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耳想了想,“啧啧”有声:“那下手的人得多恨公子啊,要杀死他,还要拿他的尸体泄愤,让他到了阴间也是个废人。”他这话让韩笑听着心里很不舒服,可他还接着道:“你提醒得对,这般看来我们的处境是更危险了。”
韩笑抿紧唇,如若凶手真是极恨主子,不但要毒杀,还毁尸,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怨仇?这样,嫌疑人的范围是不是会小了些?
石耳挠挠头:“对公子有怨言的那是不少,但恨到这地步的我就没听说了。我去打听打听,你也从公子那探探,早点抓到凶手,我们就太平了。象我现在这样,明知道有危险,却离不开这山,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真是不好受。现在轮到你了,你也不想这样吧。我听说你弟弟还等着治病呢。无论如何,还是活着好。”
“为什么你离不开云雾山?”她是因为弟弟,那他呢?
石耳又懒懒的坐回去:“我身无长项,离了这山,我到哪找个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的好地方去?”
“啊?”韩笑吃了一惊,她还以为会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不由己,结果却是好吃好喝有人伺候。“你,你宁可忍受试毒的痛苦,担心吊胆的过日子……”
石耳笑了:“试毒的痛苦不过一时,忍忍就过去了,你知道这世上毒与药再多,也是有限,我们做药仆的,一种毒一种药试过几次便不会再试,因为体内会残留药性,也就是说,只要能撑过去,越到后头,要试的毒与药便越少,象我现在,不是新毒新药便不会找我,我大部分的时间不过是享受享受好日子罢了。可如果是在山外头,我少不得得每天吃苦,只能挣上几个铜板,吃上几口馒头。这种日子,我可不想要。”
他看看韩笑的表情,知她并不认同,又道:“至于说到生命危险,那也就是如今出了公子这档事,以往要斗气要使绊子要背后捅刀子,那是医仆和大夫之间,与我们药仆无关,这也是我为何在这山上,却不愿学医的缘由。学医,便是淌了这山上的浑水,就象你现在这样。”最后这话,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韩笑心里一团乱,她走过这么多地方,呆过很多医馆,各处使心眼做小动作的也不少,但没哪处是象这云雾山一般,动刀使毒摆弄蛇的。她想起聂承岩对云雾山的厌恶,对这山里众人的不信任,他对待他们的粗暴和乖僻,原来,不止是因为他中了毒。
石耳往远处望了望,忽然跳起来:“我得走了,我们也算难友了,我若有消息会通知你的,你自己多小心,留些心眼。”
韩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这才移步去看望韩乐。韩乐休养疗治了这几月,精神其实已比以往要好很多,但仍有头晕、无力、出虚汗的症状,至于他的腿,依然无法行走。可看他精神大好,能吃能睡能笑的,韩笑已是万分的感激。
今日里阳光不错,韩乐坐在屋外的一张大椅子上晒太阳,连翘陪着他玩,韩笑过来的时候,他俩正在玩扔沙包。扔沙包是孩童们喜欢玩的游戏,用小布袋装了沙子缝紧,然后朝对主扔去,被扔中的那方算是输了。韩乐腿不能行,一向是玩不了这游戏的,这会是找着了老实巴交的连翘好欺负,才拿她来逗趣。
韩乐少有的玩耍时光,韩笑本不想扰他兴致,可她看了一会真是看不下去了。这哪里是两个人在玩扔沙包,这分明是在我丢你捡的戏耍人。韩乐坐椅子上,拿沙包朝着连翘扔,连翘躲开了,还得把沙包捡回去交给他,自己又跑回原位站好了,等韩乐再扔,她再捡。
“乐乐。”韩笑一唤,韩乐看是姐姐来,赶紧喊:“不玩了,不玩了。”连翘气喘吁吁把沙包捡回来,冲着韩笑打招呼。
韩笑冲连翘歉意的一笑,低头给韩乐把头脸的汗擦了,背着他回到了屋里。连翘拿了水盆来给韩乐净手,又给韩笑倒了水喝,自己便退了出去,留了地方给这姐弟俩说话。
韩笑脸一板:“乐乐,姐姐跟你说过,不可拿人戏耍。连翘照顾你很辛苦,这会儿你有屋住有床睡,有食有水有药,是我们遇上了贵人。连翘对你这般好,你年纪小没能力,回报不了恩情,好歹也该对人和善,我几次见你戏弄人家,若再教不听的,我是真会生气。”
韩乐小嘴一撇,一把抱住韩笑:“姐姐,我不是有心戏耍翘翘姐的,你不在,我孤单嘛,我看翘翘姐真心对我好,我就是想有人疼疼我嘛。我也有对她好的,我每天给她讲故事,她知道的故事没我多呢。”
这番话说得让韩笑内疚感一下涌了出来,她是疏忽了弟弟,每天只来看他一小会,他才是个十岁的孩子,没个亲人在身边,也真是难为他了。
韩笑抱着弟弟,抚着他的头,想着刚才石耳说的那些山上的危险与尔虞我诈,她对韩乐说:“你切莫忘了之前我们过的苦日子,贵人不能助我们一世,如今治病的机会要把握,你定要好好养病。”只要韩乐病好了,到时他们可视情况再做打算。
韩乐用力点头,他没告诉韩笑的是,那神医老先生都来看过他两回了,却一点治疗的新方法都没有。韩乐久病,心思敏感,他觉得那神医也未必有把握治好他,但姐姐当奴婢伺候人很辛苦,他忍着没把这想法说出来,省得给她心里添堵。
姐弟俩说了好一会话,韩笑给弟弟把了脉,看了连翘每日帮她记录的韩乐病症饮食状况等,看天色不早,就打算回去了。她找了连翘,为弟弟的顽皮连声说对不住,可连翘却反过来与她说:“乐乐是个好孩子,你莫怪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调皮,我陪着他玩,也挺开心的。他心里总惦记着你,那天还跟我说,如果他的病没治好,你一定很难过,他若不在了,让我多陪陪你。这么乖巧的孩子,我乐意照顾他的。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倒是他的病,薛大夫怕是也没什么好办法,如今只能看神医先生了。”
韩笑点头,匆匆离开。她这半天的功夫,知道了不少出乎意料的消息,弄得情绪很糟,她不敢回岩筑,找了个角落自己呆坐了一会。
弟弟的病只能靠神医先生,可神医先生如今是不是真心要替他好好治,韩笑心里是有疑问的。她不想猜疑,但那石耳说的头头是道,让她想不怀疑都难。她一个没钱没势的小丫头,就算有福星传说,可怎么也难招医术高明的神医先生青睐吧?难道从这上山开始,就是布的一个局?
