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尾巴跟在她们身后,咬得很紧。
尼尼薇一清二楚,屁股后面嘈杂的动静一进入大脑就会自动变成一个数字。距离、酒精度,还有什么别的来自本能的一股冲动纠缠在一起,为这个稳步升高的数字冠上单位。建筑物里黑得就像是夜晚,肌肤上冰凉的刺激感也像是夜晚。
她跟着紫色的卡斯特冲进了一栋随机挑选的居民楼,路边的一圈摊贩被她们撞散,其中一个和熟烂了的水果倒在地上,朝着两个人的背影骂脏话。
她们跑过铜锈色的走廊,两边全是一模一样的防盗门。楼道里的住客打开一道门缝窥视外界,随即严严实实地关闭房门。兔子小姐拉着尼尼薇在外侧的过道绕圈,然后猛然拐进早已备好的楼梯口,开始攀登那个狭窄陡峭又没有照明灯的应急楼梯通道。尾巴还吊在后面,有硬皮鞋跟的声音飞过来,她们使劲加快脚步,和那一群看不见的人较劲。跑动的声音纷纷踏踏,回响整个桶状的楼梯空间。
这算怎么一回事?她想,简直是疯了,居然觉得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她才刚刚抵达一座新的城市,都已经准备好迎接文明的洗礼,然后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在街道和建筑群中夺路狂奔。
伴随着氧气大口吸入肺中,尼尼薇三两步跨上一截楼梯,她突然想尖叫,或者是想笑,现实就是这么荒诞且真实,身边是一只狂奔的兔子、繁华破烂的坊市、被扒开一旁不明所以的居民、方言叫嚣的龙门粗口,还有一开始便咬在后面的来势汹汹的东道主。
有一种癫狂的快意出现其中,尼尼薇咧开嘴角,全身心投入到斗争血脉和肾上腺素带来高峰之中,感觉到前面高速漂移滑动的小兔子既亲切又可爱。
卡斯特一路向上奔行,顺手推开每一层楼道间紧闭的大门,从没有涂过漆的楼梯扶手有节奏地左右变换位置。她对这里的建筑结构了如指掌,脚步不带停歇,冲着最顶层的那一堆无主的废弃杂物直奔而去。
一个空桶沿阶梯滚落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上下回荡,就连这些垃圾都要险恶地阻止她们的脚步,尾巴又跟上来了。从某种诡异的角度看,时间绝对是追逐里最令人沉醉的调剂,尼尼薇甚至可以给自己倒数,期待情况急转直下。
兔子小姐也同样明白将要来临的困境,直接越过了还剩下半截的障碍。楼梯再次出现,回转向上。卡特斯少女在拐往最后一段楼梯前停步,一边稍作喘息,一边在紧急出口标志绿色的微光当中熟练地用肩膀顶开一扇久未维修的消防门。那扇门背后是建筑更加昏暗的内部。
“哈。我们这是跑到几层楼了?”尼尼薇顺便踢了一脚栏杆,上面的灰尘随机抖落。
追逐的路线把她们引领到了一片更复杂的空间,兔子小姐仿佛找回了感觉,她的脚步轻盈了不少,响动微弱。尼尼薇紧跟在她的身后,在建筑内部硕大而又空旷的走廊里迂回前进。她一路见证这只卡特斯是如何使用一副还被镣铐紧锁的双手,匆忙却不失稳定地制造出各种迷惑信息,给后面的那一帮人制造些麻烦。
“六楼。”
兔子小姐奔向走廊尽头。最后两扇门都紧闭着,应该上了锁,门框走廊灰暗光照下呈现出廉价合成材料的质感。卡斯特停在一米开外,用全身的重量和鞋底踹过去。只有一声闷响,眼前的门轰然打开,锁口断裂、门闩歪斜,里面出现漆黑的楼梯,延申往上,不知去向何方。
她没再多看一眼,猛然转身跑动,拉着尼尼薇回到上一个岔路口的另一端。新的走廊,新的门,和之前的那个并不联通。出口或许是其中一个,它们看上去都没什么区别。后面的人去哪儿了?尼尼薇不知道那些阻碍能拖延他们多少追赶的时间,她只是把紧随的威胁全然抛于脑后,细细品味神经末梢的触动,心脏跳动很快,全身血液奔流不息。
“也是负一楼。”兔子小姐没有抬头,只是抬高了眼睛,看了看门框金属表面上尼尼薇的倒影。她这么说着,手上加快撬锁的动作。
