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使然。”他把信放在了一旁。
纳尔对于自己的成绩，只用了这一句话描述。
虽然有些凡尔赛的意味……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的确是运气好——改卷老师没有因为政治正确就给他的开放题判个零蛋。
所以，纳尔·菲力克，在1930届全国高等军事院校招生考核中，取得了93分的傲人成绩。按照老式计分方式的话，大概是1分到2分。
他成为了“状元”。还是号称有史以来第二难的试题中。
但这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为他带来荣誉感。恰好从这届开始，高招考（全国高等军事院校招生考核的简称）的成绩与全国排名不再对外公布。每一位考生的成绩和排名，都将与军校志愿选择书一起以邮件的形式送到家中。并且，在三十年内，这一消息都不能公开，只有相关人员才能查阅。
天知道那群立法院的人是怎么想的。难道还能是为了保护考生隐私吗？这种东西再怎么保密，也会被揭露的吧……
反正纳尔这个“第一”就这样被隐藏起来了。亏他还准备好了受访的发言稿和漂亮的签名！全都泡汤了。仰望着“状元”们的风采一路走来的少年，却被告知从昨天开始，那种风采就是违法行为了。
他的郁闷可想而知。
“为什么表情那么丰富？”海娜把书放下，仔细端详着纳尔的表情。“你是在为什么而高兴，还是在为什么而悲伤？我记得你不会笑才对啊。”
“啊？”纳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这句话的用意。她在嫉妒？还是鼓励？还是单纯的，不适应我的这副样子？
“我……会笑的……吧？”
“会吗？”
“会……会吧……”
“真的吗？”
“真的……真的吧……”
“如果你所说属实，为何音量会越来越小？”
海娜的反问确实问到点上了。对于过去的浑浑噩噩的六年，他没有多大感知，也不记得太多细节。他的笑容有没有透过冰冷的面具，透过冰冷面具的笑容是否被他人觉察，他一概不知。
在那时的他的心中，只剩下几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几个遥远难圆的承诺。除了遥望着黑暗，他似乎从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光；更没有注意过面具之下，自己的眼眸里散发的黯淡的灰色光芒。
仿佛自那日之后的他，她，和她，就再也不曾活过一样。
“我不知道。”他对着海娜微微一笑，“以前怎么样就……随你说吧。反正现在，我会笑了……”
“嗯……”海娜也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并不是只有你会。”
随即，那抹弧度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种速度，快到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海娜在对他微笑。
“……”
好呀……难道海娜也只是伪装了自己吗？难道她也是自那天之后开始封闭自我，以面具示人吗？
呃……也？
我也……是？
纳尔思绪有些混乱。然而，微笑过后的海娜没有留给他太多时间——她把书的后记看完之后，就放下书回房了。这间客厅里，只剩下他孤独地站着。
手里还残留着信封的油墨气息。
嗯……
他也没什么事做，就往书封瞟了一眼。
嗯哼……《悲惨世界》？这本书她看这么多遍吗？
记得她还是个九岁多的小女孩时，就已经接触到了这本书。看完了德译版还不够，正学着法语的她，扯着母亲的衣摆，撒着娇求母亲去买了本法语原版的。自此，她就爱上了“自由鸢尾共和国”。
他也看过那本《悲惨世界》，确实很不错，是本好书。但也仅此而已——
那时是1924年，《通用语法令》刚刚发布。震惊世界的大西洋海战尚未开始，前联合舰队尚未覆灭。海娜捧起了那本不合年龄段的书。
她彻彻底底地爱上了那个国家。
用纳尔的原话说，“她是怎么爱上那个黑暗的巴黎的？”
这个问题海娜从来没有回答。
可能鸢尾作为欧陆五大流氓里最早的共和国，有着她独特的魅力吧。
让她不离不弃地这么多年仍捧着的书……啊哈……
