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挑破脓血的剧痛,廿一都是平静如常,此时的颤抖激动尤为明显,阿墨却似乎早已料到廿一听了这句话会有较大的反应。难得他刻板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压低声音反问道:“我回答你的问题,我能得什么好处?”
廿一眼神一黯,抿了抿嘴唇,自嘲道:“护卫大人认为以下奴这等低贱之物能给您怎样的好处?”
阿墨收了笑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可惜我不好男色……这就难办了,我这人有个原则,没好处自己有可能吃亏的事绝对不做。等你想出来有什么能讨好我的,我再回答你的问题不迟。何况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对你真的有用么?难道你与王爷一样想找到当年害死先王妃的那个恶徒?”
廿一沉默不语,摸索着捡起那段树枝重新放在嘴里咬住,仿佛那样就能让心中和身上的痛减轻几分。他还有什么能出卖的么?他一无所有被人践踏欺凌,该如何讨好阿墨才能换来他想要的消息呢?阿墨的冷嘲热讽没有错,错在他总是痴心妄想。
“如果我是你,沦落至此,早点了断更干脆一些,何必活着受罪?让我猜猜你怎么想的……莫非还在指望你的父亲会来救你脱离苦难?你这种肮脏破烂模样,看着就恶心,我若是你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下贱奴隶招惹王爷,他多半是知道了有儿子也没有想过认回你。”
阿墨说到这里顿了顿,用手指戳了戳廿一双肩锁骨附近很深的两个血洞,继续别有用心地说道:“这是被铁钩穿透了吧?还好骨头没断,否则你双臂已经残废。你前胸后背鞭痕之上又落了一道道棍棒重击,一般人骨头是必然会断一两根,而我刚才摸你肋骨上虽有裂痕,大筋骨却基本无碍。你腿上布满钉板倾轧之痕,虽然血肉模糊,不过也是骨骼未损。难道当时施刑的人手下留情,还是说你运气极好?又或者是你提前给了那些人什么好处,才得以保全自己?由此可见,你应该不是蠢人,应该懂得自保之道,能给别人好处,为何不考虑讨好我呢?”
廿一心头一震,闭上双眼不让情绪外泄,一时猜不透阿墨一反常态特意对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按道理阿墨应该看不出他会武功,李先生和大公子又不可能随便对外人透露真相。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阿墨别有所图,阿墨图的是什么?阿墨拐弯抹角神神秘秘,究竟想从他这等低贱奴隶身上探听什么?
“你也不必急着回答。”阿墨弯腰低头几乎是贴到廿一耳畔轻轻说道,“都说二小姐是王爷流落民间的私生女儿,那一套身世编的缜密颇为感人。不过我当时奉命跟着秦大管家迎接二小姐回来,所见所闻与公开说辞完全不同。你将来都会在二小姐身边,也许能了解到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你能帮我解了困惑,用以交换你想要的消息,也算公平合理吧?”
话说到这里,阿墨突然停住,面孔表情恢复到刚来时的木讷憨厚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
廿一耳听着有脚步声从正房那边过来,应该是阿墨也察觉了有人来,所以才暂时不再讲话。由此判断,阿墨的内功修为不弱,或许比大公子对二小姐讲的所谓武功根基扎实更为出色一些。阿墨究竟是何身份来历?
来人是小秋,走到月亮门这边,她客气说道:“护卫大哥,还有一刻内院就要落锁。”
阿墨扭头望向小秋。月亮门外主人院中灯火通明,小秋白皙的肌肤姣好的容颜都能被看的一清二楚。阿墨急忙又转开视线,像是也有些羞涩,沉声道:“谢谢姑娘特意告知在下,在下会及时离去,请不必担心。”
在王府这种深宅大院当中,像小秋这样的一等二等大丫鬟,寻常的仆从自然是看不上。她们若是能服侍公子世子的,都会努力争取侍妾的身份,将来混成半个主子。而若是服侍小姐的,通常两种出路,要么是跟着小姐陪嫁成为未来姑爷的侍妾,要么就是早点寻个自己也看的上的体面仆从嫁了,免得将来被主子指给不喜欢的屈就。
小秋一向是有心计的,自幼生长在王府,觉得由丫鬟为妾,人前长脸人后垂泪将来的日子未必多自在,她不愿重蹈覆辙,所以才努力争取了服侍小姐而非公子世子,图的就是先保着清白身又能得相对体面的高级仆人身份。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王府里的丫鬟最晚在十八岁也会被指婚,她盘算着不如早点下手,寻个牢靠的体面仆人嫁了。
年轻英俊武功高强,如阿墨这样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护卫,是许多丫鬟向往的良人,小秋自然不能免俗。她这两天偶尔也听二小姐念叨过阿墨,能被二小姐这样重视的护卫,那肯定比一般护卫更出色。虽然二小姐看起来是存心要作弄阿墨,不过这更让小秋对阿墨上了几分心思。她于是特意寻了机会,跑来告知时辰,期待能在阿墨心里留个好印象。
小秋不敢多逗留,自认为矜持与热情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免得万一对方看不上眼,增了尴尬。
阿墨也没多话,等小秋走远了,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廿一:“刚才那位姑娘是叫小秋么?”