不管后面的那一帮氛围制造者是谁,尼尼薇都要感谢对方,这种如同儿戏一般的紧张气氛恰到好处。他们也许是近卫局,但如果这一帮尾巴真的是近卫局的人,那事情说不定变得有趣了起来。现在,尼尼薇已经可以听见了门扉摇晃的动静,兔子小姐顺手捎走了那扇破烂消防门唯二的一颗螺丝,还故意没有关门。
正在撬锁的身影站立起来,整个身子往门口紧靠,用力气把那根铁丝推到最里面,慢慢地……轻轻一抬……
啪嗒。
卡特斯拔腿便跑,弯腰贴着地面,在一个白炽灯光下稀松平常的拐角处示意尼尼薇赶紧跟上。
……又是一个楼梯。她已经绕了多少个楼梯了?毫无印象。不过要是能把身后那些开始变得烦人的追兵给绕晕,那也算是件好事。
龙门建筑的复杂程度超乎尼尼薇的预料。最后的一个楼梯竟然让她们来到了一个地下停车库,周围全是拥挤在一起的富岳量产型号的汽车。两米高的换气扇制造噪音,在这里能够清晰看见粉尘颗粒物从车库排气管里冒出,飘到空气中缭绕。
烟雾里面的破铜烂铁密密麻麻,这堆四个轮子的东西诠释出车辆悲惨的一生。尼尼薇背靠停车库最外围的墙壁,顺着右手方向前进,蹲下,一点点地挪动。从她眼前晃过车都没有牌照,一辆比一辆衰老破旧,“这边,在这边,快过来。”兔子小姐在两辆报废车辆的尸体夹缝中冲尼尼薇挥动左右两只手,“快,轻点声。”
“不错。我们要怎么出去?”尼尼薇注视一辆活着的驰野车驶离车库,电动卷帘门拉起,然后降下。
她躲在兔子小姐的旁边,好几辆被遗弃的车辆层叠堆在外面,把这里围得没有死角。卡特斯少女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盯着尼尼薇。她蹲在兔子小姐面前,叹了一口气,开始帮这只兔子解开那个手铐。
“看见那个值班室了吗?”解开束缚的兔子小姐好像又找回了一点活泼,“里面有个大红按钮。偷偷摸摸地,按下去,开门,走人。然后彻底把那帮条子甩在屁股后面。”
惊险刺激的神经体验不再那么明显,尼尼薇也从引擎盖后面探出头,和对方一起打量紧闭着的卷帘门。肥胖的鲁珀保安还在值班室里,窗户只装得下他的头。尼尼薇冷漠地盯着他,“或者我们也可以直接叫那个保安开门。”
“那可不行。”兔子小姐直摇头,“他或许能认出我来。”
“至少他可不认得我。”尼尼薇显得有些头疼,游戏时间结束了,后面的一帮人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麻烦。要是再这么干等下去,那她们非得被从这个地下车库里扫出去不可。她们两个谁也不愿跟条子打交道。
“不行。你怎么让他开门?”
“我可以开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萨卡兹的传统手段。尼尼薇脸上带笑,扭头转过去问兔子小姐另一个问题,“要是按下了那个按钮,那个卷帘门还能紧急制动吗?”
“会的吧?”这个问题看起来已经超出了兔子小姐的知识范围,“龙门法律规定所有的卷帘门在紧急制动之后都必须自动回归到初始状态,安柯罗公司的货也应该不会例外。”
听上去无论如何,大门最终都会敞开。
尼尼薇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起身准备行动,但上面的灰本来就很多,这只是徒劳无功。“去门口准备好吧,小兔子。”
“准备好什么?”
“好好看,好好学。”
值班室闪烁的屏幕之上是大门另一头的灰色世界。保安在里面抽烟,上一根没熄灭的烟蒂掉落在地,跟着嘴里的香烟一并升起呛人的烟雾。尼尼薇笔直走到值班室的门前。兔子小姐还想着等另一辆汽车出去的时候跟着混过去。最后她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值班室窗台的下沿,就离卷帘门一尺之隔。
把门推开,沉醉在烟瘾之中的中年男人没对尼尼薇的非法侵入做出半点反应。
“抱歉,我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尼尼薇没给对面好脸色,特别是对方张嘴时一股烟气直扑面门的时候,眼神里更是嫌恶。
“把门打开,这些钱就是你的,怎么样?”
