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雨为什么总是这么让人难过?
“下雨了呢,池鱼先生。”
芭芭拉两手抱着裹成团的行李,后面半截话被轰然落下的大雨遮掩了。
我看见她本来干燥的头发被到来的雨滴迅速打湿,一绺一绺粘在额头和脸上,几道水线滑过脸庞到下巴处晶莹地滴落。
似乎因为突然落下的暴雨打疼了脑袋,她缩了缩脖子,伸出一只手稍稍遮在头顶,然后大声问道:“池鱼先生,你喜欢下雨吗?”
我也大声回道:“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但我喜欢彩虹呢!”
芭芭拉蹲下去又问道:“可莉,你喜欢彩虹吗?”
“喜欢!”
于是无处躲藏的大雨不再可怕,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在雨幕中欢快地向前走去。
闪电划过夜空时会看到四周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雨水落在浅滩的水面上撞开一朵朵巨大的水花。
我偏过头看着趴在我背上的小钟离,可莉把帽子放在了他头上,红色帽檐下的小脸略显苍白,眉眼微蹙间,翕动着长长的睫毛,加上孩童那温和的脸部线条,倒清秀得像个小姑娘似的。
不过那露出的神色中没有一丝柔弱,帝君的强大是由内向外的,即便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哪怕没有一丝力气,也还有一颗执拗有棱角的心。
我转头看着前方手牵手的少女和女孩,也在大雨中迈步向前了。
与碧水原接壤的地方名为归离原,废墟之原。
处在江海相接之地,曾经繁荣的人类文明更早于璃月港,是魔神战争残酷的见证者,当尘归尘去,所有的繁华都化作了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
雨中的归离原,灯火熹微。
“池鱼先生你看!”
碧水原的浅滩并未将我们淹没,当我们踏上陆地进入归离原的范围时,雨仍旧下个不停,但天已经敞亮了。
已经不知走了多久,我揽住小钟离双腿的手完全冻僵,浸泡在水里的双脚也已经没有知觉,身上又酸又痛,不过只要念头不断,角斗士之花便不会熄灭。
由于上半身没有穿衣服,即使是在雨中,我依旧能够通过皮肤感知到小钟离的呼吸,我发现他呼吸非常平稳,状态虽然没变好但也没变坏,好像完全不受雨水影响,或者说他无论是感冒还是发烧似乎都只是出于自身原因,外部环境只是一个诱因,基于这个猜测,我才稍感安心。
“什么?”我看向芭芭拉,示意了一下耳朵,雨太大我并没有听清。
芭芭拉指着前方,把嘴巴凑到我耳边重复了一遍,麻木的耳朵瞬间温热起来。
我眺望前方,雨中的归离原,灯火熹微。
于是没走多久,一座依水而建的港城出现在眼前,点点灯火透过雨幕驱散着残留的夜色。
越是靠近,越是感到这港城的宏伟,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轩榭廊坊错落有致,一幢幢建筑在眼前铺开,有一种沉淀良久的烟火气息,给人扑面而来的人间盛世之感,狼神部落完全没法与其相比。
归离原居然有这样一座城市?这在魔物遍地的世界简直是个奇迹。
不过……
我脑海中冒出一个很久没出现的名字,难道这里是……天星城?
来不及多想,迅速进入港城后,几个人打着伞在雨中匆匆跑过,宽阔的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人家和店铺,虽然入得城来,一时却找不到避雨的地方。
我感到头脑有些昏沉,四处张望了一番,瞅见一家屋檐较宽的茶肆,于是叫上芭芭拉和可莉躲到下面。
茶肆不大但精致派气,古旧的红木门窗和柜台桌椅,门边竖了一块牌匾寥寥刻了几笔,雕花的窗户半开着接晨光和水气,从外面看去,纸糊的灯火与曙色氤氲在一起。
有不少喝早茶的人坐在里面聊天说笑,大都是些身着长衫风雨无阻的闲情逸致之人,一个明显是掌柜的人戴着个圆顶帽子站在柜前拨弄算盘。
我背着小钟离挤入屋檐下,头顶的瓦片被雨水打得噼啪响,然后顺着道道沟壑浇落成一帘水幕。
陡然从长久的大雨中脱离,就宛如鱼儿跃出水面,我感觉氧气重新来到了胸腔中。
芭芭拉和可莉像落汤鸡一样站在门口,身上的水跟我一样不停流在脚下的地板上,可莉撩起自己的四叶草小红裙子,两只小手抓住一拧,水就啪地砸在地上。
芭芭拉的白色礼裙比较单薄,全部严实地贴合在身体上,看起来就像失去了颜色而变成了透明,以至于纤瘦娇柔的身体暴露无遗。
之前在雨中视野模糊,但脱离大雨后,少女显然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下意识地将抱着的行李往胸口上面挪了挪,与我的目光一触即分。
行李主要就是那几套棉衣,被雨浸湿后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累赘,芭芭拉一直抱着走了这么远,看起来也十分疲累。
其实我眼眶里全是冰冷的水,眼睛都冻僵了。
我看了她们一眼便收回目光晃了晃头上的水,由于要兼顾小钟离的同时拿着决斗之枪,以至于腾不出手来抹眼睛,我只好使劲眨了几下,但头顶的水偏偏又顺着轨迹流到眼睛里去,没完没了。
我转头看向茶肆内,茶肆掌柜却正好放下账本,将笔搁在柜台上走了过来。
我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人分很多种,但这种时候通常只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我们被对方可怜,二是我们被对方厌恶。
看起来约莫有五十岁的茶肆掌柜站在门内,看着我们这四个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也不见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只是对着芭芭拉和可莉撩起袖子,手往旁边一抬。
“还请不要挡住门口。”
茶肆走的是小巧精致风,门面确实不大,但两扇门都开着其实也不是不能过人,不过芭芭拉闻言也只好和可莉往我这里挪动步子。
不站在门口的话,遮雨的地方就实在有限了,屋檐虽然略大于门面,但左边竖着一块牌匾没办法站人,所以只能跟我站在右边。
我往后退了一点,又怕雨淋到背上的小钟离,于是只好跟芭芭拉和可莉紧紧贴在一起。
在这立锥之地,我感觉四个人像是被水连接在了一起,在冰冷中传递着身体仅存的温度。
茶肆老板看了我一眼,似乎看见了我手中血红的决斗之枪,神色微有变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柜台去了。
“吃鱼哥哥,他为什么不让可莉躲雨,他是坏蛋……”
可莉抱着我的腿,非常生气。
芭芭拉背靠在我的胸前,低着头微微咬着嘴唇,我感到她纤柔的身体十分瘦弱,礼裙那薄薄的布料贴在我身上,是没有任何纱质的柔滑触感,仿佛我们的皮肤之间没有阻隔。
蒙德城一大一小两个宝贝跟着我竟沦落到如此境地,屋内灯火烘明,外面大雨连绵,我们挤在这之间的一个小角落,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小狗。
“池鱼先生,你是不是很冷?”
少女一动不动地说道。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屋内饮茶的热气烘腾,也让我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一个长袖家仆为主人撑着伞在雨中匆匆走过,忽而又转身回来撞开雨帘进到茶肆门口,伞下人轻拂衣角水渍,对我们一拱手。
声音像是从清冽的泉水中捞出的一对玉佩锵击,清清朗朗。
“在下行秋,几位不妨到舍下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