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剪秋榭里,秦氏说笑吃酒正尽兴,红笺悄悄进来在秦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秦氏听完就变了脸色,立刻打发人取来两丸药,把林东绮叫到里屋不由分说便灌下。不多时,林东绮果然起了一身红癣大包,又疼又痒,眼皮也肿了起来,秦氏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把女儿揽在怀里揉了又揉,连连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幸亏提前吃了药,否则万一喉咙也肿起来,喘不上气可如何是好。”又咬牙发狠道:“曹丽环小贱人竟用这么歹毒的手段害我女儿,枉我原先还对她网开一面……”
林东绮抽抽噎噎哭道:“女儿跟她素无仇怨,就连三妹妹和四妹妹存心挤兑她,我还从中斡旋,帮衬一二,她竟用这样狠毒的心思害我……”
秦氏半眯了眼,曹丽环便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原先是可怜她才收容进来,她会卖乖,讨了老太、老太太的欢心,如今她害了绮姐儿,虽有个丫鬟作证,可曹丽环素来是个会狡辩的,只怕一个弄不好,反惹一身骚,如今她是下定决心要铲除这个祸害出门,需要再细细谋划谋划。
幸而前头吃酒耍乐已经散了,秦氏正送着客,绿阑过来低声道:“环姑娘那院儿里好像出了事……听大爷说……说环姑娘的小厮趁着今天府里热闹混进来,要非礼府上的丫鬟,幸好让大爷撞见,事儿才没成。大爷说如今那奴才两条腿已经让他踹折了,躺在院子里呢,这来讨太太示下。”
秦氏一听顿时两眼精光,这简直是想睡觉便有人来送枕头。忙不迭问道:“非礼的那个丫头呢?”见绿阑支支吾吾说不清,秦氏急急忙忙把林锦楼叫来,一见面便绷着脸说道:“妳个小混蛋别跟妳老子娘耍花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林锦楼轻声一笑道:“我今儿个去府里西边儿转转,听见有人喊救命,过去一瞧,正看见个奴才拖着小丫鬟的腿往屋里去,分明是要非礼。这光天化日之下,分明是打林家的脸呢,我当然得过去管一管,一问才知道奴才是曹丽环的,那个丫鬟却是咱们林家拨给曹丽环使唤的,原来那狗奴才看上了那丫头,又怕得不到手,曹丽环就给他支招,让他先用了强。”
秦氏气坏了,两眼冒火:“啪”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样脏心烂肺的下流手段都想得出,简直半分礼义廉耻全无,黑心肠的下流东西,她把林家当什么了!”
林锦楼冷笑道:“不过是个投奔的孤女,竟敢算计咱们,只当林家是她的了,在内宅里搅合乌烟瘴气,她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儿,能把咱们一家都玩弄于股掌之上呢。”
秦氏叹了口气,她这些年行善积德,又有儿女傍身,心肠早就柔软了,办事也留几分余地,对曹丽环也是敲打居多,不肯下重手,如今倒是养虎为患,若不是那小丫鬟告密,她让绮儿提前吃了药,若真发起症候来,兴许要了她女儿的命也未可知,于是又狠下心,眉眼一派凌厉,问道:“妳说那丫头是咱们家的?可是叫香兰?”
林锦楼微微诧异:“母亲怎么知道的?”
秦氏松了口气:“果然。她人呢?”
林锦楼便命人唤香兰进来。香兰正站在秦氏的正房外头,怀里抱着个小包袱,心里忐忑,听里面有人传唤她,便连忙走进去,也不敢四处乱瞥,进去便规规矩矩磕头:“请太太金安。”
秦氏凝神打量,见是个貌美的小丫鬟,似是吓坏了,脸色惨白,眼睛红肿,浑身还有些抖,端得勾起人一番怜惜之情来。可秦氏最不喜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子,只觉这样的通常弯着心思爬爷们床的居多,仍温言道:“妳叫香兰罢?怪可怜见的,生得这样单柔,快起来罢。”
香兰又磕了个头,方才起身。
秦氏和颜悦色道:“今日的事多亏了妳,不光这一桩,还有先前亭哥儿的事,我得重重赏妳。”说着向红笺看了一眼,红笺立刻掏出一个小荷包塞到香兰手里。
香兰一掂,只觉沉得有些压手,摸着硬邦邦的,想来是些黄白之物,可她此刻却没心思高兴,只留着眼泪说道:“奴婢不图什么赏,只要让我不再伺候环姑娘,奴婢当牛做马都省得。”
秦氏微微颔首,端起梅花几子上的牡丹粉彩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茶叶,异常缓慢地说道:“我听说,环姐儿经常叫个小厮往她院儿里去,是也不是?”