尼尼薇展示了一下她手中的几张蓝色钞票,全是最大的面额,可惜对方铁了心要嵌在椅子里,凶神恶煞地拒不配合。
“滚蛋,魔族人!保安室禁止外人随便出入!”
这一句咒骂或许不能将她们暴露,但可以惹恼一位正值心情不好的人。敬酒不吃,尼尼薇强压下心里的叹息,不去想呆在值班室外面的小兔子该被吓成什么样子。她左手一翻,钞票便消失不见,一把Px4.风暴戏法般出现在她的手心,枪口直对脑门。
“闭嘴。别动。”脉搏的震动透过枪膛放大,传回到她的血液当中,尼尼薇握紧手铳,神经在源石技艺的边缘肆意游走,Px4.风暴的尖角开始微微颤动。
尼尼薇没有开枪,她一脚把那坨东西踹开,男人和椅子沉重地砸在地面,头冒金星。那个业余安保花老大劲才挪开压在他腿上的椅背,晃晃悠悠站起来,右手扶着控制台的一片按钮,不知道按下了什么,起伏的警报开始响彻整个空间。
掀开透明塑料盖,按下去。好,搞定,甚至用不了五秒钟。
有群人冲进了车库,可是大门已经打开,里面只剩下一个晕厥的保安。
尼尼薇撤走的时候,又把那个男人狠狠地撂倒在地,还顺手打掉了门外监视器的供电线缆。
— — — — ——?—— — — — —
龙门。冬天的龙门,大谷广场里人潮汹涌,玻璃穹顶的帷幕上滚动着新闻播报,以及一长串连续的打折广告信息。在这方乐土里流动着的肉体丝毫不受天灾的影响,更不受这座都市的干扰。他们是另一个国度的臣民,购物需求激起最原始的本能,一群行尸走肉任由电梯把自己推动,各自步入命中注定的光亮洞穴当中,又在欲望满足后潇洒离去。
身份的转换自然柔顺得像是数学公式,怀揣着一笔巨款,尼尼薇轻而易举地找回了都市生活的感觉。
尼尼薇和暗索并排坐在横木软垫的街边座椅上,旁边是一个大理石雕塑,刻画成国际象棋中骑士的样子。这个马头塑像让室内广场统一铺设的方形磨制瓷砖有了棋盘的意味,她们呆在主教的位置上。而棋盘边界的墙壁上,是一系列时装品牌新品推出的宣传图。
毛玻璃门滑动,又是一波人流浪潮涌进。无穷无尽的陌生脸庞昙花一现,顷刻间从她们面前流淌而过。
“现在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兔子小姐从刚才开始便陷入震惊,“我必须提高警惕。”尼尼薇好笑地在她身旁整理十二个亮晶晶的购物袋,让暗索好好回一下神。还要去买手包,她心想,还得有一双新的长靴。
暗索领着尼尼薇在下城区弯弯绕绕的街道巷口里穿行的时候,显得轻车熟路,但她们步入龙门市区后,这只紫兔子就不再那么自在。或许是因为她是个惯偷,又或许是因为她刚从一场有惊无险的追逐中脱身,她每过一个路口都表现得过于担惊受怕,不停在视野内扫寻其他人的身影。
“你现在一身脏兮兮的,”当然我也是,尼尼薇心里嘀咕,“等你换一身行头,就没人再把你当成是那个贫民窟的小姑娘啦。”她有点想不明白,明明这只兔子胆大包天,可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她又显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最多不过踹坏了几扇门,而尼尼薇之前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多种法律。
尼尼薇椅子上挪动身子,感觉到下面填充垫的柔软和玛尔特粗糙而冰凉的禁锢。光鲜亮丽的龙门客来来去去,在二人周围流转不停。她摇摇头,把购物袋一揽,叫上不愿回到现实的暗索,去往下一个服装店,填补新涌现出来的欲望。
“我需要些新东西。她也一样。”
尼尼薇自然而然地把手里的一众购物袋交到服务员洁白皮手套上,轮到暗索的时候,她的动作还残留一丝呆滞。轻飘飘的购物袋,里面是盒装好的商品。全是本能,暗索不可思议地看着尼尼薇帮她挑选衣服,全是欲望。
