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大变,是因为杨夕照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杨夕照了。
现在的杨夕照,是在另一个世界死去,又在这里活过来的人,在另一个世界,她是那个王朝,至高无上的帝王。
在那里,阴阳颠倒,女子为尊。
如果翻开那个世界的史书,就可以看到属于她的生平。她本名杨熙,年号元佑,被世人称为元佑帝。她生来就是皇太女,少年帝王十三岁登基,接下了那个强敌环绕危机四伏的王朝,前半辈子四野征战,开疆辟土,后半辈子休养生息,富民强国。
在元佑帝自己心里,她这样勤勉的明君,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都找不到第二个,真真千古一帝,理当名垂青史。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因为她操劳过度,英年早逝,前半辈子和后半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活过四十岁。
九皇子那一声陛下勾起了她看似很近又其实很远的回忆,她仿佛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金殿御座之上,大殿之下,群臣叩拜,齐声万岁,绕梁不绝。
回忆只闪现了一瞬,此时杨夕照看着跪在她跟前的男子,问道,“你是,哪个?”
九皇子的所有激动被她一句话弄得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情绪一下子退了大半,干脆一甩袖子站了起来,挥手让小厮退远了去。
他素来心思重,这小厮是他心腹,也不会敢往外去说什么,刚才让小厮看着,是因为以后他少不了和杨夕照相处,异常之处,身边伺候的人总会看到,不如早点心里有个数。现在该看得也看到了,有些话,就不适合被外人听到了。
九皇子坐回了竹桌上,挪动镇纸,将杨夕照刚写完的那张宣纸拿了起来,在眼前看着,拿起放下了两次,“也是,如今相貌变化,陛下认不出我,也正常的很。”
九皇子直直看着她,眼眶不可抑制仍有些红,他是真的没想到,两人还会以这种方式遇上。
杨夕照突然笑了一下,“逗你的。”九皇子眼中露出些不解,杨夕照的视线落在了他放回桌上那张宣纸上,“这十六个字,除了你,并没有其他人看过。”顿了顿,她才缓缓道,“好久不见,承烨。”
元佑帝向来自诩文治武功,都是一绝。写那首山河万里阔的五言绝句的时候,正是她扫清强敌坐稳江山,是她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她那首绝句,当时前朝后宫,大概人人都看过,所以九皇子在初听见时惊得失手砸了茶杯,还是没敢完全确认她的身份。
元佑帝的脾气大家都清楚,一首诗而已,又不是政令,所以就算是那些平日里最耿直的臣子,也没和她对着干,将整首诗都夸了一遍。
元佑帝被夸顺心了,那天入了夜还意犹未尽,大晚上不就寝,提着笔又写了一首,这次却不是五言绝句了,而是顺应心意写了那十六个字。
元佑帝写完,问旁边替她磨墨的人,“如何?”
那人歪头仔细端详了一会,道,“依我看,陛下的武略,还是稍胜于文韬。”
这话反过来一寻思,就是在说她文采不行,元佑帝脸一黑,“诸葛承烨,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态度。”
但诸葛承烨与她是少年帝后,从元佑帝登基初时最艰难的那些日子里一起扶持至今,在元佑帝御驾亲征远离朝堂的那些日子里,诸葛承烨,才是她能不用担心后方的依仗。所以比起其他君妃,诸葛承烨在她面前,行事总要放肆一些,“文采不重要。”他说,“陛下这些诗,重要的都在胸襟和气魄。”
元佑帝一琢磨,觉得他看起来在夸自己,其实还是在说自己文采不行,一扔笔走到门口,转了圈又折了回来,“睡觉。”
诸葛承烨伺候她更衣睡下,躺在旁边问她,“陛下适才怎么又回来了?”
元佑帝翻了个身,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诸葛承烨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听见她突然道,“宫里人惯会捧高踩低,朕今夜若在你这里摔门离开,明日,就会有人盯上你的位置。”
一阵风吹过亭边的树叶,不远处有一株碧桃树开了花,桃花瓣随着风远远飘过来,吹入了亭内,落在竹桌上,九皇子起身走到杨夕照身前,微微俯身看她,“陛下,我想…”
九皇子往前踏了一步,双手一揽,抱住了她,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杨夕照僵住了,九皇子都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炸毛了,果然,就听见她怒喝,“诸葛承烨,以下犯上,你该当何罪?”
“严格来说,我现在不叫诸葛承烨。我现在是当朝九皇子谢君烨,你该喊我九殿下的。”
杨夕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眯眼看他,就见他笑得更欢了,“陛下,你也该适应一下你的新身份了。”
“你看,现在的事实是,只要我想,随时都能让你变成九王妃。”
谢君烨以为他的陛下会再训斥他一遍以下犯上,虽然他在心里想,早晚还不是得有更犯上的行为。
但是杨夕照这会,突然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他,看的谢君烨有一种猎物被盯上的错觉。
杨夕照喃喃道,“对啊,你是皇子。”
谢君烨有了一种不太详的预感,就听见杨夕照道,“你动作快点,我就可以手把手来教你了”。
谢君烨已经料到了结果,他麻木道,“教我什么?”
“还能有什么,夺嫡,治国。你这位父皇年事已高,大好江山,等你来坐。”
谢君烨心想,等我?是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