌大的世界里没有属于你自己的安身之所,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属于你,你自然而然就会无聊的。”
桔梗听了,又迷茫地问:“那么白术先生你旅行的目的是什么呢?”
白术看看桔梗,又看看怀里的莲子,缓缓地说:“应该……是寻找一个让我停止走下去的方法吧。”
“什么嘛,这样神神秘秘。”桔梗轻轻嘟囔了一声。
白术只是浅浅一笑,但是这一个微笑看起来却是那么辛苦。
托了好天气的福,今天集市上的人特别多,像是节日一般,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对于白术来说就是一个好消息。
选好了一个地方,白术把伞支牢牢在木箱上,整理好莲子的服装与头发,便拿出一块布对站在一边的桔梗说:
“我差不多要开始了。你把它铺在地上坐着吧,我今天就站着表演了。”
“谢谢。我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桔梗接过布。
看着坐在阳光中的少女,白术皱眉,心想:难道不是同我一样的原因么?
白术表演的时候,桔梗就双手抱膝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他同人偶有着百万的默契,他完全明白怎样操控自己的声调与发声时间,有时桔梗甚至怀疑那个人偶其实是个活物,所有那些女孩子气的语句都是从那个木头喉咙里发出来的。如此高超的腹语术,到底是怎么练成的呢?
中间表演休息的时候,桔梗会给白术递上灌满清水的竹筒。桔梗呆呆地想:这样一个同自己一样长着银发的年轻男子,其实也是个很有趣的人。而与同龄人相比,他却不知要成熟多少,也许是他那些旅途让他的经历丰富起来的吧。
虽然白术执意要住在城里的旅店里,但还是拗不过桔梗,只能跟她回家。不过相比而言,后者包吃包住而且免费,所以白术还是赚到了,但是他依然觉得很别扭。
“啊……明天一定不能住这儿了。”白术躲在被子里抱怨。
毕竟对方是一个陌生的少女,多少有些不方便。关键是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不能一味地呆在一个地方。可是自己总觉得一旦住下来就好像会被桔梗死死缠住不放他走一样,那就麻烦了。这样想着,白术就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种地板互相挤压的声音从房间外面传来。差点进入浅睡眠的白术一下就惊醒过来。他竖起耳朵仔细听,觉得那个声音好像是从屋子的另一头一直传到隔壁房间。
白术想:“难道是贼么?”他轻轻下床,从自己木箱侧边的隔层抽屉中摸出一把小刀。他蹑手蹑脚地行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幸亏自己的眼睛很好,可以在黑暗中看清物体。
他挪到隔壁房间外的墙边,把小刀拔出刀鞘。他咽了口唾沫,努力减弱自己呼吸的响度。准备好一切后,他微微侧过头去,从墙沿观察屋里的人到底是谁。
屋里是一个有着银色长发的少女,头发由一条粉色的丝带扎着。她站在点着蜡烛的桌前磨墨,毛笔和纸放在一边。
“原来是桔梗。”白术松了一口气,便把小刀插回刀鞘里去。
“谁?”少女仿佛听见背后发出的动静,惊恐地回头。
既然瞒不住了,干脆走出来好了。白术出现在门口,揉着没睡醒的眼睛问:
“深更半夜地你干什么呢?”
也许是没看清来人,少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往回伸去摸放在桌上的烛台。她眼里那种清澈的目光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惶恐与警惕。
白术很不理解桔梗目前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意思,又问:“桔梗你……”
少女打断了白术,大声道:“我不是桔梗,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