一阵眼花缭乱,再回过神来,发现她们已经住进一家别致的小旅馆,黄铜花瓶点缀着门厅。尼尼薇按周支付了租金,然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
暗索呆呆地跟在后面,看着尼尼薇打开那扇浮雕木门。奢兰芬的宜人气味填充满整个空间,红木镶嵌地板和深沉暗金墙纸形成柔和的对比。一扇鎏金推窗引进室外光照,黯淡的阳光斜向打在兽绒地毯上,丁达尔现象让眼前的图画显现出格外的宁静氛围。
房间在六楼,窗户随时可以俯瞰大道,这个高度恰到好处,远离地面的喧嚣,还能把周围一览无余。尼尼薇躺进沙发,蓬松的纤维编织棉把她拖起来,温柔地支撑起她的背部。暗索去到窗边一阵子,然后就拘束地坐在藤编凳上,隔尼尼薇一个茶几,和一堆购物袋。
一个抬手,尼尼薇打开房间的顶灯,光线让房间里充满了金钱堆积出来的细节。双人床铺整洁得像天鹅不曾揉乱的胸脯,现在上面多了一个新的手包,由未知生物的皮革鞣制而成,灰黑色的表面质感细腻、厚实柔软。信使用不着这东西,可对于大都市来说,比如龙门,它就是生活的必须品。
十七个购物袋里装的也是这样的东西,每个袋子上的商标都不相同。房门旁边还有个崭新的小行李箱,雷神开拓者系列配套,采用了全新材料以及更为密封式的方案。
换一个品牌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新衣服被整齐地码在购物袋里。当她在大古广场的时装店脱下那件久伴的玛尔特的时候,她忽然由衷地感到恐慌,想起来时间分秒不停的无情流逝,自己所拥有的历史再度一去不返,变得和这件死去的玛尔特大衣一样,成为只是在角落里等待清洁工拿走的东西。
可惜这种一瞬间的失落只持续到尼尼薇穿上生命之地的识荒者系列经典新款为止。“生命风雨无阻。”挂在衣物领口上的品牌标签这么说。
袋子里面还装有一双漆皮长靴,几件被龙门特色吸引而随意购买的街头时尚服饰,和赠品的淡橙光泽的太阳镜——聚酸酯镜片被包在铝镍合金框架里,尼尼薇戴上它,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像是镀了金一样。其中三个袋子是给小兔子的,大衣、胶底靴、长筒袜、布革混编的韧皮手套,以及一副全新的复合碳钢钩锁和匕首。
把小兔子扔在那里体会都市那另一幅不常见的面貌,尼尼薇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不太像样,长途跋涉的痕迹牢固残留,发丝里还留有沙尘。该把自己打理一下了。她拧开亮银龙头,热水呲呲注入大号浴缸,随手在架子上捡一管离她最近的香膏,倒入正在缓慢上升的水里。升腾的水汽里开始交织玫瑰花香。
尼尼薇想着她的新装扮,拨开淋浴用的花洒,开始脱衣服。遗忘掉玛尔特,也遗忘掉那个不能再用的野外背包。两个装置的热水分别供应,水花激打在卫生间磨砂石灰岩制的地砖上,赤脚踩上去的感觉像是沙滩。尼尼薇想起还在外面的暗索,便出去把她拉了进来,旧衣服统统扔进灰黄色的编织竹篮里,双手打上泡沫,开始给她洗头……
清洁是淋浴该干的事,而泡澡只是享受。十本过期的时尚杂志中有九本会这样推荐,尼尼薇只依稀记得《泰拉温泉拾遗与沐浴一览》的几个片段,这种步骤她也想不起来最开始是从哪里学到的。不太可能是维多利亚,她猜测,在那里没几处温泉,她也总共只去过两次,体验也早已忘却。头顶花洒喷出的丝丝水柱温暖柔和,冲掉两人身体上的乳白泡沫,尼尼薇牵着暗索,走进浴缸,躺下去。
液体里似乎有种莫名的粒子在肌肤表面摩擦,尼尼薇怀里抱着暗索,半眯着眼睛,体验这种融化水中的感觉。热水已不再注入,水面上还是留有很多泡泡,芬芳蒸汽弥漫整个卫生间,脑袋晕乎乎的。
