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山巅寻了块平坦的草地，一瘫身，满目便是星子闪耀。
她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总结这一轮回。
心中的郁结如同巨石，堵在胸膛内，卡在女孩最柔软的心窝中。
于是苏秋从第一世开始回忆起来。
自己是他的堂妹。
那一世，柳家是京城的豪门大家。
在那个家族聚会的夜晚，她同他第一次对上了视线。
相识，相爱，相融。
年逾五十载，双双辞世。
“很无趣，但也很幸福。”
苏秋喃喃道。
远离了江湖争怨，与君同伴。
这在以前是她避之不及的厄运，而如今，女孩却又向往起来。
第二世，自己是他养的猫。
全身漆黑，世人都畏其糟运的名头。
是他救活自己，取名墨圆。
苏秋眨巴着眼睛。
她还能忆起柳白睡觉的时候，自己总是喜欢趴在他心窝
可以理所当然地听着泵动声安眠。
第三世，自己是他的养母。
从第一次见面，便发现了他的身份。
柳白，你的眼眸总是独特的。
苏秋躺在草坪中，看着天际的星子幻成那副熟悉的脸。
伸手轻轻一抓，便灵逸地四散开来。
她想起那双黑得澄澈的眼眸。
眼神灵动，瞳孔灼人，只一望，便吸人魂魄。
柳白，我最是喜爱你这副眼。
下一世，又是何等光景？
苏秋不知道，但却不害怕。
四世轮回已过。
她忆完，默默地站起身来，身影飘荡，瞭望着山下滚滚东流的大江。
苏秋能听到半山腰传来的怒骂声，虫鸣声，露打青叶的脆鸣声。
草木青翠，星虫繁啼。
再过半个月，春风便会来临，带来女孩最喜欢的栀子花期。
但这都不值得她留念。
轻踮脚尖，俯身一跃，身后的青丝猎猎作响，裹挟着她的身子，就这么落进山涧。
掷地无声。
……
柳白只感觉浑身飘然。
身子冰冷，但从中钻出的灵魂却滚烫生烟。
他就这样越飘越远，越飘越高，如同二月孩童失手错飞的纸鸢。
意识愈发模糊，身旁却只觉温暖。
冥冥之中，有双手托起他的魂魄，轻轻一推，他便分成三朵光团。
“睡一觉吧。”
在呼耳的风声中，他听到了师尊的喃喃声。
“下一世，再续缘。”
下一世……
柳白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挣扎着，光团一闪一灭着，那股力量却丝毫不移，直直地将其送入轮回。
……
“慕春，这柄剑真是你从崖下拾回来的？！”
男子一把抢过女孩手中的锈剑，在手中掂量了几下，暗暗嗤笑起来。
剑未开锋，剑身腐蚀生斑，没有剑鞘剑穗……
怎么看，都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估计是天兵阁内哪位学徒的制品吧。
面前的这个女孩却视若珍宝。
“还给我。”
慕春咬着红唇，恳求道。
“既然师兄看不上，就把它给我吧。”
“就因为它救了你一命？”
男人脸庞阴沉下来。
安排的计划原本完美无缺，却被这把锈剑硬生生地刺出一道生路。
他如何能不气？
师尊明日便回归山门，再往后，想下手除掉这位碍事的小师妹可就不容易了。
呵，她也不过是个贪图利益的恶人罢了。
林寒撇撇嘴。
要不是路过师尊芦屋，偶然听见了些许碎语。
他也不会知晓自己这位胆怯的小师妹身上竟然蕴有气运。
林寒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怀气运者，无一不成为当世一擎。
此为天命。
想来按师尊的实力，如果不想外人听见这等秘闻，自己是绝不会知晓的。
但听到了，就是一种默契的暗示。
林寒跟她多年，知道这老女人的那些花花肠子。
他明白，外露气运的人是杀不死的。
但蕴养时期的天命者却是无数修仙者的炙手上宝。
那个道貌岸然的女人，想来也不过是要抽取这妮子身上的气运，摆脱禁锢数十年之久的六品桎梏。
告诉自己，就是她不便亲自动手的暗示。
林寒懂得怎么做。
她故意外出半个月，就是开始的信号。
但林寒也许小瞧了气运。
在野林中错开了饥饿的灵兽；在用斋时咳嗽吐出了下毒的蔬肉。
自己暗中吩咐弟子推她入崖，却被这柄卡在山涧口的铁剑托起，侥幸逃得一命。
明日，师尊便会归来。
小师妹肯定是难逃一死，为何不干脆死在我手中。
到时候，我还能顺势邀功，分一杯羹。
林寒眯起眼睛，看着手中的锈剑，心中暗生一计。
“师妹，我怎能抢你私物？”
他洒脱一笑，双手托回锈剑。
女孩连忙抱住。
“师妹原来喜欢用剑？”
林寒还不慕春回应，便接着说道。
“再不过半月，便是全宗大比，师妹可准备好了？”
慕春闻言，脸色黯然。
宗门优秀的人大把抓，从乡野寻来的自己根本排不上名号。
她才不过炼体境。
练体，练魂，然后才算正式开始修仙之路，晋入一品。
上次参加宗门大比，她被当沙包打了数十次，身上的伤一到下雨，便隐隐作疼。
“我……”
女孩迟疑着，想拒绝，却被林寒的话语堵了满怀。
“上次师尊便不满你的表现，如果师妹此次再度扫了她的脸面，恐怕再想待在这天玄门就有点……”
他蹙起眼眉，一副不忍开口的模样。
慕白吓得脸色一白。
“我会参加的。”
她抱起剑身，看得面前这个男子露出如蛇般的隐秘笑容，有些害怕地退后一步。
“师兄若无事，我便先……”
“有事。”
林寒笑眯眯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感受着手中传来的轻微颤抖，心中作恶的念头愈发涌现。
他知道女孩的软肋。
一旦被扫地出门，她便只有回家，顺了嫁夫生子的路。
慕春虽然温婉，却有一颗想要摆脱桎梏的心。
所以，就别怪师兄不义啊，小师妹。
林寒心中暗叹一声。
你那颗挣扎的心也一定能理解我的吧。
我也想摆脱这套枷锁，扶摇直上，成为万人敬仰的存在。
修仙者，不就是这样一群踩着身后人上位的蛆虫吗？
男人心里这样想着，便稍显抚慰。
轻轻勾起嘴角，林寒张开口，就这么将心底的那股子愧疚尽数吐出。
他笑眯眯地，冲着慕春说道。
“我们去练练剑吧，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