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猛然抬头一望,巨碗一样的大坑立在天地之间,夕阳垂挂于天际,许多人在昏黄的光辉下扛着铁镐缓缓行走于坡道上。
而在前方风沙中等着的两人,男的棕黑短发,背挂长枪,笔直地站在那里,女的右手抱臂,左手极其无聊地转着一大一小两把刀,这两人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群人一样,都身着长袍。
我再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铁锹,张了张嘴,忽然就好像想起了什么。
这是一段漫长的记忆——是的,我重来了,并且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不同的是,我在回到最初穿越过来的地点时,并没有再遇到小钟离,当然,芭芭拉还是在这里,起初的几天,我仔细思索和寻找着自己重来的原因,但也只能猜测是由于黑雾的原因。
在这几天期间,我暂时没有接触芭芭拉,也没有在第一个夜晚冲动地带她逃跑,虽然我已经知道那其实可以获得她的信任,若是没有那份信任,我即使带着古岩龙蜥想带她走,可认识不超过两天的人,她只会觉得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吧。
但冲动的念头往往是无意的一瞬间,重来的我没有那种冲动的念头了,也不可能为了获得信任故意去做这种事情。毕竟虽是一时冲动,但那时心思是纯粹的,才足以打动人,现在要是故意去做,心思并不纯粹,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重来之后,反而也有了新的获得信任的方式。
或许人的念头也确实会影响到世界的变化,那些长袍人并没有及时发现封存可莉的冰块,一场暴雨此时忽然降临在了干旱了很久的这块荒漠上,巨坑被淹,所有人都转而去挖沟渠排水了。
一直到十几天后水排干净,我确认小钟离是真的不在这里,然后我找到芭芭拉,悄悄告诉她可莉的情况,这立刻成为了我和芭芭拉之间的秘密,也自然而然得到了她的信任,我们决定悄悄把可莉挖出来。
于是之后的时间里,我假装四处敲敲,东奔西跑,实际主要在挖着可莉在的那个地方,因为芭芭拉本来就喜欢帮助流浪者,以此作掩护,也经常来坑洞帮忙用小推车运沙石,短发青年虽然说过数次,后来也就不管了。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努力过,以前做兼职的时候食堂啊、工地啊什么的都去混过,那时觉得已经是人间绝境了,捱下来后什么苦累都能正常对待,但此时却觉得人已经要废了,脑子都累到麻木,除了“挖”之外的想法一丝都不再有,就指着可莉在的地方挖,而实际上也没人管你到底挖哪里,只管挖就是了。
我看见芭芭拉有时会默默发呆,抱着膝盖看着远处。我感受到她不宁的心绪,以及看向我时心疼而愧疚的眼神。
我总是此刻充满勇气。
最初的芭芭拉眼底悲伤而空洞,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但逐渐地,可莉这件事作为一个目标,暂时拯救了她。
但对于我来说,渐渐地,挖出可莉似乎不再成为我的目标,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才具有真正的意义。
我们俩保存着这同一个秘密,每天我和芭芭拉交换着目光,我们依然不敢多作交谈,免得被长袍人起疑多生事端,我经常累了一天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这时芭芭拉才会靠近我,掏出手巾帮我把脸擦拭一番后迅速离开,由于先前那场大暴雨,普通用水蓄了不少,足够日常洗换使用。
夏尽秋分,时间飞速,在冬季即将过去的时候,可莉终于被我挖了出来,冰块一碰到人便开始融化,可莉苏醒后,按照先前的考虑,给可莉裹了一身斗篷,伪装成流浪小孩的样子。
尽管可莉有着完好的神之眼,但毕竟只是个初掌元素力的小孩子,长袍人太多了,而且我知道短发青年有着圣遗物,不能以普通人论,若是被发现,必然会落得跟芭芭拉一个境地。
在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的时候,变故在这个时候发生。
天星城突然传来所谓璇玑大人的紧急命令,短发青年决定带着大部分人回城防守,而芭芭拉作为唯一被挖出来的神之眼拥有者,也将被一起带往天星城——也就是此时此刻。
我揉了揉脑袋,看了一眼等待着的短发青年和转刀女,然后将目光放到慢慢走着的芭芭拉身上。
此时正是冬季,芭芭拉外面穿着冬衣,领口处露出的碎花棉絮被针线扎在一起,整件衣服显得很小,并不能为其遮风挡雪。
没有遇到小钟离的话,岩龙蜥就不会出现,岩龙蜥不出现,便无法带走芭芭拉。
我的心跟着芭芭拉的离开而不停往下沉,我呼出一口气,扔下铁锹,往前走了几步,喊道:“芭芭拉酱。”
少女颤抖着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感觉喉咙哽了一下,干涩地说道:“我会带可莉找到琴团长的。”
芭芭拉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轻声说道:“……不要去找姐姐。”
然后向前走去了。
我微微一愣,来不及揣摩其中含义,只能眼看着芭芭拉跟着短发青年一行人远去,少女纤瘦的身影被风沙裹挟着,一下子飘出我的视野,真的就像羽毛一样远去了。
重来之后,我们一起走过夏天、秋天,最后来到冬天的末尾,最终没有走完四季,相比与小钟离同行的旅程,这次的经历显然更加悠长。
我想起无数次她用手巾擦拭我脸的场景,触感是如此地真实。
我想起我们互相交换的目光,轻声的低语,暗自难言的心绪……
但我同时还想起,我曾三次对她伸出手去,我想起她在一片蓝色亚麻花之中,注视着我,带着一切的希望。
我想起她最后将手放在我手中,毫无保留。
我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心如死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么,为什么为什么……
可莉摇了摇我的手,“吃鱼哥哥,芭芭拉姐姐不见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僵硬地点了下头,然后发现浑身冷得发抖,好似灵魂已经跟着一起飘远,失去了所有温度。
我回身去带上收拾好的包裹,最后看了一眼这巨碗般的大坑,此刻看起来宛若一只噬人的巨兽,我忽然极度讨厌和恐惧这个地方。
爷啊爷,你为什么这次没有出现呢?
我转身牵着可莉离开。
“我们要去哪儿啊吃鱼哥哥?”
我张了张嘴,然后又摇摇头。
可莉可能察觉到我的心情不太好,也闷闷地不再说话。
之后她又说过一次,“吃鱼哥哥,可莉渴了。”
我取下竹筒给她,她喝了后就挂在自己身上,仍把一只手高高举着让我牵在手里,自己则埋着头走路,时不时踢下路上的小石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