在计时器响起之前,她们俩从温暖的水中把自己拽出来。这家旅店竟然在浴缸的水位调节阀处内置了一个闹钟,用于提醒使用者不要泡澡过头。
暗索正在帮尼尼薇把发梢吹干。卡特斯少女已经在尼尼薇的胁迫中换上了一身新装备,现在的兔子小姐截然不同。她已经见识到了暗索的一部分,尼尼薇乖巧地坐在板凳上,轻轻地左右晃动身体,她能感知到暗索的手指在她发梢间的每一次滑动。
她想,龙门的确是个有趣的地方。
恶作剧般的坏笑在她的脸上收敛不住。再过一会儿——尼尼薇望向左边,十七个购物带中的一个倒在地面,平平无奇的灰色盒子滑动出来——她要诱骗这只兔子小姐把源石抑制剂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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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加思索,尼尼薇还是选择放下那件那件0011新品推出的飙系列,把生命之地的识荒者给穿在身上。这身打扮很有信使的味道,可配上尼尼薇的新手包,就多出来一股不和谐感。她为什么不再买一个能配上这套衣服的挎包呢?刚才店面的墙壁上就挂有一个,也是生命之地的新品,也一样的防水、防尘、防割裂。
微笑的门童进屋端走桌面上堆叠的午餐盘,还送来了另一把钥匙和房卡。这件衣服的好处是口袋足够多,多得能带满一整套荒野跋涉用途的小型器具,现在身处龙门都市,它们只能装一些钥匙房卡之类的物件。不过尼尼薇不用勉强自己带上那个手包了。
从阿蕾忒旅店的出口步入孚日大道,恶劣天气丝毫不变,沙尘在高楼大厦的壑谷里蜿蜒流动。一抹黄色始终笼罩在龙门上空,背后的窗户里有紫色的人影出现,尼尼薇看不真切,只是挥了挥手向暗索示意。
接下来该去企鹅物流了。
公事公办。暗索本可以引路,但那根白垩色治疗针可绝对是顶级货色,她现在只能呆在旅店里,忍受血液中活性源石寸寸褪去的不适感。她递给尼尼薇一张餐巾纸,在纸上一笔一划认真整齐地画出来一张简单的路线图。
企鹅物流的办事处比尼尼薇想象中的还要难找。巷子里漏水的管道滴答记录着尼尼薇前进的脚步,一个空调外机还不停往她的头顶吹冷风。失去了领路人,独自穿行在龙门的巷子里和与世隔绝没什么两样。
这里实在太偏僻了,尼尼薇有点犹豫不决,打算找个人问问,或者再换一个更加正式一点的地方。
“企鹅物流。”
尼尼薇自言自语,皱着眉头。
两面是紧凑的居民小区,和暗索之前带领穿过的那种半荒废楼层不同,这些二楼往上的房间里大多都亮着灯,里面蜷居着龙门最真实的住客。紧闭门窗的后面,龙门人生活的声音不时从风沙呼啸中逃逸出来,窜入尼尼薇的耳朵。她曾目睹这种新型语言或其先祖的诞生,并见证了其语法和修辞的坍缩性进化,这群人说的每一个单词都表征着同一个痛苦的意象。
这种事情不止出现在龙门。
笔直狭长的巷子只有尼尼薇孤身一人,前后尽头的巷口倒是偶有人影掠过。
“走对了吗?”她很迷茫,信使有时就是会面临这种情况,既没有雇主,也没有收件人,订单只能连同货物一起死在手里。好在这一次,她的目的地及时地出现,打消了她的悲观疑虑。
这一处物流站点的位置落在龙门外环志岬街背后的一片棚户区,洞穴般地存在于楼房峡谷底部的最深处。眼前的房间更像是一间杂货仓库而非尼尼薇原本预想的人事办公室。她忽然很好奇企鹅物流的员工究竟要怎样运输货物到这种车辆不通的幽深巷子里来。楼房底光线昏暗,头顶企鹅物流的霓虹灯牌Logo已经没剩下什么,只留一个形状供尼尼薇辨认,她停下脚步,从小臂上的一个格子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便条,不断地拿抽象Logo和便条纸上同样抽象的简笔画进行比对。
“那么……然后呢?”
