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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话 白头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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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领着白术到了家里的会客厅。房间中央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桌案上摆着一盘水灵灵的杏子,恐怕是刚洗过的原因吧。

白术见了老人刚想行礼,不料老人倒先笑呵呵地招呼起来:“过来坐,别站在那儿。”

白术愣了一下,便也很自然地走了进去,跪坐在另一边的席上。少女把客带到,也回去了。

“这些杏子就是你带来的吧?“老人问。

“是的。”白术回答。

“听孙女说,我们家的阿道对你有救命之恩?”

“没错,十几年前的夏天,我中暑昏倒在路边,若不是阿道出手相助,恐怕我小命就不保了。但不料恩公已逝,只能前来拜谢主人您了。”白术说着,恭恭敬敬地给老人磕了个头。

说道家里的老佣人,老人脸上难免有些伤感之色。他叹了口气,说:”阿道的确是个好心肠的人,也很忠心。”

“阿道到底是怎样的人呢?晚生想多了解一点。”白术问。想要知道现在照顾他生活起居的老人到底是谁,也只有这样问了。

老人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过了一会,他开口说道:

“我们家原来住在灰燕山那边的山上,家里是没落贵族,靠着祖上留下的财产生活,住的也是以前留下的老宅子。

阿道刚刚来我家的时候,我只有八岁的样子。那时候他已经是十五岁了。父亲说他是个孤儿,家里也正好缺人,便把他带来做佣人了。我们待他同亲人一般,他也很卖力地干活。

妹妹阿云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另外一个城里大户人家。出嫁那天阿道也很不舍得,像是自家的亲妹子嫁走了。

阿云出嫁后没几日,我也进城去学画。阿道当时还说要同我一起去,好照顾我的生活。我好说歹说,最终让他留在家好好照顾我的的父母。那年我十八岁。

再后来过了十年左右,我终于熬出了头,出了名有了些钱,带着媳妇和孩子们就搬到了这里来。然后,把还住在山上的父母和阿道接进了城。我们让阿道去娶个媳妇过自己的日子,毕竟那时候他已经不年轻了。但是阿道却不答应,依旧做着我家的佣人,这一干就是一辈子。”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眶有些泛红。恐怕在他心里,阿道于他早就成为了比佣人更重要的亲人关系了吧。

老人注视着桌上那盘杏子,眼神里充满着怀念。

“以前每到春天,阿道都会去灰燕山那里摘这杏子。就算咱们搬到城里来了,他还是会一个人驾着马车上山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杏子长在哪儿,咱们家也只吃得惯他摘回来的杏子。五年前的冬天阿道去世了,从那以后咱们就再也没吃到这杏子了。要不是小哥今天你来,我以为我一辈子也吃不到了。”老人说着拿起一个杏子,剥开了皮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忽然眼泪从眼眶里淌下。

“很酸么?”白术忍不住问。

老人摇头,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跟原来的味道一模一样啊……吃着吃着就想到了阿道,我这心里……”

白术沉默,不一会,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冒昧地问一句,最后阿道埋在哪儿呢?我想改日有空也许可以去看看。”

老人轻轻拍着白术的手背,真挚地说:“埋在城南的墓地里。要是你去,就再带些杏子给他吧,他也一定很想念这味道。”

白术认真地点头,但是心里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白术脑子里飞快地回忆。如果现在山上那个阿道是逝去的阿道的灵魂的话,他怎么可能还会说出“阿云生产”的话呢?他理应知道比这更后面的事情,似乎他的记忆停滞了,停留在大约四十几年前。而且,他不止一次抱怨道那两个孩子为什么不来看看他。况且阿道并没有埋在灰燕山附近。

想到这里,白术干脆起身作揖道:“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情要办,请容在下告辞。”

老人听了,也站起身道:“请稍等,我让车夫送送你吧。”

没过一会,马车就停在了宅子前,驾马车的还是同一个人。回到原来的镇子时,这个时候太阳已经缓缓沉到西边去了。马车停在山脚下,车夫执意要送他回山上的宅子里。但是在白术几次的谢绝下,车夫也不再客气,扬起马鞭离开了。

白术背着空竹筐,站在有些发凉的傍晚的风中,面朝那座山发呆。

“哎……弄到老晚才回来,又没有灯笼,待会恐怕要走夜路了……”白术刚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回想起母亲在梦里说的话,怀疑母亲指的是这件事。

的确,现在自己的双眼的确被幻象所蒙蔽,他不明白现在的这个阿道到底是什么身份。按照母亲说的,只要闭起眼睛,前面的路反而会清晰起来。另外,母亲也在梦中提到过不要点起烛火的事情。这难道是巧合么?