香兰迟疑了好一阵,方才说道:“环姑娘时常叫四顺儿到院儿里来,有时候也关起门来说上一阵子,到底说的什么,我便不知情了。”
这一番话说得是实情,秦氏觉着单以“时常到院子里来”、“关起门来说上一阵子”火候还是不够,又道:“我可听说了些环姑娘的风言风语,底下人有嚼舌头说她跟四顺儿有些什么不清不楚的,这事……”
香兰香兰心尖儿一条,抬头看了一眼,正撞上秦氏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百转。听弦歌知雅意,秦氏这么一问,香兰便明白了。她虽恨死了曹丽环,但她为人方正,若真要去陷害谁,她下不去手。这事没凭没据,秦氏是想让她做个人证了,可一来这栽赃陷害的事她做不出,二来前两回向主子告密,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良心,这一遭她却不愿再当出头鸟了,只一副老实模样,垂下头规规矩矩说道:“四顺儿的名声不好,我听卉儿她们说他是个爱吃喝嫖的,不是正经人,来府里也爱盯着丫头们看。至于他跟环姑娘……奴婢只在后头绣花,做做洒扫,从不往前头凑乎,便不知情了。”
秦氏半晌没说话,林锦楼却忽然笑起来,说道:“这样也好,过犹不及。”
秦氏与林锦楼对了个眼色,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对香兰道:“妳随我去见老太太,到了那儿,把这番话跟老太太说,回来还有妳的赏。”
香兰连连称是。
秦氏又进去瞧了瞧林东绮,见她吃了药已经睡着,方才出来,也不换衣裳,手在头上抓了两把,让鬓发都有些松散,往帕子上撒了些桂花油抹在眼睛四周,瞬间便熏出了两包泪儿,带着大丫头红笺,身后跟着香兰,火急火燎的往林老太太的正房去。
林老太太午睡刚醒,方才秦氏遣人报信儿说林东绮起了一身的红癣,林老太太放心不下,差了两三拨丫鬟婆子去看,又想要亲自去瞧瞧,让雪盏等人劝了下来。这时听说秦氏来了,连忙命人请进来,一见面便问道:“二丫头怎样了?”见秦氏鬓发松乱,双眼红肿,频频拭泪,便大惊道:“二丫头到底怎么了?”
秦氏几步走到林老太太跟前“噗通”便跪下了,抱着老太太双腿哭道:“媳妇儿还求老太太做主。”
秦氏素来精明妥帖,做事有条不紊,林老太太还是头一遭瞧见她这副形容,连忙把人扶起来,落在身边坐下,惊疑不定道:“妳这是怎么了?莫非……莫非真是二丫头……”
秦氏哭着摇了摇头,拉着林老太太的手说道:“老太太,妳可要给我和绮姐儿做主哇……绮姐儿这回实在是飞来横祸,让人,让人存心加害的……”
林老太太脸色微微发白,问道:“怎么回事?”
秦氏抽泣道:“今天宴请几位夫人给我庆寿,本是个高兴的事儿,谁想红笺到我这儿来跟我说,有个小丫头看见环姐儿偷了个桃子出去,在净房里拧成汁子藏在瓷瓶儿里,出来掺进葡萄酒,哄着绮姐儿吃了几大杯……我是将信将疑的,又不敢不信,就让人拿了两丸药先给绮姐儿吃了,谁想到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绮姐儿就起了大包疹子,浑身肿得没法见人……老太太,幸亏是提前吃了药,否则闹出大症候可怎么得了?这,这是要人命的呀……”
林老太太勃然色变:“当真?”
秦氏擦着眼泪说道:“怎么不是真的?如今到这个份儿上,我豁出去这张脸皮也要和您说一说,您只当曹丽环是个好的,觉着她这个女孩儿可人会说话,又会做这 个那个讨您欢喜,就冲着您的喜欢,我们便什么都没说,老太太可知她,她在外面是什么情形?对下人颐指气使的,半分大家闺秀的体面都没有,还爱打小丫头子煞性子……这些小毛病儿咱们就不提了,她这丫头也是胆大包天,明明有了亲事,闺中待嫁,可又不知怎么的看上了亭哥儿,上赶着送诗文,专拣亭哥儿爱去的地方守着,还花钱买了几个婆子丫头传她和亭哥儿的闲话!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