此时廿一身上主要的大伤口都已经用盐水擦过,他早就系好了裤子,吐出嘴里的树枝,轻声答道:“嗯,她是个好姑娘,下奴也颇受她的照顾。”
阿墨的嘴角抽搐一下,看不出是怒是喜,却故意岔开话题,也不再继续刚才那种诡异的对话,恢复到最初疗伤的状态,颇为诚恳道:“我帮你翻个身再擦一擦。咦,你没有铺盖么?刚才擦过的地方沾了地上的土不是白擦了。”
廿一前胸后背都有伤,刚才是侧身向右将重量都压在右腿和右臂躺着,若翻身也不敢仰躺俯卧,只得换左侧胳膊腿受力,尽量避免更多伤口被压到。至于铺盖的问题,廿一过去都是在大刑后躺在席子上裹了毯子熬几天,如今……想起已经被自己亲手烧掉变作灰烬的东西,廿一胸口发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也没打算浪费力气对阿墨解释什么。在别人看来,一个奴隶本就不配有铺盖之物吧?
缓了片刻,廿一才虚弱道:“护卫大人不必麻烦了,时辰不早,无需再为下奴耽搁,请您尽快离去。”
正说话间,就听到正房那边传出秦瑶的声音。
“暖红,你去看看阿墨忙的如何了,将他叫来,我突然想起个事情要问问他。”
暖红应声出门,小秋也跟着出来,却是特意跑去嘱咐仆人院那边晚点锁门,免得阿墨被小姐问话耽搁了时间。
深更半夜,二小姐找个护卫问话,阿墨心中纳闷,隐隐意识到很可能二小姐又想出了什么古怪点子戏弄他。他去到正房门口,不敢随意进入,规矩地站在外边廊下探问道:“请问二小姐有何事询问在下?”
秦瑶此时并没有就寝,正襟危坐在堂上,让仆人们敞了门放阿墨进来。她笑眯眯问道:“阿墨,今天本小姐听大公子夸你武功根基不错,你以前在乡下庄上是跟谁学的功夫?”
阿墨看似老实地回答道:“在下年少时曾在一家镖局做事跑腿,有人教了内功心法和粗浅武功,后来镖局生意不景气,在下才去投靠庄上的表叔寻个稳定的差事。恰逢庄上办团练,在下就随着团练的教头又学了些招式。前几个月王府从各地庄上新选护卫,在下运气好又有表叔托关系,才能进王府做事。说起来在下功夫应该就是平平,定然是大公子过誉了。”
若是一般小姐听了这番中肯的解释估计不会多想。秦瑶却是从小在街面上混,各色说辞听得多了。像阿墨这种回答根本是故意隐瞒避重就轻。他说少时是多大?在哪家镖局做事?后来又是跟谁学了什么功夫?诸如此类关键重点全都是含混带过,说了一大堆基本是无关紧要的。
秦瑶早觉得阿墨不是看起来那么木讷憨厚,果然他终于露了狡猾的一面,有意思,先不管他故意隐瞒什么,既然他不老实,就怪不得她折腾他。她不动声色道:“阿墨,我看廿一的伤势不轻,你千万别因他身份低微就随便敷衍,今晚不如多留会儿仔细为他治疗好再走。”
小秋匆忙进屋,大着胆子在边上小声提醒道:“二小姐,府里规矩,内院落锁后护卫们不便留下,奴婢已经去叮嘱门上迟一会儿再锁,是否……”
秦瑶瞟了一眼小秋,不以为然道:“你既然已经叮嘱了门上,那还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