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姐？”
听着南音试探性的问句，江静雨心里更踏实了些。她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的走着，确认着没人跟来的。此时的天色离着黎明还有近半个时辰罢，月色又十分的明亮，正好可以做足最后的准备。
“南音。”江静雨回道，走近了，南音就浅浅绰立着，右手似乎是执着一支笛。在冷冷月辉下，添了一分仙气。她不由得心想，难不成妖都生的这般的乖巧可爱么？
南音自然也是瞧见了江静雨的一身打扮：一身劲装，头发扎成简单结实的马尾，背上还背着个看上去分量并不算轻的包裹。只是月色下表情并不明显，只听得声音有着掩不住的激动。
“南音，交给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江静雨一上来便直接的问道。尽管她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点，但那在静夜里清晰可闻的心跳声轻易的出卖了她。
南音笑着拍拍自己几乎没有的胸脯，打着保票：“肯定没问题！”说着她指了指那墙外，果然是垂着一条拇指粗细的绳子，一端正连在延伸到墙外的夜合树的枝干上的样子：“我晚上试过了，这绳子挺长的，能达到崖底的。”
“干的不错。”是个不错的消息。江静雨喜色更甚，接着便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大卷布条来，“这卷布条只比这绳子短上一些，你拿去把它也绑在绳子那里。到时我把它系在腰间，也算是为意料之外做些准备吧。”虽然这布条看起来薄薄的，看起来起不了什么大用的样子——虽然也确实起不了什么用，但有点东西系着，总也安心些。
毕竟这悬崖数十丈，掉下去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江静雨本着一切谨慎的原则，在能力范围内还是做着安全措施。
夜合树长得这般高大茂密，可南音在树下‘噌噌’的几下，手脚并用，十分灵活熟练的就攀了上去，何况南音还将一大卷布条夹在了腋下。啧，真不愧是树上长大的妖精，江静雨心想着，自己也运起一口真气，稳稳的跟上去。总是要盯着这妖精一些的，毕竟人妖殊途，短时间里信任远远没能建立扎实——就算南音看上去实在不像什么坏妖，江静雨精神上也没有松懈的意思。
不过刚爬上树江静雨就眉头一皱，暗道自己失策。
这自己待在树下时勉强还能借着丝缕月光勉强分清事物的轮廓，但爬上了树后，茂密的枝叶间一点月光都漏不下，爬了两丈是还能循着南音的声响找到似有似无的轮廓，但南音可比她快多了，数个呼吸的功夫，她再注意时便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亮光就是地面那惨惨的月色，南音的方向只剩若有若无的声音了。窸窸窣窣的，混着布料展开的轻声，大概已是在将布条系在指定的位置吧。
江静雨上也上不得，下也不好意思下去，左右难以视物，这般为难的思索了好一会儿，她也就呆滞的抱着树干，再也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南音的声音：“哎？江姐姐你怎么了？”
江静雨撇撇嘴，抱着夜合树的手紧了紧，最终什么都没说。
南音疑惑的看了好一会儿，忽的恍然：“啊，江姐姐是人的话，这么黑肯定看不见吧！”这才有些匆忙的挪到江静雨旁边扶着她，“江姐姐往这来，这有根横的枝干，可以坐下来。”
江静雨望着声音的方向，在这浓墨般黑夜中唯一能清楚看见的，就是南音那双眼睛。
就像是晚上猫咪的眼睛吧，有着幽幽的光，不过这并不让人感到害怕，倒不如说和着南音的声音让人觉得安心极了。江静雨也顺势握着南音的手，一番手忙脚乱，勉强是安稳的坐在了某条枝干上。
江静雨深吸一口气，故作平淡道：“内功练到高深的境界，也是可以夜中视物的。”话如清水，一笔带过，丝毫不惹人注意。
“哈？这样吗？”南音不是很懂她想表达什么，只能明白似的点点头：“我在这树上待了这么多年了，都习惯了，晚上也能很轻松的在树枝间跳。嘿嘿，好像有了一项很厉害的本领。”南音腼腆的笑笑。
江静雨不理她的自我感觉良好，只看着地上清白的月光，默默地计算着时辰：“大概离天明也就一个时辰不到，我们就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吧。”
“嗯。”见江静雨似乎说话的兴致不高，南音也就不搭话了。
