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工作告了段落，被迫拉了四趟板车，至少爬了十五趟楼梯的海娜，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坐在沙发上。目光涣散着，随意地附着在任何可见物之上。
“搬这么多东西真是辛苦你了，我去给你做点甜品。”工作量是少女的两倍还多的劳拉却丝毫不见疲惫，将所有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后，她便在宅邸的某个角落中找到了目光涣散的海娜，宣布了这件事。
然后，如她预料的一般，眼前少女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出光彩，身躯也如注满了燃油般迸发出澎湃动力。
“好！”
几秒钟前还跟个死人一样瘫在沙发上的海娜，几个呼吸间就化身元气少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对于此景已经习以为常的劳拉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句“下次动静别这么大。”而被甜品蒙了眼的海娜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就只有她本人才清楚了。
很快，劳拉和她身后兴高采烈到就差一步一跳的少女，一同站在厨房门口。
正准备进去的劳拉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拍了拍海娜的肩膀。“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
上次放这孩子进厨房惹出的事，她还记忆犹新呢。
“我可以帮点不危险的忙！搅拌和……和……之类的事情我都能做！”
也就是说你除了搅拌这种没有任何危险的活都做不了吧？厨房杀手小姐？劳拉心想道。
“特许你参观一次吧。”面对小海娜的恳求目光，劳拉偶尔也会被打动的。但是，打动归打动，总有些事情会不为所动。“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嗯嗯！我答应我答应！”海娜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就满口答应了。
这令劳拉非常怀疑此承诺的有效性。
但她还是深深吸了口气，“进了厨房，不要做除了呼吸之外的任何事……这对你我和厨房的安全都大有裨益。”
“……”海娜可怜巴巴地扬起小脸，问：“能……能眨眼吗？”
“唔……当然不行。”劳拉被找到了一处破绽。当然她很快就补全了这一处破绽：“我展示厨艺时，自然要目不转睛一秒不落地欣赏完——不过如果眼睛实在是太干涩的话，眨那么一下，错过那么一两秒，也不是不行。”
意思就是海娜除了眨眼和呼吸以外什么也不能做。
嗯。人畜无害的小海娜也不会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的，最多就是切菜切伤手指啊，炒菜炒糊铁锅啊。再严重点也不过是手一滑刀砸在脚背上，锅一掉烧着半个哈伯府。
而已。
嗯，看来劳拉无疑是正确的，让海娜光是站着对哈伯府中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都有相当重大的意义。
海娜像是认命似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就这么，她接受成为旁观者而非参与者的命运。这其实是好事诶，真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撅着个嘴，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
劳拉的烹饪进程十分顺利，一大批甜品很快就出现在了桌上。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劳拉所做的甜品中，凉的占了绝大多数——这不奇怪。今天是1930的夏的尾声。
夏的最后一抹余焰将于今日燃尽。
做点夏天该吃的东西再正常不过。海娜盯着劳拉手中的一杯色彩艳丽的液体，层次分明的颜色从玻璃中映射出来，经由劳拉的手落入杯中的冰块再度彰显它的温度。
“热带缤纷冰果汁。做了些对人体无害的小手脚。各种果汁的颜色不会混在一起。”劳拉把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桌上，顺手抓片柠檬，划了一刀，卡在玻璃杯的杯壁上。“最好找根吸管，直接喝会串味。那就没意思了。”
海娜直接忽视了第二句话，不对所谓“对人体无害的小手脚”是什么而感到疑惑。没什么好疑惑的……既然无益也无害，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不存在了嘛，没什么好在意的。
“好的。”几乎是在劳拉上一句收尾的下一瞬间，海娜这样回答。在做出回答的五秒内，她的视线就落在了桌脚靠墙放着的盒子上。