尼尼薇望进里面,货仓大门敞开,没有灯光,内部的瓦楞板纸箱如山脉般堆积。“有人吗?”她喊了一句,声音在洞穴和峡谷逼仄的空间里来回传荡,打破一片压抑着的死寂,自己的声音让尼尼薇惊起冷汗,陡然警觉。
理所应当地没有人回应。
尼尼薇抬头再看一眼破破烂烂的圆形Logo,又把周围扫视一圈。和之前一模一样,悠长寂寥的巷子里只有她一人。
“没人吗?”这话小声到像是跟自己说的。尼尼薇将便条放回包内保存妥当,无可奈何地迈进敞开大门的另一侧。
欢迎仪式?她不是很确定,也许是炎国源远流长的古老传统文化当中的生僻风俗习惯,又或者是龙门物流行业在经济复苏的混乱过程中诞生出的古怪职场文化。尼尼薇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三个人从堆积纸箱下面暴起,然后对她发难。
“哼。”
“停下!”
“啊噗噜派!”
卷帘门的绞索摩擦大量火花,门板落在地面,伴随着大门的关闭,机轴横杆也脱落砸下,彻底断掉了尼尼薇的后退路线。直冲过来的盾牌封锁住左右的躲避空间,弹雨和剑雨同时来袭,看见盾牌上白色油性笔书写的‘肉’字,尼尼薇嘴角抽搐。
凛冽的攻势总是透着股过家家的味道。“我是来参加求职面试的。”尼尼薇凝聚思维,释放出她的源石技艺,她这才有空把法杖握在手里,开始询问。未经法杖而直接构塑的防护有些薄弱,好在原始术法没有太多的讲究。
“好硬。”
盾牌后面的丰蹄族发出抱怨,她的盾牌凝滞在尼尼薇的身前,她自己则一股脑撞在了停下的盾牌背面。子弹与利刃同样停留空中,球状领域里,尼尼薇看着从一堆纸盒里蹦出来的三个人,一位萨科塔,头顶的光圈在没有光源的屋子里显得异常发亮;一位鲁珀,开打的时候她扔出来半截Pocky,现在那根巧克力棒滚到了丰蹄族的脚边。
最后这位丰蹄族的盾卫显得有些狼狈,因为她的盾牌还停在尼尼薇的面前,她尝试过,她努力了,可就是拔不出来。
“好啦,小宝贝们!让我们开始第二回合!”
难以名状的尖锐声音从纸板集装箱山峰的顶端传来。四个探照灯突然打开,直接锁定尼尼薇。她抬手挡住一部分光线,撤掉极端耗费精神的源石技艺,一片目眩光晕的源头,露出来的是一只企鹅的纯黑剪影。
橡胶子弹和光芒剑刃随着源石技艺的消失而摔落在地,丰蹄族终于抢回来了她的盾牌。
“我是尼尼薇……”尼尼薇看着立于山巅的企鹅。“所以,你就是大帝?”
“大帝?”对方埋没在炫白光线里,黑影笼罩住全身,尼尼薇看不清它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可颂,撞她!”
“得嘞,BOSS!”
名叫可颂的橙发丰蹄举起她的盾牌,又一次撞过来,这次尼尼薇瞥见她右手里还拿了一个分量不小的锤子。萨科塔也开始射击,鲁珀从另一侧包抄,一切配合默契。
企鹅在上面发号施令,尼尼薇只好跟和她混战的三个人讲话。
“你们是面试官?”在对面的攻势还未组织起来前,尼尼薇趁机发问,“你们负责面试?”
“企鹅物流从来没有面试!”大帝在箱子顶上叫嚣。
绕开可颂的一轮冲撞,然后用法杖尾端将两把源石剑架住,最后凝聚精神停滞飞射而来的子弹。“好吧。是我糊涂了。”尼尼薇说,“这里是企鹅物流,有企鹅物流的员工,还有企鹅物流的老板。企鹅帝国万岁。”
“既然对过口令了,”尼尼薇向对面提议,“那我们就开始吧。你们有什么有趣的单子吗?”
