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几点火光,突然在那漆黑中亮起,悬浮于虚空中,恍若幽冥鬼火。
兰珏道:“这真是有些机关了。”
王砚含笑负手。
张屏躬身:“是有纸煤子等物罢,石门沉重,开之有气流,亦有震动,若还有硝石之类坠下,便可自燃。”
王砚颔首:“嗯,你既长于道观中,想来这些手法甚熟悉。”
无昧鼓起勇气道:“侍郎大人,市井之中确实有许多骗子,谎称道门中人,用些硝石烟火手法骗人。但行骗乃作孽,坏自己福德根本,真正修道之人,断不会如此做。”
王砚呵呵一声。
兰珏道:“水有孑孓木有蠹,世之常态尔。王大人也是俏皮,前已识破了这机关,却还仍又让我等领略了一番。”
王砚嘿道:“我看这一出有趣,就还原还原,好请佩之看破这些把戏的意图。”
几人说话间已步入门内,其实这间殿里本就有侍卫,灯火大明,张屏、兰珏、无昧的脚步皆顿住。
他们的脚下,踩着一些碎屑和粉末。
而这整间石殿,竟就是一个八卦!
偌大殿堂形状浑圆,地面八方刻着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卦象,石门处是坤卦,除却这里,其余七卦处各树着一根石柱,柱上托一石盆,盆中的火熊熊燃着,照得整个殿内亮如白昼。
坤卦前,横着一方石台,整间大殿空空荡荡,唯独这石台处一片狼藉,红的、金的、白的、灰的、蓝的各色粉末颗粒散在一地碎瓷中,还有些许直到石门处,映着火光,折射晶亮虹彩。
石殿正中,是一汪圆池。
池壁一半玄黑,一半纯白,池水已干涸大半,亦半黑半清,成一阴阳双极,清水池底,还有些红色和亮晶晶的东西。
池边对着大门的地方,亦有些碎瓷片。池水阴阳双眼处,两根鲜红圆柱,直插向上,顶着殿顶。
张屏走到地面代表离的卦象旁,八方卦象,只有此方的地面是下陷的。
张屏沉默地在离卦旁蹲下,这里有干涸的血痕。
光滑的地面上,也有些这样的痕迹。
张屏顺着血迹再走到那方石台前。
那些人走的时候并未擦扫过这里,一地的狼藉凝固了数十年前的种种,告知后来人,那封在柳树下的木棺内,却又被百姓敬为古井姥姥,享着数十年供奉的女子,生命最后时刻的惨烈。
无昧凑到张屏身边:“这红的是丹砂……?”
张屏捻起一些碎屑:“还有云母、曾青、铅粉。”
无昧咦了一声:“都是丹材?这些罐子,怎么都给砸了,好细薄的瓷片,都是好瓷器哪。”
兰珏亦走了过来,俯身捡起一块罐底的碎瓷:“楚时上用瓷器。淳于氏奢靡,上用瓷存世甚多,此盖罐若得完好,沽于市集店铺,约能得百十两银子。”
无昧咂舌:“百十两?就这么砸了?!罪过,罪过!”
兰珏放下瓷片:“想着有金山银山,却只见到几个这样的罐子,难免忿郁。”
无昧扫视地面:“还有这些血迹,他们在这里……杀了人?难道就是我们在石棺中见到的那个女子?”
张屏闷声道:“那女子,是自杀。”
无昧愕然,张屏指着石台底部边缘:“这里有些粉末,是硫黄粉。还有这几点红,不是丹砂,是被洒了硫黄粉的水银残粒。清水池里,有琉璃碎片和红块,地上有五个罐子的碎瓷,这石案上,除了丹砂云母铅粉曾青,还有一瓷罐硫黄,一琉璃罐水银。”
无昧立刻向后一跳,脚下被碎屑一滑,幸亏一旁的侍卫扶住,未摔倒在瓷片上。
张屏道:“不碍事,水银已被洒了硫黄,又被丢入水中,无毒气可散。若是有毒气,我们待了这么久,也早该中毒了。”
无昧哆哆嗦嗦站直,偷偷飞快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指甲。
兰珏道:“听闻冯大人验得那女尸胃中有水银,竟是她自己服下?”
张屏点点头:“那些人严刑逼问那女子,与她一起进入这殿内。那女子再被拷打后,说出了离卦的机关所在。”
无昧抓抓后脑:“机关是指……”
王砚遥遥道:“这还想不到?这两根柱子,本来不是柱子,只是水池中的阴阳双眼,上方有一石台,搁着石棺。”
无昧半张开嘴:“棺?”
