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失重感出现。当生命有威胁时,人总是力图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江静雨慌乱间舍了断掉的长绳,紧紧的拽住了飘摇的布带,可在两个人的重量下,她的身体也只能由着惯性,顺着布带下滑——在生命威胁前,连掌心摩娑的火辣辣的刺痛也都无视了,只尽力的去抓住这一线生机,想将下坠的趋势止住。
‘呲啦’的一声,紧绷的布带被锋利的岩刃一割,利落的断了。
“哈——”说不上是难过还是轻松,江静雨叹了口气。她虽说这般的死去心有不甘,可更觉得难过的是无端的连累了南音。
这般坠落的瞬间,她的脑中闪过了许多许多的画面:儿时母亲抱着她的温暖,父亲刚教她识字练剑的严厉,生日时收到双剑时的惊喜,母亲去世时的沉重,刘姨从小到大的照顾,和弟弟吵到打架的面红耳赤,甚至于和大师兄宋黎奕剑时总是输一招的不甘,刚刚过去的林建文的文绉绉的酸话,才认识就能一起聊开的妖精。
‘这就是传说中,人死前的走马灯么?’江静雨心底自嘲,‘对不起啊,南音。’
南音顺着两人相连的手掌,瞧着江静雨的眼睛——叹息的那一刹那,那本明亮的眼神失去了光彩——那种失却希望的眼神,她曾在这山庄的许多人身上见过,记得最近的那个人,就是带着这样的双眼走入湖心的。
也是啊,这么高摔下去的话,人肯定会死的吧。
南音的手使劲一拉,随着江静雨的一声惊呼,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明明是想把江静雨抱在怀里好好的保护着,但是没办法,她没有江静雨高,身体小了许多——像极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月色明亮的让人记忆犹新的晚上,她也是这样抱着宁儿,沉落在月光散乱得像镜子碎片的湖底。
“不要死啊,求求你……不要死。”南音明白哭是什么意思,没有眼泪,也无法将哀嚎和心里的难过联系起来——又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明明自己是妖啊,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明明故事里传说里的妖都是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会,这么多年来谁都救不了。
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
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两人发丝散乱着齐齐的落向天上,纠缠在一起,如一道道利剑,既指问着碧绿的夜合树,又像是在指问青天。
‘不要死?’江静雨听着南音细微的嗫嚅声,嘴角笑的苍白,身体已经放空了,没有任何回应的理由,‘这般落下去的话,也只是一瞬间罢,粉身碎骨,没有什么痛楚。’
“求求你了……”南音的声音空灵的似有似无。
话音刚落,她的眼睛透出了红芒,直直的盯着那夜合树——在那里,立着一柄绯红的长剑。
长剑的剑身散着火红的灵光,随着一声清鸣,化作一道红色的流光激射而出,轻薄锋利的刃轻易的斩破空气,只瞬间,再等遁光停歇时,已是在南音的腰后抵着了。
江静雨并不怎么明白这长剑怎会忽然的出现,但无疑的是这带来了一些转机——耳边呼呼地风声弱了许多,江静雨睁开眼睛往下看了看,崖底已经是清晰可见了。
——可不知是这长剑的能力有限或是什么其他的,一人一妖这般晚的减速,下坠也来不及完全停下了。
‘我想活下去啊!’江静雨这般在脑海里想着,颤栗的闭上了双眼。人可真是奇怪啊,明明毫无希望时已经变得麻痹了,可如今有了转机,却愈发的害怕了。
一须臾,长剑已是载着一人一妖落下了,速度很快——江静雨只觉得被重重的一击,便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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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静雨在昏沉中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醒来。脑子摔得七荤八素的,就像是一团浆糊了,她尽量动了动手指,全身都疼,但还好——好像没有骨折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撑开眼皮,眼前的景色模糊了又清晰,是在崖底罢,能看见高耸的崖壁——自己确实是还活着哪,虽然现在看来摔得不轻,所幸是活下来了。
江静雨紧紧右手,只麻木的感觉似是还握着什么。
“南音!”她忽然的一个激灵,整个脑袋一下就清醒了过来——是的啊,整个落下来的过程,南音可都是垫在下面的,自己尚且摔成这样,南音又如何?想到这里她立刻翻身起来,却是没来头的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撑着地稳住,差点又倒下了。
江静雨摇头定定神,拍了拍南音的小脸,喊道:“南音?!”