万籁俱寂。江静雨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着，将将天明时分，若是逃跑能成，这天下广阔，便是任自己遨游了；不再拘束于这小小的潜龙镇，甚至是离开会龙郡，更或者去京都长安见识一下真正的繁华。这般激动的想着呢，心跳就更有力了。
这般，便抛开了那纸没意思的婚书了吧。
江静雨心中的喜悦，此刻还真是找不到人来分享。扭头看着旁边的南音，只能看见这妖的两只绿幽幽的狡黠眼睛，和着淡淡的夜合花香。“南音，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激动吗。”说好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和话并不相称的没什么波澜。
“啊？”南音愣着，思考了一会儿：“我又不是江姐姐你，怎么会知道？”
真不会聊天。啧，一句话就把江静雨的激动平息了大半：“在我的记忆里，从小呢，我就很少出这个镇子。除了几年前那次，江家遭了大难，我去林尚书的家住了一段时间，算是走了遭外面的世界。不过林尚书的家也就在相隔不过两日的镇上，那也依然没能走出这会龙郡啊。”
“嗯……我虽然曾听宁儿说过一些，不过，还是不能理解呢。镇啊，郡啊，到底有多大呢……外面的世界很大么？比夜合山庄大很多很多么？”
“自然是很大很大的。”江静雨说着就渐升豪气，也算是可以卖弄些知识了：“大夏呢，有八个省，每个省呢，有八个郡，每个郡下有好多的乡镇。就会龙郡来说，就有数十个乡镇，我们潜龙镇只是个很普通的乡镇罢了。有的郡的辖区甚至有乡镇上百呢”
南音勾着指头想了想，大概，是很多很多吧：“那镇又有多大？”
“这个……”江静雨也突然的找不到怎么来跟她说明了，抿了抿唇：“大概嘛，有很多很多个夜合山庄那么大吧。唉，只是这么说你也不明白，嗯……以后我带你坐马车到其他的镇去，你大概就明白了？”
一听可以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南音那幽幽的眼睛几乎是发亮了：“可以吗？”
啊，一不小心，又忘了她是妖。江静雨暗道自己糊涂，有事没事说这等大话干嘛。
不过祸从口出，悔之已晚，她只得清清嗓子，有些不自然的继续瞎掰下去：“嘛……当然可以了，你看啊，你长得本来就和普通人一样嘛，只有不被什么上次那种道士之类的发现的话，应该能行的吧。”
南音即便是晚上，也是能看见她那忽闪的眼神的：“嗯——？”南音试探道，“江姐姐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没有没有，我怎么是那种人呢。”江静雨一见好像有点不妙了，赶紧转移话题：“啊……对了，南音啊——”
“嗯？”
“你真的在这棵树上住了九百多年吗？”随便挑一个话题。
南音有些苦恼了：“额，非要说来也没有吧，自我有记忆开始化形算起的话，是五百多年，还是六百多年，啧，还是七百多年呢……反正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呢，不过我想知道自己是多少岁的话，只要去树里数数年轮就好了。”
“下雨天也住在树上？”
“下雨肯定躲进树里啊。”
躲在树里……又能钻地……不就是虫子一样么？虫妖？看她青绿的纱裙，是青虫？噫……！江静雨莫名的感觉有点不舒服：“那你活的可真久呢，听你说的话，和我家的这棵树差不多的年纪是吧。”
“没有哦，没有差不多——是一样吧。”南音想了想，说：“它就是我，我就是它，年纪肯定是一样啊。”
哈……蛤！？
“你是树妖啊？”江静雨这才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你……是……咳。
“对哦，”南音拍拍屁股底下的夜合树枝干，摩挲着树皮的褶皱。
“所以你说你会钻土是因为？”
“我只是回到我的树根那里啊，如果是离开了夜合树很远的地方，我肯定就做不到了吧——”南音点点头。
那想必爬树那么厉害也是因为在爬自己身上才会这么得心应手吧，江静雨忽然想到自己爬这夜合树还得运起真气，心里忽然平衡多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你真的就守了这夜合山庄快千年了，无论是因为什么，都得好好的谢谢你。”
“这些我是不懂，不过这么多年来我在这里过的还是很开心的，看着人类来来往往的，有人在这树下读书，有有人在这树下打闹。”说着南音声音低了些：“还有，认识了宁儿。当然啦，也认识了江姐姐你。能陪着我说话。”
