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瘦的老人从柜台后房间走出,他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满头白发桀骜不驯的胡乱支棱着,但也给他的发型带来些许贵族般的从容,他步伐稳重,不紧不慢,每迈出一步,都给不认识的人以威压感。
他那副严肃面容露出难得的笑容。
“小姑娘,让我好好看看,如果卢森堡先生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出落成大姑娘,他肯定会很欣慰。”他伸出带着皮质手套的双手,抚摸艾诺尔的脸颊,而她没有抗拒,任由老人抚摸。
“我需要你,德米特里先生,您是我能找到最好的匠人。”诺艾尔从枪套中拔出转轮枪,交给老人。
老人温顺慈祥的眼神瞬间严肃,他放下双手,交替着摘掉手套,一双机械手,把店内明亮的灯光下反射成冷酷的金属寒光。
机械双手灵巧的捧过转轮枪,端详好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定焦女孩脸蛋。
“我是没想到啊,有生之年依旧能调整‘蔷薇’这把枪。”老人自嘲地笑笑。
“坐吧,跟我好好谈谈,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老人走进柜台中,他坐到操作台旁,带好老花镜,开始端详枪械的每个部位。
“给我一根烟,让我好好跟你聊聊发生过的事情。”少女也不客气,她拉出最靠近操作台的柜台外侧椅子,坐下又翘起双腿,用牙齿咬住白手套,甩到柜台,机械手臂做出几个夸张动作后从披风内怀中掏出精致铁盒,从中夹起香烟,含于唇中,老人瞅她眼,停下手头工作,拿起火柴盒。
刺啦一声,房间中弥漫硫磺气味,橘黄色温柔光亮照亮二人机械手臂。
机械声微微响起,咔哒咔哒,少女侃侃而谈,她把收到奇怪委托的事情讲给老人听,省略掉威胁内容和对方身份。
“总而言之,我需要调查河岸上流的几家制药厂是不是被工团渗透,上层人们害怕,雨之国发生像灯之国一样的事情。”半小时过去,机械手碾死最后一支烟,烟灰缸中满是烟蒂,她清清嗓子。
“嗨,那些老爷们就是瞎操心,工团我还不了解?就是群没有任何抱负,只想要处安歇地方的可怜人罢了,有些成员甚至连自己想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他们的领袖伍迪有过一面之缘,他之前也当过工人,现在是个迷惘的中年人。他甚至直到今日依旧在思考如何为以前的过错赎罪。”老人双手一刻不停,他双臂不像少女僵硬,好似天生便带着金属胳膊,艾诺尔不再言语,她怕打扰工作。
蔷薇,私人定制的转轮枪,最开始为卢森堡先生的配枪,现在变成他女儿的武器。
木质手柄和金属材质几次调整与更换后,让少女小巧手掌也可以握紧,不至于滑落,也更加轻巧,扳机灵活度几经调整,使得手指用更小力扣动即可击发。
后续装配机械瞄具以及长枪管,使得它准度与射程优于其他量产的转轮枪。
卢森堡先生的要求:精准,轻巧,能在最短时间**出六发子弹压制敌人。
所以,德米特里为蔷薇的要求稍微改装,让它可以省略掉手动扣下击锤的过程,扣下扳机再松开即可完成射击到下一发装填的循环。
它通体漆黑,有棱有角的枪身设计显得十分优雅美丽,如同名字,蔷薇,诱人前往,却又带刺,会对有意伤害它的人给予反击。
少女看着老人维修手枪,突然噗呲声笑出。
“它好像神话里的忒休斯之船哦,除去弹仓和击发装置之类的关键部位以外都更换过。”老人看着手枪,挠挠头。
“是啊,它在那场大火里损伤太严重,本想着修好就当个摆设,谁能想到有个小丫头偷偷拿出它出去打兔子呢。”艾诺尔耸耸肩,老人继续忙于工作,少女为自己点燃香烟。
她看向时钟,下午三点29。
同一时间,“联合牌”制药厂。
少年站在制药厂的门卫处,他掏出教授的推荐信和自己的学生证,经过长时间艰难的对话之后,终于得到进入许可,制药厂中有三分之一的面积被建设成员工休息区,酒馆,住处,图书室,一应俱全。
他掏出怀表,已经下午5点,工厂巨大汽笛响起,正好赶上早班工人下班,他们在更衣室脱掉藏青色制服,换上自己布满补丁的衣物,淹没在人群里。
约翰逊和上班工人与归家人群形成对流,他看到周围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好似有位无面之神,它给每个信徒套上没有情感的人皮面具,使得他们面容憔悴,眼神空洞。
