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之中,李敬亭拈着黑子,棋子轻轻敲打着棋盘边缘,发出“叩叩”的轻响,他神色凝重,目光胶着在棋盘上杀得正激烈的黑白子上,似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棋盘那头,一名蓝衣青年含笑看着他,仿佛对棋路已然胸有成竹。
过了片刻,李敬亭皱眉放下一子,子方落,青年便跟着下子,随即从棋盘上取走几颗黑子。
棋盘之上,黑子已是死局,李敬亭棋艺再高,也无回天之术。他叹了口气,将手中黑子丢回棋盒,笑道:“唐公子果真棋艺高超,枉我淫浸此道多年,还下不过一个后辈。”
青年笑道:“李大人过谦了,晚生赢得侥幸,再走一局,只怕要输。”
李敬亭哈哈一笑,眼中不掩对眼前青年的赞赏:“胜不骄,败不馁,公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青年微微一笑:“李大人说笑了,如我们这般,又有几个能如大人一般平步青云,展露在人前的?”
李敬亭摇了摇头:“朝堂之中风波险恶,苦乐自知,并非人人都适合大隐于朝。”
“李大人却是如鱼得水,步步高升。”青年拈起一枚白子:“大人辅佐前任龙师执掌里龙牙多年,就像这弈棋者,满朝文武,都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
李敬亭看着棋盘出了片刻神,低叹道:“当今女皇……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先皇在时,她乖巧伶俐,深得先皇欢心,如今登基为帝,立时便表现出心机深沉的一面来了。”
青年沉吟道:“听说当年女皇招亲之时,其中大有内幕。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了。”
李敬亭又叹了口气,颇有些怒其不争的神色:“自女皇登基以来,有些政策看似胡闹,往内里一思索,却觉大有深意。小看了她的人,将来只怕是要吃亏的……”
青年含笑将他的提醒收下:“大人见过了封狼将军,认为她如何?”
“少年得志,不骄不躁;屡受刁难,谨言慎行;面对权贵,不卑不亢……大破鞑剌,并非没有道理。”
“擅长阵战厮杀,并不代表能够做一个合格的龙师。”青年悠悠地道:“要知道,这朝廷之中,是与北关截然不同的战场。在这里,那位封狼将军是否依旧能够如鱼得水,指挥有度呢?”
“任何一个龙师都是经过千挑百选方定下的,至少,你应当对青城一脉的眼光有信心。”李敬亭端起手边早已凉得透了的茶,一口喝下:“你不是已经见过虞先生了么?”
青年淡淡一笑:“几日之后,我会与林继见上一面。”
“希望到那时候,她不会让我失望。”
李敬亭看了他半晌,忽笑道:“若是没有龙师,我倒希望你能成为皇夫。”
青年亦是一笑:“我不会成为皇夫,令公子与周朔更加不会。那个人,才是最合适的皇夫。”
按照朝廷的制度,龙牙军将领在十六卫率衙门有自己的住所,平日住在衙门中,旬休之时方能离宫归家。林继述职之后,便在衙门里住了下来,每日点点卯,巡巡宫,应付应付周朔时不时的刁难,日子过得倒也轻松。
见过司徒毓的第二日,她便换了武官的常服,没有再穿那厚重的铠甲。周朔见了自要诘问一番,当得知是司徒毓的意思,他的脸色着实难看了一阵,却没有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是平日里的为难较之从前,又多了一些。
这轻松日子才过了几天,麻烦便主动找上了门。
麻烦的源头,依旧是司徒毓。
女皇陛下的驾临让十六卫衙门的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尤其是周朔——他看着司徒毓的样子,简直像一个狂热的信徒看着自己的神祗,眼中的炽热让周围的人都禁不住要退避三舍。
司徒毓却似没看到他疯狂的目光一般,自顾自地将在场的十六卫将领慰问过一遍,得到一片誓死效忠的宣言后,方看向林继。
“林爱卿脱下盔甲之后,却是更加俊俏了,朕,果真没有看走眼。”司徒毓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此言一出,林继不必抬头,就能感受到周朔仿佛能喷出火的目光。她将头压低了些,淡淡答道:“陛下谬赞了。”
一只温热的小手隔着衣服握上了她的胳膊,仿佛故意一般停留了片刻,方将她扶了起来:“爱卿不必多礼,诸位将军也起来罢。”
林继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微退一步,与司徒毓拉开距离,装做没有看到周朔嫉恨的目光,低声道:“谢陛下。”
“朕今日要微服出宫,尚缺一名贴身护卫……”司徒毓的目光掠过一众将领,最后落到了林继身上:“不知林爱卿可有闲暇随朕一行?”
“这……”林继自是难以猜透司徒毓心中的想法,她特意到这十六卫衙门来,难道就是来和她说这番话的?
“怎么,林爱卿……不愿意?”司徒毓秀眉略扬,面上已微露不悦。
“臣不敢,臣遵旨。”司徒毓虽是客气地问她有没有闲暇,但事实上已和命令无差,她哪里能够违抗。
司徒毓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向周朔笑了笑:“周卿辛苦了,明日便是旬休,不妨好生歇息,莫要累坏了。”说着当先走了出去,林继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两人离去后,衙门内的人才悄悄松了口气,只听有人嘀咕道:“女皇陛下何等尊贵,竟会到咱们十六卫衙门来?”
“我还以为陛下是来找大统领的,谁知却找了副统领去……”
“嘘,小声一些!”一人忙捂住同僚的嘴,指了指周朔的方向。
而周朔怔怔地看着她们离去后,方换了阴狠之色,冷了声音道:“林继,我与你没完!”
苏合在一旁摇了摇头,便自行忙碌去了。
却说林继跟在司徒毓身后出了十六卫衙门,心中警觉忽起,立时察觉到四周多了十数个绵长的呼吸,她不动声色地四下扫一眼,心中便已有数——皇帝出行,又怎可能没有暗卫护驾?这么说来,她要她做贴身护卫,果然是另有图谋了?
正在思量间,却见司徒毓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打量着她,她心中一凛:“陛下?”
“爱卿在想什么?”司徒毓饶有兴致地问道。
“臣……”
“可别说什么也没想,那是欺君之罪。”司徒毓淡淡地道。
林继心念电转,正要说一番话来搪塞,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及时拯救了她。司徒毓不悦地转过身,接着怔了怔:“安德海,你不在母后身边伺候,到这里做什么?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那名叫安德海的宦官向司徒毓行了礼,方道:“回陛下,奴婢是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请林副统领的。”
“母后要见他?”司徒毓陡然蹙起了眉,回头审视着林继,一言不发。
林继面无表情地向司徒毓拱了拱手:“陛下,臣忽觉不适,请恕臣不能陪陛下微服了。”她向安德海道:“这位公公,劳烦替我回太后娘娘,林继身体不适,不能前往,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呵……”司徒毓凝视她一阵,忽地轻笑起来:“罢了,爱卿既是身子不适,便提早回府休息罢。这一趟,朕替你跑便是。”
“多谢陛下,臣告退。”林继木然向司徒毓行礼之后,转身向宫门处走去。
司徒毓目送她远去,嘴角浮起被挑起了兴致的笑容。
“这林继,究竟与母后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