嘛，这妖也真是奇怪啊，明明才认识不久，就什么都能说开，性格简单就像个孩子，甚至比起孩子来说，她还没有秘密可言。江静雨嘴角刚泛起些微笑，可随即她也想起了南音面无表情向那道士斩下一剑的瞬间，那种无视生死血腥的漠然。
判若两人。
两人这般聊着。时间过的是飞快的，浓重的黑色如潮水退却，月光浅了淡了，天边渐渐的泛起鱼肚白。江静雨本来靠着树休息着，现在也渐渐的能勉强看清周围了。南音就坐在她旁边，百无聊赖，两只小脚在空中晃悠着，仿佛一刻也不愿停下来。两人坐在一条横亘的枝干上，枝干的前端已是伸出了东墙许多许多。江静雨点点头，这枝干可比大腿还要粗上几分，毕竟在上面坐了这么久，甚至南音晃荡的脚丫也对这枝干起不了什么波动。在这枝干差不多刚到墙边的位置，系着绳子和布条，正合适。
“走吧。”江静雨起身，“这时候，镇上起的早的人家也不过才起床呢，估计夜合山庄可能也就只有刘姨现在醒来了。时机正好着。”
“走？”南音指着自己：“你是说，我也要走？”
“要不然呢？”江静雨深吸一口气，警告自己不能受这妖无害的表象所蒙骗：“你离不离开夜合山庄我不管的，但至少我在悬崖不上不下的时候，总不能留你在上面吧。毕竟我会在悬崖上捱上那般久，可不想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这算是把自己心中的疑虑没加修饰的表达出来了：“说我是小人心度君子腹也罢，但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
“！”南音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了，似是懊恼，似是悲伤，五味陈杂，许久她才起身，嗫嚅道：“好吧，我明白的——我也会一起下去的。不过，等我们都下去了，我还是会遁回这里的。”
“随你吧。”江静雨绕过她，去检查了一下系好的长绳——贴着崖壁直垂而下，按以前的估计，长度也是有余的，总的来说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绳子旁边就系着布带的一端，江静雨拿起另一端在腰上缠了个活结，同时留出了大抵一丈多递给南音：“喏。”
“那江姐姐先等会儿，我去把它放着吧，免得不小心弄坏了。”南音拿出怀里的玉笛晃晃示意，转身就已经轻巧的在枝叶间跃动，不一会儿就接近了树冠的中心，那里还有些显眼的立着一柄绯红的长剑，正是那日凶威非常至于把那道士都打退的怪剑。
南音把笛子放在长剑旁边，便又三下两下的蹦回来了——不过她接过布带的表情却甚是迟疑，只小声不好意思道：“那个，江姐姐，我不会打结……”
啧。真是麻烦。
无奈下江静雨拿过了布带，在她腰上绕了一周，仔细的打了个紧紧的活结。距离这般的近，江静雨鼻尖溢满了夜合花的香气，是一种明明淡淡的，却又很甜，让人不舍离开的安宁的香气。江静雨怔了一下。南音的腰也柔柔的细细的，盈盈一握——这般的祸国殃民，也幸亏她看起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罢，她不由得在心里嘀咕着。
“好了，松开的话拉这一端就行。”江静雨指指布带末端，随后退开了一些，把自己背着的包裹好好的紧了一下，确认万无一失了才道：“你先下，我随后跟上。”
南音摸着捆扎在腰间的布条，心情复杂。
“好吧。”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不远处的长剑，还有那安稳放着的玉笛。
两人间的布带有着不到一丈的距离，想必中途有发生什么事也可以互相帮一手。而让南音先行也有出于江静雨对自己的考虑的。
南音向下看了一眼，悬崖也深沉的凝视着她，不过她倒没有什么感觉，在树上这么多年早也习惯了。不多言什么，也就先行的顺着长绳往下滑了。
江静雨则不一样了，她是从未处于这般境地的，虽说她没有怕高这种娇气的毛病，但人在这般大自然的威慑下，没能习惯的人依然会有些腿脚发软的。
“江姐姐？”南音见她脸色不太好。
“无妨。我马上就好。”江静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己此时是绝不能怯场的。她运气一口真气，也顺着长绳开始慢慢下滑。
‘还好，只要不往下看，还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江静雨心里一安，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南音，你能坚持吗？不行的话我就用腰上的带子拉着你些。”
