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山洞,门人痛苦的低吟声声入耳。
越百川心如刀绞,一段回忆猛地涌上心头。
萧瑟的寒风、脸色苍白的自己、寂静的山洞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
自己来过这里!
等等,自己竟然来过这里?
他突然感觉头疼欲裂,像有条小蛇想从自己的脑子里钻出去。
“师兄,你怎么了?”
在他身旁的六师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在洞口前停下脚步。
越百川扶着岩壁,听不清他的声音,眼前天旋地转。
“无妨,你们先进去,我在这里歇一会。”
嘴自己动了起来,他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
“师兄,你脸色好差,”六师弟皱眉说着,转身就想去叫何长老,“老师,你快来看看——”
何长老怀中的孟落溪一直盯着越百川,此刻突然眼睛一亮,抱紧何长老的脖子,边哭边说:
“爷爷,我好怕,呜呜,我好害怕......”
她的声音正好盖过了六师弟的声音,何长老没注意到六师弟的呼喊,连忙安抚起她。
六师弟无奈地转过头,却见越百川已经把背后的人放下,顺着山沿摇摇晃晃向前走着。
六师弟喊了两声,越百川头也不回。
眼见越百川越走越远,六师弟心中着急,回身看见何长老还在安抚越哭越凶的孟落溪,他咬咬牙,自己跟了上去。
此时的越百川头痛得更加厉害,他无意识地行走着,大脑不自觉地进行着回忆——
影客,一个历史悠久、臭名远扬的组织。
影客的影指影子,又并非指影子,取的是“如影随形”之意——
说明白些,这其实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如影随形属实是他们的一种自我抬举,绝大多数修者对他们行事的评价是“狗皮膏药”、“脚下狗屎”。
他们远不及精英杀手云集的暗阁那样令人闻风丧胆,但影客的恶心程度远胜暗阁。
这个组织没有任何门槛,只要你愿意为了钱财抛弃底线,你就会被热烈接纳为影客的一员,前辈们会慷慨地给你分享怎么去设计别人,怎么去把脏活做得尽善尽美。
想让人所有人喜欢不容易,不过想让人所有人讨厌也并非易事。
影客无疑做到了这点,于是也迎来了它应得的报应。
五百年前,南天州的长虹宗号召各大宗门剿灭影客,以正视听,原来盛极一时的影客迅速没落,残存的成员由明转暗,流落于各个偏僻的小州。
穷乡僻壤出刁民,影客最懂得该从哪里汲取新的力量。
在接近五百年的蛰伏后,影客终于重新在大陆上扎稳了脚跟,中州就是他们几大聚集地之一。
当然,曾经的越百川并不知道这点,他听说过影客的历史,但那毕竟是离他极为遥远的事,不常行走江湖的他也不存在什么仇敌,没人遣影客对付过他,他一度以为影客这个组织早已彻底消失在大陆上。
直到跟踪孟落溪下山游历的那次,有人派影客想要抢走她手里的天材地宝,越百川才得知影客的现状。
那把芭蕉扇就是孟落溪在那时从一名影客手中缴获的,由于很少有修士会将一把普普通通的芭蕉扇炼成法器,因此他印象深刻。
难怪曾经他和大师兄怎么都找不到东莱宗行凶的确凿证据,包括刚才东莱宗用来设伏的篝火他们以前也没发现痕迹,只有影客能把现场清理得如此干净。
没错,影客把现场处理得很干净,但不包括那些护送六师弟弟子的尸体。
他曾经来过这个山洞,并且在这里发现了那些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忘记这件事?
一想起这件事,脑袋里的那只小蛇像是受了刺激,不再往外钻,而是一个劲朝脑袋最里面钻。
剧烈的疼痛无法消解,他不知为何大步跑了起来。
回忆仍在继续。
因为找不到确凿证据,东莱宗一口咬定是有人假借东莱宗的名头袭击了六师弟一行,急火攻心的师父中了挑衅,和东莱宗长老约战,结果败下阵来,原本处于上升期的修为一落千丈,突破的希望就此变得格外渺茫。
东莱宗得势不饶人,甚至反指责悟渊宗诽谤他们,拉拢了一帮小宗门要找悟渊宗讨个公道。
东莱宗和悟渊宗世代结仇,但和蒸蒸日上的东莱宗相比,规模年年缩小的悟渊宗仍挣扎着走在复兴的道路上,两者实力早已不可相提并论,更别说师父还身受重伤。
最后,师娘出面,忍气吞声地赔礼道歉,这件事才堪堪过去。
这件事后,东莱宗名声再上一层楼,几乎疯狂地扩展它的势力范围,此消彼长,悟渊宗彻底沦为小宗门,东莱宗有权组织各宗弟子护送东莱宗弟子出门游历,而他们无权拒绝。
越百川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这些事明明他不曾忘却,但为什么经历了这般的血海深仇,这般的屈辱,曾经的自己与此同时却像是经历着和自己无关的事,调查完六师兄遇袭的事后,他便开始一门心思照顾孟落溪,周遭发生的事似乎对他的平静生活没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不合常理的现象——
这次事件后,宗门的所有弟子都开始更加疯狂地修炼,为了能够超越东莱宗,讨回公道,因此才有了他记忆中远比自己勤奋无数倍的师兄弟们。
而自己却居然觉得这种勤奋是他们天然的选择,而性格与他们不同的自己做不到这点,于是心安理得地在后山摸鱼。
即便自己干出如此白眼狼的行为,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指责自己。
更古怪的是,当小师妹孟落溪横空出世,给宗门带来了无数法器和丹药,大家居然没有想着借此反攻东莱宗,而是把这些法宝原封不动地储存起来,只有孟落溪需要调用时才启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亦或者说这个世界全是问题?
“师兄!”
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抓住,越百川如梦初醒。
脑中懵懵懂懂,一团雾气像是要把他刚刚整理好的思绪吞没进去。
“师兄,你还好么?”
六师弟不敢轻易放开他的手,一边观察他的神态,一边询问道。
“小旭,”越百川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打我一巴掌。”
“啥?”
“朝这,用灵气打。”
越百川指了指自己的天灵盖。
“......师兄?”
“别废话,怎么重怎么来!”
越百川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带他比划该怎么打。
“不是,我——”
“长大了不听师兄话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六师弟咽了口口水,忐忑地举起手掌。
“我真打了?”他声音有些颤抖。
“磨磨唧唧的,我有正事!”越百川说。
六师弟终究不敢真打,运了些许灵气,轻轻拍在他的头顶。
雾气微微一震,变本加厉地吞没脑中的思绪,连带一些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越百川急了,他鼓足灵气,狠狠朝自己的头顶就是一下。
和他猜测的一样,遇到自己的灵气,雾气纹丝不动。
“再来!”他朝六师弟吼道,“快,王旭,用力点,没吃饭么?!”
师兄几乎不喊他的本名,一喊本名必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六师弟再无疑虑,气沉丹田,腰马合一,扭身挥掌。
一声闷响,雾气尽散。
越百川露出笑容,六师弟见他笑了,松了口气,心思单纯的他跟着傻笑起来。
很可惜,在不远处来寻他们的何长老眼中,这一幕并没有任何值得发笑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