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剌艾尼的破灭,与代表着人类政权的亚兰德的破灭,并不是一回事。
即使人类的士兵被消灭殆尽的话,充盈着魔力的世界的历史却不会完全终结。欧利锡蒙也许会带领着所有的魔物创造新的世界吧。
——没有人类的世界。
空无一人的圆桌前,摆着一大堆沾满灰尘与菌类的书籍。
少女静静地坐在已逝的神官长的银顶正座上,用冰凉的手指点燃了一只赤血色的魔力灯盏。在鲜红的灯光照射下,文字的形状产生了一丝恐怖的波动。
眼睛看得时间久了,因干涩而产生刺痛感……也不能停下。没有多少时间了。
缺水,缺粮,没有任何救兵。从神殿被攻破算起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
少女对比着自己记录下来的目录,从书堆里逐条拉出了几本更加破旧的书籍。
《圣咏之起源》
《格剌艾尼之光·初代勇者》
《三百代勇者王之昔话》
《亚兰德全年纪史》
……诸如此类。有参考价值的多是一些难懂的历史古本。
明明都是格剌艾尼星正史年代的记录本,但与魔书馆的书籍封面、内容却存在细微的不同。需要整理的资料确实是数不胜数。
有关初代勇者王的历史,也曾于新世代的[Knight]的发掘有密切关联。那正是少女想得到的东西。
【从前,有一个名为[勇者]的男人出现了。在满是魔物的铁烙之城里引导人类囚犯们的叛乱,驾驭着傀儡魔翼龙飞驰于天空,从大陆的西海岸一直飞到了东部的圣咏之泉。】
【那是远古的人类第一次飞向天空。也预示着一场古老而荣耀的种族之战的开始。】
【泉水流淌之地,就是后世的[亚兰德起义军]的发源地。】
【亚兰德的中枢机构与旧贵族与豪门完全无关。在战争开端之际,谁都知道胆小懦弱的贵族没有举起剑的权力。】
她仔细地翻阅着那些皱皱巴巴的书页,希望从古旧的书籍里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
——有关一个从未见过的[盒子]。
她把那个东西放在右手边上,保证她随时都能拿得到。盒子坚硬而光滑的表面上泛着银色的光芒,上面刻印着奇怪的狰狞怪物;扁平的正位上有两个凹陷的矩形槽。
这是从神殿暗室里被挖掘出来的东西,教会的高层一定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但是,他们都不在了。
这绝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即使是亚兰德最出名的刀匠,也不会构思出这种看上去精致、但毫无涌出的东西。
它散发出的气息确实是过于异常。阴暗、血腥,充满非人类的戾气……
就是这个东西,差点把自己杀死了。
【勇者。他带领着训练有素的圣旗属进行各类会战,行军于格剌艾尼大陆的每个地方,同时拥有使用[圣剑]·[杜兰达斯]的权利。
任何一代的[勇者王]的最终行动目的,均为讨伐魔王·欧利锡蒙。】
【战士。骁勇善战的战斗族裔们,是在亡者堆中幸存下来的英雄。旧时其阵营首领多以[武神]、[魔剑士]、[狂战士]、[法弓手]、[黑刺客]为主,为传统战争中的一般性冒险者的主力。
冒险者们在战事安定后,一旦生还下来便极有可能受到封勋、授爵。其主要行动方针完全以勇者一方的圣旗属部队为主,在大型会战中多负责辅助部分。】
【祭司。■■■■■■■■■■■,■■■■■■■■■■■■■■■■■■■■■。
■■■■■■■■■■■■■■。】
【王。由颇具领导能力的文官中选拔而出,经圣旗属往后议会审理后,以政治家的身份主导全人类行动的总方针。同时也有王护卫队也有保护亚兰德神殿的义务。】
【最后,就是[骑士]。那是历经了悠久战争后神赐予的超越冒险者的能力概念,拥有极其强大力量的Knight,■■■■■■■■■■■,■■■■■■■■■■■■■■■■■■。】
《初代勇者》的书读到了大约一半的位置,少女发现了异常。
“怎么回事…………这是,无法消除的诅咒……”