王砚嗯哼一声:“现供在姥姥庙里头的那口所谓显灵的石棺。”
无昧傻呆在原地,王砚向上一指,一旁侍卫道:“法师请仔细看看顶上。”
无昧再伸长脖子抬头看,使劲看,听到身边兰侍郎道:“石柱所顶处,似有一方形痕迹。”
无昧嘴张的更大了些,没错,这大殿的穹顶十分光洁,看不出接缝,唯独被柱子顶着,正对着水池的那里,四条缝隙组成了一个长方形。
兰珏道:“这,该不会是天门罢。”
王砚呵呵一声:“佩之说对了。只把天门开,送我归阙台。天门,已是开过了。”
无昧感觉脚下在飘,穹顶在转:“天门开,归阙台?!”
旁侧侍卫道:“法师,按下离卦那里,这两根柱子就会拖着棺材升起来,升到顶上去。小小机关,我们侍郎大人一眼便看破了。”
无昧舌头打结:“顶上?!”
侍卫道:“是呀,顶上会先开一个洞,然后柱子就托着棺材升到洞外头,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无昧瞪着穹顶:“能,能这样?!”
侍卫点头:“法师,机关,就是这样。”
兰珏一叹:“难怪外面又在动土,原来是查验这顶上玄妙。”
无昧眼前星光闪耀:“可,为什么要把棺材升上去?”
王砚呵呵一笑:“问得好。那群案犯当时肯定被这一出整懵了。”
张屏道:“然后,那女子就趁机冲至石台处,拿起了水银罐。”
她很恨这些人,想要杀了他们,也想结束自己的痛苦。
她喝下了水银,又砸破瓶子,把水银洒在地上,想用水银散出的毒气杀了他们。
“可惜石案上,还有一罐硫黄。而且,是她自己告诉了那些人,其中一罐是硫黄。”
兰珏动容。张屏捡起靠近水池边的几片碎瓷,上面沾有血痕。
“她想把硫黄丢入水池中,但没能丢进去,反倒让对方最快得到了解决方法。”
无昧啊了一声,从王侍郎所说的内容跳到张屏讲述的情节,他已彻底晕了,但仍挣扎着想寻到方向:“那为什么不先丢硫黄,再砸水银罐?无量天尊,贫道罪过罪过!”
兰珏道:“当时情形紧迫,怕来不及罢。亦可能考虑不了太周详。”
张屏盯着地面,又陷入沉默。
那群人将硫黄粉洒在了水银之上,再把水银及罐丢入了水中。
他们检查了剩下的几个罐子,发现都是些不值钱的丹材,便打碎了。
张屏走到石门边,打量了一下门扇。
王砚道:“这扇门只能从外面打开。按下机关,门应该也会合上。但,当年的案犯们并未全部进入内殿,留在外面的人打开了门。那女子原本是想把案犯们困死在这里,或用水银之气毒死。可惜……”
那些人顺利地离开了,带着女子的尸首,回到了地上。
张屏道:“他们打开了石棺,把升出石棺的地方和井下的通道封住。石棺太过沉重,不好藏,他们就把女子的尸首放进棺中,竖着丢进井里。”
然而数年后,地面上的屋子被分给了村户焦二,石棺又在挖井时被发现。
殿中寂静了片刻,无昧又两眼发直喃喃:“原来咱们没有解错,但三横逢一纵,弓木遇长才,说的并不是地图,而是这间墓室的机关!弓木遇长才,长才所指的三才不是天,而是地。进门是坤,就是应了这句。离卦处是机关,坤和离,就是离地,离地可不就升天了么。”
张屏、兰珏、王砚以及侍卫们都没有说话。
无昧摸摸鼻子,再嘀咕:“但是……贫道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墓里做个机关,把棺材升上去。”
兰珏打量四周:“这整个玄宫,就很古怪。门前石碑有恐吓之意,然而整个地宫之内,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机关暗器,连内殿的这个,只要外面有人,便能打开门。”
便是寻常富户的墓葬,稍有规格的,都会有些防盗的机关。
此玄宫却是看似玄之又玄,内里简单空荡,让人有种莫名的空虚。
张屏道:“因为这里,是个幌子。”他看向无昧,“师兄,带盘了吧。”
无昧赶紧从随身的小袋掏出一块罗盘,托在手中,定睛一看,立刻失声大喝:“有鬼!”
罗盘上的指针跳动颤抖,左右摆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