南音的声音倒是轻松得很：“没事哦江姐姐，我可是妖，没那么弱气的。”
“那就好。”江静雨也是想到了她能轻松的将那般重的长剑操纵自如，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只全心的将注意力放在了正事上。这般高的悬崖边，怪石嶙峋，千嶂峰的冷与谷间湿热形成了强烈的劲风，这空旷又原始的地方，甚至时不时会苍鹰飞过。而这时，更有两个单薄的身影顺着一根随风飘摇的长绳缓缓向下挪动。
这绳的位置系的正合适，脚正能踩着崖壁，偶尔会有凸出来的怪石，用脚踩着倒也可以省几分力气。不过这些石头多被风化，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片状岩，这质地是否实在倒是看不出来，但那薄薄的刃倒是锋利的很。这不，此时两人也下滑了小半的路程了，江静雨脚正踩上一块片状岩，却哗的一声轻易的踩碎了，下坠的惯性弄得手差点脱力松开，惊得她发出一声低呼。在她下面的南音也不舒服了，被淋了一头沙土。江静雨不由的向下望了望，土石飞快的坠落崖底，几乎没有声音——一阵的头晕目眩。
“江姐姐，没事吧？”南音甩甩头上的泥沙和石屑，向上问。
“没事儿。”江静雨收摄心神，双脚晃荡了一下，又重新找了支点。‘嘶。这石头可真的是锋利的紧。’她轻吸了口凉气，左脚脚踝有着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想必刚才在层岩上刮了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不过这些年练武她也受过不少伤，这种程度的话，她自认为还是不会有太大影响的。“我们继续往下滑吧。”
“嗯。”南音收到指令，又往下晃了点。
“停！”江静雨拽着绳子的手蓦然一紧，声音紧张的激烈颤抖了一下。
“啊？”南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抬头看了看江静雨，却只看见她一脸的煞白。
‘嘣——’丝丝的崩裂声和振动感，从绳子上传了过来。江静雨煞白的脸就更白了。
“这绳子——”南音想说些什么，却被生生的打断了。
“不要太用力动，我们慢慢的爬回去！”江静雨死死地看着绳子上面十余丈远处，那里有一块凸出来的层岩，刃口正对着这长绳。每一次挪动时，这刃口便会在这普通得很的绳子上划下一刀，刚才那踩空的一脚更是成了催命符一般！
若是绳子断了，以腰上的布带的强度，想必也是没什么用的。这般高度的悬崖上落下去，想必结果唯有尸骨无存。
“江姐姐……”南音蹙着眉。
江静雨露出很难看的笑容来安慰她，声音尽量的平静：“没事的南音，我会小心的往上爬，你别动就行，我会用你腰上的布带拉你的。”江静雨深吸一口气，忍着脚上火辣的痛，往上攀了一小截。
许是又用了力，崩裂的感觉又从绳子上传来了一点。
“江姐姐……”南音的声音有点沙了。
“别烦我。”江静雨此时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南音抿了抿唇，宁儿那无助的眼神，宁儿那绝然的脸，犹在眼前般。这般下去，这个也想要追求自己命运的女孩，也会很无奈的死去吧。
她声音忽而的冷了下来：“江姐姐，要不，我把这布带解了，你一个人的话，或许就能爬上去的吧。”南音轻笑着，“反正我是只妖嘛，或许只是这么点高的话，掉下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呢。”
“烦不烦啊你！”江静雨恼火了，“说些什么傻话……”她游离的眼神不自意的向下瞟了一下，却发现南音真的握住了布带的末端，‘呲’的轻声一响，拉开了。
“喂！”你是笨蛋么！江静雨吓得魂飞天外般的，左手微松右手伸手就是一抓。
她实在是没想到的，她实在想不到这个妖竟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明明自己都一点都不曾信任于她。
“南音！”反应过来时，江静雨已经紧紧的拽住了南音的手腕了。
绳子一沉，‘嚓’的一声应声而断。
ps：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所以南音为什么愿意做到这种地步呢？当然是因为她一个妖，这点高度确实摔下去啥事儿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