纳尔自嘲地笑笑，他可没有这种耐心。要是他，早在看完第三遍就“束之高阁”了，怎么可能还不厌其烦地看下去？
他把关于这本书的想法通通丢掉。
因为他快没有时间了。
——
“海娜，我们去图书馆吧？”纳尔敲响了海娜的门，朝里问道。“今天你们学校不是也放假吗？闲着也是闲着……”
“不，我要学习。明天就是期末考了，我没有时间。”海娜模糊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以相当直接的理由拒绝了纳尔的邀请。
海娜读的军校是柏林市郊的一个不出名的小学校，因为她无论是文化成绩还是专业成绩，都没有纳尔那样恐怖。当然，这不代表着这所学校不好，其实这所学校的教学水平在国内也堪称一流，只是因为柏林军校的光芒太过于耀眼，被完完全全遮掩住了。
母亲当初为海娜找学校的时候，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出这样一所冷门的优秀学校。唯一的缺点……也可以说是优点，它放假时间偏短。别的学校还没开学，她就已经就已经开了，别的学校已经放假了，她还在补课。
这也导致了海娜与母亲和纳尔总是聚少离多。很少有一天能够三个人都放假。
多半是海娜陪着母亲呆在家里，或者纳尔陪着母亲“赋闲”在家。而因为柏林军校的特殊作息，导致纳尔很少与海娜有重合的假期。
这样的一天已经快两个月没经历过了。
“去图书馆不是更适合学习吗？而且那里肯定有很多资料的，不比你呆在家里闷着要高效？”纳尔没有放弃，不依不饶地劝说着。
“你确定吗？真的会高吗？”
“那些学习好的人，和爱学习的人，不都是去图书馆学习的吗？肯定会高效的啊。”
“……”
“那你给句痛快话，去不去吧，如果不去我就走了哦。”
“我去。等我五分钟。”
这才像话嘛。不听哥哥的话，怎么可能是个乖巧的妹妹……呃……好像听了话也不是……咳咳……
反正，找到借口的纳尔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海娜一起出门啦！
虽然是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但总归是出去吧？
……
“好了。”海娜把房门打开，一身淡雅的连衣长裙，与平日里的校服形象和居家服形象有很大差别。
她罕见地没有扎马尾，一头银灰色长发披散在背后，转身关门时还甩出了一个好看的弧线。
看着纳尔有些僵直的目光，她眨眨眼，问：“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
很慌张地否决了——但看上去是真的没在乱想。大概是惊讶于自己妹妹的可爱吧？海娜想道。
以前还敢说我没有女孩子的气质……现在看呆了吧？
其实纳尔并不是被她的气质惊讶到了，而是这身裙子。与那位莫妮卡同学同款的长裙。他惊讶于“命运”的巧合，而非容貌的美丽。
只是海娜没见过那天的莫妮卡，所以不知道自己穿了身同款的连衣长裙让纳尔惊讶到了。
“没问题那就走吧，”她扬起了手中的小书包，泛旧的表皮，老土的款式，一看就是饱经风霜的用品。里面正装着她复习的资料。
在等海娜的这几分钟里，纳尔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仅仅是一条很薄的透气长裤，和一件宽松的短袖。而他也准备好了零钱与钥匙，全部放在口袋里。是一个随时可以出门的状态。
“嗯，走吧。”纳尔走在前面，下了楼梯。
海娜跟在后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纳尔的后脚跟，缓缓下楼。
“对了……要不要给妈留一份纸条？”纳尔走到门边时，回头问了一句，手上还拿了张纸。
“为什么要留纸条呢？我们只是出门，又不是离家出走。”海娜说。
啊……糟了……应该多想一会儿再说的……如果真的是离家出走，肯定不会留下纸条之类的信息呀。若是坚决点的话，可能连痕迹都不会留下了呢。他会这样反驳我吗，他会怎样嘲讽我呢。
海娜在心里忐忑地想。
但她收到的，却是出乎她意料的回答。
“因为如果老妈特意再半天请假回来，却看见了空荡荡的屋子的话，会很担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