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莫斯提马一边咀嚼食物一边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含糊不清，“苹果派。”
那的确是个苹果派。拉特兰的传统样式，点缀在派饼上面的苹果片泛着斑斑点点的金黄光泽，那是趁热淋浇蜂蜜而产生的颜色。那种色泽在初生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犹如活物，还在蜿蜒蠕动，粘稠液体内部折射出的荧荧光亮令尼尼薇不禁联想到经过工业提纯后的源石结晶。
两者有着相似的次表面性质，光线能射入物体的表面，可就是穿不透它。光线在不均匀密度的区域千万次折射，营造出物体半透明的内部正在发亮的假象。
光影的小把戏把这种感知建立得简便而又符合直觉，大部分人轻而易举的信任了他们的眼睛，认为他们看见了内部结构，只是事物真正的核心，还潜藏在光线抵达不了的深处。
莫斯提马已经把她嘴里的那一份给咽了下去，她把仍在蒸腾热气的早餐递到尼尼薇的手上，还为尼尼薇拉开了一张凳子。方才她一直靠在这个仿木制凳子的椅背上。搞定完这一切，蓝发的堕天使伸手给自己灌下了桌面上的冷牛奶，转身回到厨房，去将全部的五块苹果派连同烤盘一齐端到了磨制闪长岩的桌面上。
尼尼薇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烤瓷餐盘上的苹果派，她低头看了看大拇指之下轻微破碎的酥皮边缘，又抬头将视线投向站立后方的莫斯提马，此时她正在微笑地注视尼尼薇使用早餐。莫斯提马头顶的黑色光圈极端贴合她此时营造出的氛围。
“昨天你买回来的一袋苹果已经用光了，一个不剩。”
莫斯提马说话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平淡，难以听出什么情绪波动。尼尼薇习惯了对方迟缓的性格，也逐渐摸清了一些门路，对付莫斯提马需要有比她还要强的耐心。
“冰箱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最后的一点粗制面粉全在你的面前。” 莫斯提马拿着刚才的空杯子又倒上了满杯牛奶，放回到了桌面上。
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尼尼薇凝视着手上的食物。和这位堕天使同居了这么久，只有在咬下这块美味的时刻，尼尼薇才知道原来她也会做苹果派，而且手艺高超。
长角的萨科塔的确具有欺骗性，更何况萨科塔族的光环决不会无故沾染漆黑。这些要素让尼尼薇有时会忽略掉她是拉特兰人这个事实。制作甜品可是拉特兰人的必修课。
“还不错吧。”头顶的上方传来轻微笑声。尼尼薇把整块苹果派塞进自己的嘴里，慢慢享受她耐心的成果。
莫斯提马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女人，不过尼尼薇对这种神秘解读出了一些规律。要是她开心了，像现在这样，那么情绪波动会正常但微弱地出现在她的面部表情和说话语气当中。如果她把自己的感官神经的刺激阈值改得更为平滑一些，尼尼薇心想，说不定能模拟出来莫斯提马的一部分情绪感知。
客厅唯一的窗户把餐桌照亮，尼尼薇和莫斯提马在柔软自然光照下消灭整个苹果派，然后一股脑把餐具扔进水槽。面积不大的房屋里一片狼藉，可她们谁也不想去打理一下，任由冰箱门敞开。
她们俩的廉价公寓位于莫恩港区，那幢复式花园楼房和所有其他古老大楼一样，等待着临时政府没有保证的统一翻新。新型楼房的本意是为这个工业港口完善生态结构，可是当初修建这栋楼的出资人骗走了远航贸易公司一大笔绿化补贴和工筹资金，现在整座大楼的所有权支离破碎。
503号室一开门就是黑黝黝的廊厅，植物根系破坏了电缆结构，荧光灯碎裂了一根灯管，剩下的那一节也只亮着半截，电流时断时续。她们每一次出门都要拐个弯穿过一片枯死灌木群落，才能抵达电梯。
按下大钮，过往建筑施工队留下的遗物电梯就在吱呀声中下行。电梯的铁栏杆上覆盖绿色，已有青苔生存，脚下的夹层钢板平台在无数次的踩踏中变形凹陷。哪怕偶尔铰链卡壳，这部电梯依然能奇迹般地运转。
楼房最底层的通道口空空荡荡，连通的仿佛不是街道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空间，地板砖块在植物常年的运动中被压得冰裂。这栋楼的住客少的可怜。尼尼薇和莫斯提马几乎24小时轮班呆在503号室，房间外的人造动静发生不过寥寥几次。一整座楼房说不定就只有两个活人，这种想法固然有它的不安，可每当深夜无眠的尼尼薇向窗外眺望，灯火通明的港区彻夜运作，好像让这座楼也融入成为了繁忙城市生活的一部分。
好像两个异乡人真的和这座城市有了一些连接。
毕竟这里不过是莫恩港区的一个小地方，维多利亚帝国有无数个这样的小地方，也有无数个像她们一样的住客。
她们两个人现在正在街上闲逛。
“企鹅物流。”莫斯提马随意说出这个词，眼睛盯着远方。港口外围的巨大吊臂缓慢地从货运车队上搬运集装箱下来。真正意义上的港口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残留在这里的，是个萎缩畸形的**产物。正是因为远距离交流如此不便，所以才会有信使这个职业出现。
“是吗？”尼尼薇扭头盯着她，可堕天使的深色眼眸里还是那么神秘。尼尼薇知道这个叫‘企鹅物流’的公司是莫斯提马的东家，她也知道莫斯提马现在身上有个不公开的任务，需要远行在外。
但是这一次，她有点不明白那份神秘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在龙门。”莫斯提马说着，话语里透有罕见的停顿。尼尼薇阴郁的眼神开始对她的友人倍加注意，好在她的微表情里寻找出斟酌的意味，但她只看见莫斯提马轻微地抿了下嘴角，“我在那边有些优秀的同行。”
想象莫斯提马和她的同事们愉快相处的情景很不容易，尼尼薇停步在莫斯提马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发现那里只有几缕卷云。
就在尼尼薇呆立的当下，莫斯提马和路边摊商人做了份非对称交易，她用一张龙门币换来本泛黄的便签册和一只油性笔。
“你去过龙门吗？”
“没有。”
“战争过后，那里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变得很不一样了……”莫斯提马继续说着，拿起刚买来的笔开始在便签册上画一个抽象的Logo，她把那张便条扯下来，交给尼尼薇。纸的背面有浅淡的打印痕迹，是份产品说明：不添加漂白剂，原材料——麦秆。
“现在的龙门肯定会是个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