盒子里就是吸管，海娜伸手打开盖子，将一根吸管塞进液体里，过程中还感受到了一小股阻力。但她没想太多，马上就端起杯子含住吸管，喝了一大口。
可以看到，她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一滴果汁从嘴唇缝隙中缓缓流出，悬挂在她的尖下巴上。她的表情变化更是剧烈，两道细眉几乎拧作一团，面色也尽是道不出的嫌弃与厌恶。
海娜“砰”地一声把玻璃杯放回桌上，竭力咽下一大口果汁，腾出手背来抹了抹嘴角。随即声音发颤地对劳拉喊：“酸死啦！这是什么东西！”
正一层一层添倒另一只玻璃杯的劳拉没有回头，“百香果汁，不酸才怪。”
“酸死了，我才不喝。”海娜赌气往后一甩头，扎成的马尾甩在冷藏库的柜门，发出不轻不重的异响。
她是不折不扣的甜食拥护者，对甜品等一种含有甜味的食物情有独钟。但对于酸味，她不大接受。像劳拉做的酸奶，她就一次都没喝过。除非这种酸味来自搭配了猪肘子的酸菜，否则她不会轻易接受。
现在……劳拉也没什么闲情雅致为一杯果汁的一层百香果汁而配上一道主菜，何况这是早茶时间。
劳拉没多说什么，“不喝我喝。”随后走过来拿起玻璃杯，三两口把杯中最底下的一层喝得一干二净。喝完后还叼着吸管，将它稍微**了点。
海娜的脸悄然爬上一丝嫣红。“你……那是我的吸管！你喝了就算了……”她盯着塑胶吸管的一小段咬痕，“你咬它干什么啊……”
“哼，”劳拉瞪了她一眼，旋即继续手中的“灌装”工作。“不**一点你喝什么？琼脂吗？”
“诶、”全新的名词出现在耳中，海娜出现短暂的迷茫。“琼脂？什么东西？能喝吗？”
“自己试试咯。”
经了劳拉的“唆使”，海娜重新将目光定格回已经缺少了一种颜色的玻璃杯上。
要试试看嘛，说不定会很好吃呢……
鬼使神差地，她握住被子，把吸管送入口中，用力地洗了起来。那团半凝固的像是橡胶一样的半透明物体，很快就被吸出来了一点。
然后她就被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咳咳……呕咳咳……”
海娜半弯下腰捂住嘴，眼角都呛出了两三颗泪水。“咳咳……这怎么……”
哪怕被呛着了，吸到嘴里的“琼脂”也咳出去了大半，尚在嘴里的那一星半点也没给她带来什么感觉。入口的那一瞬间，更是没有任何味觉绽放开来，被呛了一嘴蜂蜜都会留下一点甜味，而被呛这么一口琼脂却没有丝毫感觉……
只能说明一点，这所谓琼脂的东西，味同嚼蜡。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蜡烛什么味道，问了也不会告诉你，她也不想说。
“什么味道都没有对吧。”劳拉添完最后一种果汁，把玻璃杯放在一旁，说道。
她三步做两步冲到水龙头旁边，用水将嘴角口中和手上的琼脂全部洗净，才撑着台面，向劳拉射出怨恨的目光。“那你干嘛让我喝！还让我差点呛死……”
劳拉正进行最后一道工序，往杯中添加冰块。冷藏库的门开着，淡金色长发在淡白色雾气中缓缓浮动。拿出预制的冰块后，她才回应了少女的幽怨。那是漂亮的一记甩马尾与反手关门。
“那你干嘛要喝，还呛到了自己？”
“……”
的确。
海娜被打败了，她完全斗不过劳拉。这位琥珀色双眸的女仆长是永远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海娜这么悲哀地想。
然而，这一次，小海娜不经意间发现了反击的希望。
“因为我要听劳拉姐的话！劳拉姐让我尝一尝就必须去尝！”少女理直气壮地挺起并不贫瘠的身板，双手叉腰扬起头。“可是没想到她会让我去尝这种没有任何味道，像蜡烛一样的东西……还害得我被呛到了。”
说到后面，她还故意用上了悲痛的语气。谴责力度与杀伤能力都初见成效。
现在，轮到劳拉苦恼了。她该如何破解海娜的话术，挽回自己身为女仆长的威严呢？
嗯……
她暂时不想反驳。那么，今天就是一个历史性时刻！受劳拉欺压剥削“多年”的海娜·菲力克，终于在她的漫长抗争之路上，夺得了第一个胜利！她在此证明了，劳拉并非无法战胜的对手，她在此宣告了，劳拉不是永远压榨她的主人！
她有自己的人格！自己的灵魂！
等下，好像有些过头了。
咳咳。没关系，反正劳拉姐都不介意这些的。一次的胜利又何妨？下次赢回来就是了，恬静的脸与琥珀色双眸看不出任何不悦，手中的动作和平时一样稳妥。
“把弗里茨也叫下来吧，这杯给他喝，我要做冰沙和冰淇淋了。”劳拉弯下腰，抱起搬进厨房的某个箱子，放在桌上。
这种毫无实质感的胜利让海娜的心情有些低落，但也只是低落而已——她胜利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
冷饮是夏日的灵魂。甜味冷饮则是海娜的灵魂。抱着杯西瓜冰沙的她，无疑牢牢掌握了自己的灵魂。
即便不出三秒，“牢牢”这个词就会在劳拉的绝对力量面前变成笑话。
纵观整张餐桌，总共只有七只杯子。五只空的，一只在海娜手中，另一只在弗里茨身前。也就是说，劳拉才喝了两杯，弗里茨甚至只喝了半杯。前者因为懂节制，后者因为老年人不宜受到刺激。
海娜的话……年轻人嘛，气盛一点，爱逞强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多喝两杯……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