这样想着,他尝试闭起眼睛来。他什么也不多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了一会,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心底里有些迟疑起来。但是转念一想,自从他住到那间宅子之后,母亲就时常出现在梦中。他还是固执地认为这两者直接也许会有什么联系。

他缓缓低下头去,双眼面对两脚所在的地方。渐渐的,他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光。那种光似乎同梦里的是一样的,细细窄窄的一条小路,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光芒逐渐变亮,照出了白术的双脚。光路不断向上延伸,形成了弯弯曲曲的山路。

白术心里有些激动,但还是沉住气一步步踏着光路朝上走去。周围一片黑暗,只有这条光路和白术一人,没有任何声音。有时候白术甚至产生了幻觉,他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究竟是他所真实“看见”的,还是由他内心所创造而出的。也许,两者皆有吧。

脚下的路极为平坦,靠白术的脚底无法感受出他到底踩在什么上面,但他的确感觉是在向上走着。他每走一步,身后走过的路就会消失,但是前面的路似乎还在延伸,望不见头。

似乎是走了许久,白术似乎看见远处盘坐着一个人影。光路照得他视线有些模糊,他不确定这次是不是又是他的幻觉。他眯起眼睛看,那儿的确是一个人。同梦里的母亲不同,那是一个灰黑色的身影,但看不出具体是谁。

白术加快了脚步,那人的外貌渐渐清晰起来,这反而让白术迟疑了。那人就是阿道,但是白术弄不清楚他究竟是哪个阿道。

阿道似乎注意到了白术,便亲切地招呼起来:“白术?你终于回来了。杏子卖出去了么?”

白术一时语塞,不知是不是该回答。因为从小母亲告诉过他,万万不要同梦中出现的亡者搭话,否则会消失于现世,被拉入彼岸的世界。他小时候不怎么相信,到后来关于这段忠告的记忆也模糊了。直到后来长大,了解了关于重楼的事情,他才回想起母亲的话来。两年前那个只剩下影子的老人更是让他坚信这个道理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并不是梦境吧。虽然他也不了解这是什么世界,至少他可以确定他现在不是在睡觉。

“是的,都卖出去了。”一番思考过后,白术坚定地回答。

“卖出去就好,辛苦你了。”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笑呵呵地说。

“我卖给一个叫‘左丘木’的老人了,他是一个有名的画家。”白术故意这样说道。

“左丘……木?”老人一愣,抬头看着白术。

“没错,”白术深呼吸,提高音量继续冷静地说:“他们家的老佣人,阿道,已经去世了快有五年了。”

老人没有回答。他脸上的表情很僵硬,像是谎言被拆穿一样无所适从。他低下头去,沉吟了一下,终于慢慢说道:“没错,我不是阿道。”

老人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悲哀的神色,他抬头看着白术。他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了欢乐与淡然。

“我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离开我的,就像他们那样离开我的,是吧?”老人问。

“你到底是谁?”白术问。

“城里的生活真的那么好吗?好到不需要回来看看我吗?”老人没有理睬白术,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摇头说道:”就这样把家里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老宅这样抛弃了啊……“

白术这下彻底明白了。他走向老人,跪坐在他面前。

“年轻人,我真的不被需要了么?我真的已经老到可以随便丢弃拆除的份上了么?”老人看着白术,一副欲哭无泪的无奈之情。

白术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他回答:“是您不是还救了我么?”

老人叹了口气,把手伸向白术,低声说:“对不起,年轻人,我骗了你。你被打晕这件事是我造成的,因为我太寂寞了。“

这个回答让白术有些意外。但镇定下来的他还是握住了老人的手,平静地说:”不是你的错,只是太过思念罢了。“

“你能原谅我?”老人问。他脸上悲哀的表情略微减弱了几分,然后轻轻扬起嘴角,这两种表情最终却化为了一个苦笑。

“谢谢了。”老人低语,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瞬间,老人化为黑影,白术脚下银白色的路也消失在黑暗中。

白术立刻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跪坐在老宅屋前,手上握着的竟是莲子的手,而他的木箱和伞就摆在木偶的身边。白术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如此自由操控木偶的灵,看来这座老宅的确有好些许年头了。

他把木箱背在身上,刚想把木偶抱起,就听见房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屋顶正不停地颤动,岩石碎块混合着沙尘从上方掉落下来。左边一根支撑房梁的木柱从中间开始出现裂痕,然后拦腰折断。失去了支柱的房梁从左边开始慢慢倾斜,然后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

白术眼见屋子快要塌了,忙把莲子抱在怀里拔腿就跑。跑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发出了仿佛是山崩一样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却被呛了一嘴的灰。他挥动袖子扫除眼前的灰尘,想看看屋子最后的模样。那座老宅已经完全塌了,像是被巨人从正中狠狠砸了一拳,变得残败不堪,好像破碎的陶罐,瓦片木桩各种碎屑散落在周围的杂草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白术呆立了很久,却始终无法释怀。他虽然做好知道真相的准备,但他也没有意料到事情会这样快结束。他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甚至脑子里开始犯糊涂,他怀疑眼前的一切又是幻觉。白术缓缓闭起了眼睛。

远远地,一个老人萧索的背影坐在那儿,散发着孤独的银光。满头银发的他佝偻着背,不知望着哪儿。白术脚下依旧出现了那条银白色的路,那条光路曲折向下,却并没有向上延伸到老人的位置。他与老人之间隔着不知有多远的黑暗。白术抬起脚往上走了几步,但始终走不到那里。他张嘴想喊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做。

此时,只在黑暗中听见老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那是一种平和却透着一丝绝望的声音,空空荡荡地,发出了颤颤的回音:

“走吧,我没有你留你下来的理由。你只是一个过客。”

然后,老人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朝着黑暗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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