像是琐碎的魔力素侵蚀了书本原本的内容。
有人在书中做了手脚。涉及到历史的关键部分,不是被独特的封印术式遮蔽,就是被彻底撕掉了。
比如[祭司]这种浅显易懂的部分。只是涉及到一般的职务释疑的话,连自己这种低阶神官都十分清楚。
那是侍奉神的使者,是与人类信仰的神进行沟通的神之子。祭司与神官们同属于圣旗教,教会以往通过神殿来传颂教义;人们理解了神的意向后,供奉了足够的钱币与物资,战争才会有条不紊地继续支持下去。
其他的书有类似或相同的部分内容,受到的糟糕对待也是相同的。这不仅仅是不尊重书籍程度的问题,而是刻意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些内容有必要封印吗?还是说……
我所理解的[神官],并非是那么单纯的职业吗?】
“呼…………”
约莫读过了几十本书后,少女终于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这些书和自己曾经读过的那些都不一样。除了对于人类内部斗争的阴谋论的描述,甚至还有预言世界灭亡之类的反生命论。这种过激的伪神学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嗯……居然、站不起来……?”
少女尝试着站起来,但后背与颈椎却发出咯咯的声音。身体已经变得十分僵硬了,而四肢的知觉也在逐渐消去,很难感受到一丝疼痛。而且,指尖的魔力在很明显地快速流失……
触碰过那只不详的盒子以后,自己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啪嗒——”
暗门悄悄地被什么东西撞开。少女警觉地抱住了手中的书,望向了有声音的方向。
沉重的金属物撞击着地板,发出了一阵颇有规律的声响。
少女最近已经听得习惯了。在灯光的照映下,一名全身覆盖赤红铠甲的Knight出现了。他的短剑和圆盾破损不堪,身上也沾着很多那些东西的血。
“你回来了。”
少女尽量露出安详的表情。但对方却没有理睬她的意思。
也许是面对恶魔时的遭遇战过于疲累了吧。当然,自己也是差不多的。身上的神官道服沾染的血污,还没来得及更换。
————看着那些新鲜的甚至还在流淌着的鲜血,少女的脑海里流出了一点记忆。
作为亚兰德主神殿的最后一名神官,所拥有的记忆。
“啊…………”
少女的名字是那塔尔·布朗诺奥·艾米莉亚尔。也许,是人类所属的最后的神官了。
◇
时间倒退至两天前。
被战争不断侵蚀的母星,在痛苦之中深深叹息着。
格剌艾尼的每一片大地,每一寸土壤,似乎都是由鲜血与泪水浇灌而出的禁忌之物。
疯狂与暴乱是这片大地的养分,痛苦与哀鸣长奏不息,似乎注定是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停息的安眠曲。
人类与恶魔在漫长战争中形成的均衡局面,在某个时间点再度被打破。
堆积如山的残破尸块证实了战争的终局。败北的一方是————
“……人类。受到诸神护佑的我们,输了。”
她如此说着。那双颇有灵性的眼眸急促地闭合之时,奇妙的深蓝色便消失不见。如同一枚漂浮在纯洁冰潭之心的宝石沉入冰海之中。
随着几滴痛苦的泪珠随着脸颊缓慢低落,曲颈之上的纯白长发顺着现实世界的魔力流动展开了大股雪花般倾泻的飞舞。
几近接近完美的工艺品一般的妙龄少女,藏于巨型浮雕之下。
她的双手用力地抠着膝下杂乱坚硬的灰白色泥土,草草地掩埋着周围同伴们的尸体。
她们与她同样只是神殿中毫不起眼的祭司神官。对外宣称是侍奉神的使者,但归根结底也只是十几岁大的少女,对学习与亚兰德战争历史还尚不了解的小鬼。
死去的无辜之人几乎全是一副被绝望侵染了的僵硬脸孔。
【为什么,死的人会是我?】
【明明在神殿内是绝对安全的…………】
【不……我、不想就这样死掉……!】
她们虽然死去了一段时间,但那副惊恐的面容就好像还焕发着恐怖的生机一般。