她对面的三个人都没再言语。可颂和那位鲁珀还在不死心地试探尼尼薇的源石技艺,红发萨科塔则开始了新一轮扫射模式的射击。
“你们肯定是接了这种单子。”尼尼薇对着可颂说。她放缓了源石技艺的塑成,好让神经弦在战斗中得到调节。所以丰蹄朝尼尼薇冲撞的动作流畅了许多,鲁珀的剑刃也能撕开她短暂的构塑。
继续拖延过一个回合,尼尼薇笑笑,向着她们三个人点头,“不然也不会在自家的货仓动上干戈。”
“我是来参加求职面试的。” 尼尼薇回到正题,她说:“莫斯提马介绍我来这儿。”
莫斯提马愿意开口讲述的东西有着明显的时限界定,尼尼薇模糊地把这种规律简单归纳成‘上一个’。她作为信使的足迹遍布泰拉各地,她也会在茶余饭后向其他人讲述旅途中发生的故事,龙门的市井,乌萨斯的郊区,维多利亚的古废墟……莫斯提马见多识广,对泰拉各国的风土人情都有着相当的了解,经常随口就是一些地区不为人知的秘辛。这些东西一度错乱了她讲述的故事的时间线,所有事情听起来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哪怕再遥远的历史也是一样。莫斯提马向尼尼薇谈论龙门,和一些当地很不错的美食推荐,尼尼薇整理了许多只言片语,才分析出来她是真的在不久前才离开龙门,进行一个远行任务。她们最开始相遇的时候,尼尼薇还觉得莫斯提马有些莽撞,因为即使是资深信使,长途旅行需要的时间和风险也是必须要考虑的,而莫斯提马小姐却根本不在乎这一点。现在轮到尼尼薇沿着莫斯提马当初的路线前去龙门谋划一个新工作,她才发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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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看着凑到跟前的红发萨科塔,尼尼薇心头涌上来一股无奈,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位自来熟的少女,“维多利亚。我是说……她之前在维多利亚。毕竟我们都是信使……”
“那之后呢?她有说过她会去哪儿吗?”萨科塔的问题没个尽头。
“伦蒂尼姆。”其实莫斯提马并没有说过她要去哪儿,尼尼薇也没有问过,但是她还是把这个地点说了出来,“但我不知道她去哪儿干什么。要知道,信使的任务……”
“能天使你也不应该知道。”大帝踢开脚下的箱子,直接跳了下来,把能天使赶到一边去。尼尼薇感谢这只企鹅,把她从无数问题的轰炸中解救出来。那些问题都很微妙,像极了杂志里的那种胡编乱造的心理测量题目,最终结果就是判断她对莫斯提马的了解程度。
“我们开始了吗?”尼尼薇对大帝说到,“还是说已经结束了?”
大帝绕了尼尼薇一圈,把她上下看了个遍。“很好!”它拍拍尼尼薇的小腿,示意她蹲下来。
尼尼薇屈膝蹲下,任由面前的企鹅伸出它的一只手,如果那个能叫手的话,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留意到大帝戴着一副墨镜,和它黑色的羽毛完美融合在一起。“我们的编外员工来的正是时候。”
“先告诉我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到底接了什么单搞得这样大费周章?”尼尼薇问道。
“不长眼的毛贼有胆量盯上我们的货,可是我们还是抢了过来。”大帝跳上个纸箱子堆,想把放在顶部东西拿出来,但即便这样它还是不够高度。“德克萨斯。”
一旁站立的鲁珀咬下一直衔着的Pocky,灰尾巴晃晃,上前去把大帝给举起来。
“这群贼人还不止一伙。拾荒拾到企鹅物流的头上来了……”大帝说着打开盒子,那是一个铅封箱,被精细模仿的橙红色合金锁扣给闭合在最内部。里面应该盛有精细却又脆弱的什么东西。
沉默的到来不出所料。这时候最好沉默,以防触了某个人的霉头。
“——岂有此理!”
大帝气急败坏,所有人都从这个神情看出来,那是个西贝货。从那帮‘毛贼’成功地偷天换日来看,尼尼薇心想,这玩意的数量肯定不止一个。
“能天使、德克萨斯、可颂,还有新人,”大帝把假货扔在地上,冲击让仿制的脆弱结构迸裂四散,匣子暴露在外,磕破大半,“这次的回收任务奖金超级加倍,给那帮伊利卡拉人一点颜色瞧瞧!从来没人敢抢企鹅物流的东西!”
尼尼薇努力理解状况,她看着那个摔碎了的匣子,里面充当密度填充物的是提纯加工残留下的惰性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