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把钥匙插入门锁，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至于接妹妹回家……
她已经过了那种还需要家长陪着才不会走丢或被拐走的年纪了。纳尔不必为她担心。
接她回家什么的，也只是敷衍“朋友”的借口而已。他其实很担心自己的成绩，特别是那道大题。
什么“不怕”，其实也是假的。
“我回来了。”纳尔把钥匙放到鞋柜上的竹筐里，换上鞋走进了客厅。
他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回荡了许久，好像家中并没有人在一样。
不……
他嗅了嗅空气，从中捕捉到一丝微妙的气味。家中并非空无一人。
厨房里闪出一个人影，还围着烹饪时穿的围裙，就给他来了一个厚实的拥抱。也在纳尔头上揉了揉，柔声问：“考得怎么样？”
“考得很好。”纳尔应了一句，就挣脱了母亲的怀抱，站在一米外。“今天不是工作日吗？怎么……在家里？”
“先不说这个，”母亲握住了纳尔的手，“结业考试能发挥以前的水平吗？”
看着母亲热切的神情，和憔悴的面容，纳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后悔的感情。
他背过经典话题，也自备了预测真题，他还押中了。要是按部就班地写上去，得分率肯定在90%左右，二十五分绝对能到手。
但他还是写了自己想写的话题。写了普鲁士战败的未来。冒着涉政而被打零分的风险，书写了一个没有铁血帝国的新世界。
大概……这就是他的青春期的，小小叛逆吧。他扭头看了眼放在会客桌上的那本精装书，在心里向皇帝致歉。
“可以。”他点头，给予母亲一个肯定。但又察觉了不妥，继而补上了一个微笑。“我一定能考好，等着我被舰队破格录取的消息吧，妈妈。”
母亲先是一愣，又上前两步把纳尔揽在了怀里，“你变了……变回了六年前的那个……小小的……总是爱笑的孩子……”
“也许吧。”纳尔再次推开了母亲，又退了一步，“你怎么想就怎么样吧……话说回来，今天是请假了吗？”
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呢。
“对。”她把习惯性的慈爱的笑容挂回脸上，指着餐桌道：“特地请假来给你做了一桌大餐哦。”
纳尔顺着望去，只见餐桌上已经摆着明显不是两人份的丰盛菜品，还往上冒着热气。“看看，做的怎么样？我可是在其中倾注了毕生所学，肯定能让你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
母亲居然还像年轻人一样挤眉弄眼地推销自己的手艺，这种不合年龄的举动倒是意外地让对方看起来年轻了十多岁。
不过，纳尔早就习惯了这位永远十七岁的塔路拉德小姐。习惯了总是像“姐姐”一样对待自己和海娜的“母亲大人”。
嗯……算起来……应该是十七岁又七千四百多天……没错……这才是他母亲的真实年龄。只是这万余日的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呆在她右腮处的小小的月牙般的伤疤。
“比起这个……我觉得厨房里似乎有什么味道……”纳尔轻声提醒了这位正等着自己流出口水的母亲。
“……哇啊——！”
她像遇见蟑螂的女孩子一样失声尖叫了起来，分贝之高，甚至比起当初那条蛇误入教室时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的派——！”她跑回厨房时，还拖着悲怆的长音。
那种淡淡的香味……和焦味……是母亲在做什么派吗？可是她只走开了一分钟不到……不至于焦吧？
纳尔虽然不懂烹饪，但也知道食物变得焦糊大概要多久——往往是他烹饪所用的时长……
总之……不会那么快。他敢以自己的烹饪经验担保。
然而，母亲端出来的，是一个焦黄的派。
“烤焦了……不该分心的……”她自责地低着头，声音也小了很多。相较于她悲呼之时。
“没关系。”纳尔一时之间没想出更多安慰的话语。哪有母亲需要儿子来安慰的？嗯？
“可恶啊……居然搞砸了……明明好不容易才凑够这一桌……”把“派”放到了餐桌上后，她把手套脱下，耷拉着脸，“自怜自艾”地责怪着自己。“都是我不好……”
“好啦，别自责了，妈……”纳尔自觉地承担起了义务，安抚自家老妈的情绪的义务。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为他做过的那样。
“我也有责任，不应该打搅你那么久。”
“……”
她抬头看了眼纳尔，就伸手在他头发上一揪，一撮呆毛翘起。“真的变了呢。”
“请劳烦您在失落的时候不要揪儿子的头发来恢复心情好吗？”纳尔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然后把自己翘起的一小撮头发摁回了发型中。
“你小时候不也抓我的头发玩吗？没头发抓着还……”
“啊啊……话说，海娜还没回来吗？”纳尔摆出了一副“今天天气不错”的表情。
很生硬地又转移了话题呢。
面对这种小孩子气的行为，饱经岁月的塔路拉德小姐自然是一笑而过。“海娜早就回来了……不然那本法语书还是我看的吗？光学门通用语就够呛的了，这些年的议会也真是没事找事，通过什么法令也不带脑子……”
以微笑淡定地叙说反对议会的话语的母亲大人，光看上去就很危险的样子。“为什么能从鸢尾的小说联想到1924届议会的无能呢？”
“真的变了呢，学会吐槽了呢，已经变回了那个活泼的小纳尔了呢。”