没有回应。
江静雨心底仿佛漏跳了一拍,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虽然衣裙脏了,但是脸上没有伤口,手脚也没有伤口——甚至是说连一点伤痕都没有,南音的眼睛闭着,眉目如画的小圆脸安详的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南音!”江静雨使劲推了推她,加大了声音。
依然没有反应。
江静雨颤抖着指尖探了探南音的鼻息——没有呼吸;随机她触电一般的,立刻抓起南音的手腕——也没有脉搏。
‘老天,这又是如何啊?……’江静雨心底凉了半截,她看着南音精致的小脸,不由得想起南音方才毫不犹豫的扯开腰间的布条,又或是那充满悲哀的‘不要死’的嗫嚅。
“她可是妖,还是修行快千年的妖呢,也许和人完全不一样吧……妖的话,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的。”江静雨这般的自言自语着,强行找到了一点希望:“无论怎样,还是先带她去镇上找大夫吧,或许还有的救呢。”
江静雨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升起不久,大抵是辰时了罢。看来自己晕过不也不久,也就一个时辰不到。辰时的话,镇上大多的人家都已是在干着农活了,店铺该开张的也肯定是开张了,镇上唯一的一所医馆不用说肯定早也开门了。
这时在镇上现身了的话,自是对她的逃跑百害而无一利。人,不,妖命关天——此时也实在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江静雨单膝跪着,脖子上挂着包裹,顺着手将人事不知的南音负在肩上;头自然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此时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强撑着要站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身体也没有特别疼的地方,骨头也没有摔断一根,头也没有刚醒来那般的疼。
真是万幸。江静雨松了口气。
看来能行,她心想着。
更奇特的是南音的身子也是很轻,根本不像是人的身体一般的,嗯,非要说的话,倒像是棉袄一样的轻飘飘的。江静雨将她背起来,也只是微微有些重量,也像棉袄一样软软的贴在她背上,淡淡的夜合花香飘荡着,让她又精神了点。
稳稳的迈出了两步,江静雨头一抬,忽而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往地上瞧去。
长剑那绯红的剑身和以前一样,早也失去了红色的灵光,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威势。‘这柄剑啊……’江静雨轻叹一口气,她又不是个傻子,经过了这般一系列的事情后,自然也能明白这肯定不是一般的宝贝,但是——‘嘿咻!’她好不容易腾出右手,可握住剑柄的手怎么使劲,长剑就像跟地面黏住了般的,纹丝不动。‘我在想些什么啊,上次两只手一起用力也只是晃了晃,看来怎么都拿不走的。啧。’
她最后还有些可惜的看了眼,但还是转身走了。
救妖要紧。
镇上。仁安堂。
李仁丹李大夫,是在潜龙镇乃至附近乡镇都相当闻名的大夫了,镇子里有什么大病小病的,说不得总也请他瞧瞧的。他为人又和善,春季也常常给大伙儿义施些防治的中药,行医二十余年,乡镇间口碑一直是极好的。
这样的他,二十余年里见过许多病症,能治的不能治的,但都没有一件是让他比现在还头痛的。
“所以说,江姑娘啊,这位姑娘老夫是真的无能为力啊。”
“你这个庸医!你不是都行医二十多年了吗,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我……”
李仁丹几乎要背过气去。一方面是这江家小姐的无理刁蛮,一方面是对自己医术的不够而难以自容。他是真的毫无办法——躺在病床的另一个姑娘,全身没有伤痕,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面色平和,身体倒还是温热的;既不像是中毒,也不像受伤,甚至于连是否死了他都不能断言。
他之前甚至用银针刺激头部秘穴,以激发生机,却也没有用。
这种情况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本着医者严谨的态度,他没有轻易断言,只央求江静雨早点换地方:“江姑娘啊,恕老夫无能,实在是不敢妄下言论。但而今这个小姑娘呼吸停止,脉搏全无,只怕……唉……”
江静雨看着李大夫收回银针,本来她脸色也不大好,这一遭更是让她脸上起了病态的红。她收起脾气,有点低声下气问着:“讷,李大夫,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你就把你会的办法都试一遍吧……”
“能试的我都试过啦……唉……”李仁丹皱着眉,仿佛一下又老了许多:“这世上哪有不想救治病人的大夫啊,可这……”
“可……”可若不是她,可能躺着的就是自己了……江静雨抿着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邻镇的大夫,水平也很一般,要到郡城里去的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呢,只是路途也太过遥远了。左近若找不到更好的大夫的话……”李仁丹摇摇头,不情愿道:“江姑娘,也只能这小姑娘准备后事吧……”
是的,这潜龙镇到会龙郡城,坐马车都要有着足足八九天的时间。
找不到更好的大夫……准备后事……江静雨深吸一口气,心里凉了大半截。要是……要是我当时不让她一起下崖……不,要没想过要逃婚,也许事情便会截然不同吧。一种名为悔恨的情绪,像是毒药一般的,在江静雨的心底蔓延开来,鼻子好酸,嘴里变得苦涩不堪。
她赶紧的收敛下自己的情绪,免得自己要落下泪来。
“南音……”
江静雨握着南音的手,依然是温暖柔软的,一点不像是死去的样子啊——闭着眼的安详的小脸,还是如画般的可爱。她有些不忍的闭上眼睛,却只满脑子的回想起南音在落下时抱着她,哀求着说‘不要死’的样子。
江静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要是……要是我也死在那里就好了。’江静雨被自己突然的念头吓了一跳。
“对了,有个地方,也许可以一试。”原本一直摇头的李大夫突然抬头道。
“什么地方?”