“嗨,小爷我腰包现在可鼓囊囊,去部队谋个一官半职都不算事,我听说乔尔三四个月前就已经打通关系,现在正被派往雨之国在灯之国大使馆附近维持治安,真羡慕他啊,没有被派去金牙海岸,和未开化的土著作战,我听说很少有人能不带伤地从金牙回来。”两位往酒馆走去年轻工人,他穿着连体牛仔布工服,原本深蓝色的布料洗的有些泛白,他上半身没有套进衣服中,赤裸着强壮的膀子,两只袖子系在腰间充当腰带作用。
他的话引起约翰逊注意,赶忙跟过去,和他们一起步入酒馆。
酒馆比起悄无声息的街道要热闹许多,似乎只有酒精和侍女的大腿才能让他们摘掉面具,回归正常生活。
没人注意带着面具,穿着刻意做旧西装的约翰逊,制药厂里不缺赚点小钱开始往“上流社会”努力的愣头青,大部分都撞得头破血流,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才可以站稳脚跟。
光膀子年轻工人和他同伴坐在吧台处,他俩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被折叠到出印痕,边缘磨出毛边的发黄纸张递给酒保。
酒保拿出印章,漫不经心地在上面盖俩因为没有印泥,仔细看才能发觉红色痕迹的记录,他觉得不满意,用嘴对着印章哈哈气,准备伸出舌头去舔印章,被工人制止。
“诶诶诶,别舔,你不嫌埋汰我可嫌弃呢,这玩意儿到时候让哪个小领导给画几个波浪线意思意思得了,你整完我以后咋用?”他抽回两张破纸片子,宝贝似的叠好揣进裤兜里。
“切,你俩工分不够,我给你俩上酒都是违反规则,你别不知好歹,卖泼耍混。”酒保耸耸肩,收回印章,拿出俩大杯子,怼到酒龙头下面。
“行了行了,少点泡沫,厂子里的酒本来就淡出鸟,除了上头和喝完想吐一点酒样没有,崩往里面加泡沫。”工人又发话,酒保翻个大白眼,把两扎啤杯砸在工人面前的吧台上。
俩哥们也不嫌乎,直接端起杯子开饮。
约翰逊询问酒馆可不可以用现金支付,酒保回答没问题,额外附赠一枚大白眼,于是他也点杯赤膊工人口中淡得要命的啤酒,静静偷听两人谈话。
“我看你寻思寻思开开心也就算完事,还去当兵,当兵有在药厂里混吃混喝的好?工分制度,虽然赚的少点,但是在厂子里开销也有保证啊,除了你不想半夜去粪坑里砸钢管得花点钱,其他要钱地方不都没有?”工人的同伴擦掉嘴角泡沫,满是老茧的手掌握住冰凉扎啤杯,往脸上一抹,试图借点凉气。
“我说,就咱们这种尿性,在厂子里也是混一辈子,在军队里更是混一辈子,何不逍遥自在,洒脱快活点好?”赤膊工人端起杯子,随着喉头有节奏移动,他将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两人开始谈论起无趣的内容,什么谁找个新的妓女当对象啊,谁和谁干架,以及厂内的八卦新闻。
约翰逊起身,他觉得差不多到工作时间,推开门,往生产区走去。
“没想到能遇上老教授的优秀学生,我很荣幸为您引路,诶呀,厂子正好缺高素质人才呢,您一定要在学校里多为厂子说说话呀。”约翰逊刚走出去几米,就被一位穿着精致的男人拉住。
果不其然,有德米特里老教授的推荐信,外加学校考察为理由,厂子肯定会出人迎接,男人工牌上写着“制药三区总长”,过滤面具遮挡他的下半张脸,可笑意要溢出双眼。
虽说约翰逊尚未毕业,但跟随其父亲混迹于各大会议酒席,他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与寒暄客套,他并不是装模作样的书呆子。
“哪的话,您太客气了,总长,教授派我来主要让我观摩来了,让我好好学习最先进的制药手段,让我们这群毛头小子们开开眼界,跟你说,老教授最近也有关于让他带出来的学生入职制药厂的想法,他总觉得现在上下游不通,将来会出大事,要是办好了,对厂子对学校未来都是好事啊。”
约翰逊和总长互相乐此不疲地拍对方马屁,两人心照不宣,大部分话语都是八字没有撇的胡话,路上总需要解闷,便随口聊聊打发时间。
当沉默降临,两人也到达生产车间的门口。
总长拿起门口的消毒喷壶,将约翰逊全身上下,不放过任何死角喷个遍。
随后,也把自己的身体淋上消毒,两人穿上布制鞋套,推开隔离门,浓烈苦味从约翰逊鼻孔直冲大脑,巨型齿轮运转的干涩声音让顺风耳也得暂时失聪。
巨大机器映入眼帘,工人们错落有致的站在机械传动带两边,两人为组,一位负责拿着机器延伸出来的橡胶管往源源不断送来的棕绿色瓶子中灌入粘稠褐色药水,另一位负责塞入木质瓶塞,并用巴掌大小封口器给瓶口狠狠来一下。
“这里便是装配车间了,一会儿我带您参观调配车间和包装车间!”总长大声吼道。
而约翰逊心中响起他父亲的声音。
“读书越多,越要长见识,只有知道得多,见识广,你才能明白,工团到底为什么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