韩笑越想越心慌,或许什么福星什么生死夜都不是真的,云雾老人知道聂承岩的毒一定能挺过去,要她过来守着不过是做做样子。她是生面孔,无缘无故上山来,弟弟有专人伺候着,难缠的公子没二话的交给了她照顾,这会连药箱子都是她在背。若真是石耳所说,这山里好传言喜八卦,大家指不定把她说成什么来路了。
她不会武,年纪小,无依无靠,没权没势,还有个急待治病救命的弟弟算是人质,她们姐弟俩算是全拿在了神医先生的手掌心里。如若聂承岩肯为他们出头,保他们平安,或许还有胜算。可象石耳所说,他明知道神医先生利用她却不提醒不阻止,那在聂承岩心里,她这个又倔又爱顶嘴的丫头,又算是什么?
难道她真的只是个贱命棋子?什么欣赏什么鼓励什么相互扶持的感觉都是假的吗?
韩笑忍不住落了泪,她其实以前没那么喜欢拌嘴的,她这几年看人脸色看得多了,眼力架还是有的。聂承岩说话她敢顶,一部分是她真管不住脾气脱口而出,一部分却是被聂承岩纵容的。
韩笑不得不承认,其实很多时候,主子大声喝斥,实则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象那些真正要伤害别人的,边骂就边动了手打。所以聂承岩的嗓门再大,也只止于嘴皮上斗斗气,这样一来二往,她自然是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她难过的想,所以她是被主子养成了坏习惯。
其实为奴为仆,莫说是当什么棋子,就是为主子送了命也没啥好说的,韩笑检讨着,她如今这般难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主子有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可她不能忘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有弟弟要顾及,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对方把目标转到韩乐身上,那可是要糟。他们姐弟吃了这么多苦,再坏的状况都熬过来了,眼看着救命有望,不能在这云雾山上栽了跟斗。
韩笑用力擦干眼泪,她得为自己想,得为弟弟想,他们绝不能任人摆布。石耳说,他们做仆人的命都是贱的,他说得不对。没有人的命是贱的,只有人的心是坏的。她不能再沉溺在轻松宽裕的生活里了,她得拿出当日爬山涉水排除万难的劲头来,她要学好本事,要治好弟弟。
韩笑走了一圈,平复好情绪,终于回到了岩筑。
“怎么出去这么久?”一进屋,聂承岩就皱了眉头给她看。韩笑只道在路上遇到了石耳来谢她,然后看弟弟又多花了时间。她理直气壮的,她是有所隐瞒,却没撒谎。
聂承岩盯了她良久,终于没说什么。韩笑埋头开始干活,借着忙碌来理清思绪,她一看到他,心里又有些乱跳。
“韩笑。”聂承岩一声喊让韩笑吓了一跳,忙应了:“是,主子。”
聂承岩又盯着她看,这次她的话跟以往不一样,以往她是开心的,大声地应:“是的,主子,奴婢在。”这次却是畏畏缩缩的很。
韩笑低了头,躲闪着他的目光,聂承岩指了指铃带,对她道:“你进屋没有换回紫色。”
“哦,奴婢这就换。”韩笑过去换铃带,换完了又接着干活。聂承岩终没再说什么,自己在那发呆。
韩笑把东西收拾好回到外屋,隔了面墙,聂承岩的存在感终于没那么强了,她轻呼了口气。书桌上她的医药摘抄册子被动过了,她明明摆在桌边,这会子是放在了桌中间。韩笑看了看屋里,虽然不愿意,但心里又犯疑了。主子让人拿她写的东西看了?难道是怕她记了什么消息?
她翻开册子,看了几页,看着看着,又想哭了。她有个习惯,记的内容里不明白的地方都会标上问题,她不懂的实在太多了,所以每一页都留了不少疑问。现在,这些标记旁边,有人帮她写下了答案。那笔迹她认得,是聂承岩的。
她一页一页的翻着,她不在的这半日里,竟然册子里的一半问题他都给她做了解答。韩笑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是她太容易感动,还是他真的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