“镇子南边山里,不是有个原本没人也没什么香火的三清观嘛,近些日子来了两个道士住在那。老夫也见过一个叫明书的道长,卖的药虽说都是平常的药物,但制作的手法却是我所未见的,或许他们的医术很高明啊。更何况道门中人,奇人异士颇多,或许他们有着治病救人的独特方法呢。”李仁丹思索道。
“啊?”江静雨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这里到三清观也不远,江姑娘……也许会有一线希望呢。”
是啊,那个能乘奔御风的道士,一定有能力救的!江静雨的兴头刚起,脸上的笑意就凝固了——南音可不是普通人,是妖啊,还是和道士打了一架,甚至伤了对方的妖啊。
“江姑娘,怎么了?若是有什么难处,人命关天,可以帮忙的,老夫义不容辞。”李仁丹脸上有些焦急的神色:“只是这时辰每过去须臾,生机便愈发稀少……”
“我知道的……”江静雨一咬唇,下定了决心:“我立刻就去。”说罢,她扶起南音,背着就要出发:“多谢李大夫了,诊治的钱不用找了。再会。”她从包裹里拿出些碎银放在桌上,也不要李大夫给她找银子,便又急匆匆往南去了。
反正这般放着不管也不是个办法,已经没有什么事比现在更糟了,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江静雨就是这么想的。
当然,南音不是马。
山路蜿蜒崎岖,并不好走。不过从镇上到三清观的路,江静雨从小到大都并未走过几回,原因自然是镇上人少,那个破道观又远又不好走,十分不便,所以从来没什么香火,也没有什么道士愿意在那里落脚。
本来以江静雨的体力,走这种山路来回几回合都没什么毛病的,只是今日她的状况实在是欠佳,那一摔下去,虽然身体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她脑子现在有点昏沉。
不会把脑子给摔坏了吧……她撇撇嘴,对自己都满怀恶意。等南音的事情完后,自己也得仔细看看大夫。
山中绿树成荫,遮蔽了大多的阳光,五月,风拂过还是清凉的。路上杂草丛生,所幸还有那么些进山砍柴的人,能看出些路的那点形状,才不至于迷了路。
‘呼……’江静雨长出一口气,脚步停滞了一下,眼前一花,好一会儿才稳住了身形。‘都走到这里了,可不能倒下……’她想着,瞪大了眼睛又开始往上爬。不过,这次才爬了十余丈,那头晕的感觉又来了,她心底一阵的疲倦,和着身边淡淡的合欢花香,继续强打精神,‘我唱会儿歌吧,应该会精神点’。
“春花摇/秋月照/千年洗剑/今朝出鞘”
“飞蓬草/红叶飘/不知何日醉逍遥/同美人笑”
唱着江湖里常见的打油歌,江静雨有些麻木的一步又一步的走着。尽管声音不大,尽管声音有些颤抖,尽管有点难听……好吧,也没人听。
“你来作甚。”
淡淡的声音响起,江静雨呆呆的停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她有些艰难的抬起头,眯着眼瞧了下前面——有些破烂的深蓝色道袍,一根柳树枝插着的乱乱的头发,一柄没剑尖的不起眼断剑,一只被绑带连手掌都包的严严实实的右手,一张带着些微惊讶的脸。
是了,就是这个上次卖假药的,叫明书的道士了,没错。
‘救救南音……’江静雨想说的,但是身体怎么哆嗦都没能说出来,只能哀求似的看着对面的道士——然后还背着南音的她直接一个噗趴,倒在了地上。
ps:要是我还有一点点办法,我tm会将南音羊入虎口,跑来来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