“能不要说这个了吗！”纳尔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变了就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此刻，第三者加入了战局。
“什么变了不变了？妈？哥？”
是海娜。那个被纳尔说成“待在学校中等待哥哥来接送的可爱妹妹”的十六岁女孩。顺便一提，她只比她的母亲小一岁……又七千四百多天。
此时她的头上裹着毛巾，她本人也侧过头用双手夹着毛巾在擦她的头发。一眼就能看出来刚洗过澡。
“啊……没什么，纳尔他跟我闹着玩呢。”母亲用了一个很扯的借口。
但她没有对这件事情过多关注。“嗯。既然哥哥回来了，就可以吃饭了吧。”
似乎比起家人之间的关系，多糖与脂肪组成的食物更能吸引她的兴趣。
“不……等一等，让小纳尔先去洗个澡怎么样？”
“……我觉得，先吃饭会好一点。今天考试考了那么久，我早就饿了。”纳尔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却惨遭全面否定。
塔路拉德对于自己不认同的事，由不得任何人争辩——她能被说服，是因为那件事在她的默许范围之内。
而先吃饭再洗澡，似乎从来就不在她的允许范围中。从小到大，一向如此。
“绝——对——不——行——！”
她把纳尔推向了楼梯，因为事发突然，纳尔还一个踉跄，差点撞上了楼梯边的海娜。
身手敏捷的海娜很轻易就躲开了这一记无意的扑击，而身手不算笨拙的纳尔也稳住了身形。兄妹二人一齐向母亲投去了幽怨的目光。
差一点就导致一场事故的母亲，只好转换话题来掩饰自己的过失：“……好了，别愣着了，小纳尔快去洗澡，海娜快来这边先坐好，等你那个不爱干净的哥哥洗完澡就可以开饭了。”
好恶毒啊！居然以这种名目把海娜无法按时吃晚餐的愤怒加在我身上！
纳尔不但在心里抱怨，嘴上也在抗议着：“既然都说了‘哥哥’了，为什么还要带‘小’啊喂！凭什么这样叫我，而不把海娜叫成‘小小海娜’呢？”
嗯，好像比起抗议，这句话更像吐槽呢。不过……他似乎没有发现这个称呼刚才就已经被老妈发掘出来了。
“个人用语习惯，别在意。还不快去！”
很强硬地下达了命令呢。
“行吧……”备受打击的纳尔拖着脚步往楼上走，宣告了自身的彻底失败。
海娜则侧眼看了母亲一眼，略过了对方想击掌相贺的程序，坐回了会客桌旁。
她翻找自己夹好的书签，许久以后，才道：“哥哥好像受了什么刺激。”
“咦？有吗？我怎么不知道？”母亲对此还是一脸一无所知的模样。
好像他变了很多……
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海娜就想起了自己的重大失误。
她把才翻到的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合上，把整本书放平在桌面，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二楼跑去。
只剩下母亲一人，对着半焦的派思考。
纳尔可能受了什么刺激呢？
——
唉……好失败啊……如果家庭关系也能像成绩一样好……那该多好啊……
纳尔一手挽着换洗的居家服饰，另一手搭着条毛巾，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走向浴室的同时，也在心里哀叹着。
而且……忽然一下子就改变了自己的性格，她们能适应吗？
好像母亲已经不止一次地说我变了……海娜也表现得有些不自然……莫妮卡也用很奇怪的表情看了我最后一眼……果然是给大家带来了太多困扰了吧……一天之内就性情大变这种事……
这应该怪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发现我的伪装才对吧！
纳尔很不服气地想。明明是他们自己不上心……还能怪到我身上？
正在他心绪杂乱之时，一阵脚步声逼近。
沉浸于思绪之中的纳尔没能及时注意到对方。
在他准备摸上门把时，在他的视角中，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野蛮地插在他与木门之间。
还差点把马尾甩他一脸。
最长的一撮发丝拂过纳尔的鼻尖。若非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这条束起的银灰色马尾就会结结实实地糊在他脸上。
“你怎么……”
“嘎——砰——”
还没等纳尔问什么，海娜就拉开了门闪身钻入其中，“开门——进门——关门”的连贯动作可能连一秒都不到就完成了。
纳尔面对门板呆立了十余秒，面前的门才重新打开。海娜手里攥着团不明织物，冷漠地注视他的脸。
“你干什么呀，忽然一下就冲过来……”纳尔想询问她如此突然的原因，却无意中看见了那团布料。
联想一下海娜额前的湿发——再笨的笨蛋也是要吃饭……也是有脑子的。
他如同海娜的出现那般突然的就明白了那团不明织物的名称。
海娜安静地从纳尔身边绕了过去。
往楼梯走了一会后，又回头，朝着正盯着她看的纳尔问：“你还想探究什么吗？”
纳尔连忙驱散了心头的想法，像逃一样地钻进了浴室，反锁上门。
海娜长大了啊……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无论以前的时光是好是坏……都过去了不是吗？
叹了口气之后，他又对着空旷的浴室挤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随后脱去了校服，站在花洒清凉的水流之下。
大概这就是夏日独有的小小快乐吧？
在秋冬春三季这样做的话……只怕第二日就会感冒了……
从花洒中涌出的水，像是要把他淹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