“呼……呼啊…………”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塞入喉咙里的空气似乎都刺痛着柔嫩的喉咙。
首先……要拔下要害处的那些魔性箭矢,将齐刷刷的倒刺从血肉中噗嗤噗嗤地拔出。
接着就是尽一切可能将尸首压在土坑里,将那股掺有毒气的味道埋入浮土,然后尽快堵住自己的嘴。
这样的工作相当危险。寒冷的浮土量本就非常之少,也只能遮蔽住那些尸体的脸而已。脏兮兮的手掌也在重复且无意义的动作中变得愈来愈冷。
而且……
位于明处的神殿广场与大道上——迈着沉重步伐行走的是,像野兽一样发泄欲望的恶魔们。
在他们粗糙的如同山峦一样的巨大身躯背后,用诅咒级的锁链绑缚着各种各样的战利品。
身形丰满、衣不蔽体的女人,被砍掉了四肢的男性士官,以及露出碎裂的五脏六腑的亚兰德黑金牌级将军。
他们面容扭曲,发出可怕的哀号。
总之…………全是人类。唯一没有被发现的人……
“只剩下我了……”
她的名字是那塔尔·布朗诺奥·艾米莉亚诺。但是,那只是一个作为毫无意义的幸存者的名字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悲伤,厌恶,恐惧…………每一点陌生的感觉都在侵犯着她的理性。
她听着那些没有规则的声音,双手合十紧扣手掌,接着颤抖地将手紧缩在胸口……
这个微小的动作能够让她稍微冷静一点。她最重要的同伴,在混乱之中消失了的同伴……
米诺拉·列瑟那尔,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只要她那么说了,就绝不会错。
在被屠戮的尸堆里,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而已。只是对外界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再加上信息传递被人为性地阻断…………
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那塔尔在不久之前进入神殿工作,成为了一名参加祭祀工作的普通司祭。在教会的工作能力上一直处于中游,说是比较能干却有些马虎的类型。
不过,她是个始终以和蔼的笑容面对每一个人的善良女孩。
她的表情和心思总是过于单纯,而且身后那飘逸的白发似乎总是伴随着她的笑容闪闪发亮。
不只是米诺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着她和她的白色长发。
那样的日子虽然平凡却很有意义。虽然琐碎却并不无聊。
永远都要这样,永远平凡着面对生活…………然后大家一同走下去才是。
那塔尔的愿望甚至都非常单纯。她就是这样的孩子。
直到,一切都被打破的那一天。
战争微妙的均衡点被打破的时间,是银河年历3276年日曜月的某一天。
这似乎是非常普通的一天。那塔尔还是拽着女同僚们,一边散步一边地谈论着有关新生Knight的资料和情报。
大家计划着在午间稍微偷懒一会儿、在分支的仪仗宣誓厅上的螺旋扶梯上偷窥,看看即将到达神殿报告的新人们。
但是,异变的开端仿佛如同诸神开的一个玩笑一样。神殿的大门被魔力洪流一口气炸裂、冲破……
是极其荒谬而黑暗的展开。人们的惊呼甚至比潮水狂涌还要可怕。
“啊啊…………是巨人们!!”
“怪物……是从来没见过的恶魔!”
”快逃啊…………!!“
战争爆发的那一瞬,人们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
直到那些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以及破坏术式击穿堡垒的噪声刺穿耳膜,她才意识到了事态的恶劣性。
诺大的亚拉德神殿,连正门都已被攻破,人类一方的亚兰德起义军被冲天而起的怪吼包围着、被迫退往神殿。
他们如潮水一般的人海战术没能奏效,反倒戏剧般地从正门方向溃败,兵败如山倒。
于是,代表着亚兰德威仪的巨大神殿也沦陷为恶魔们的祭品。
怪物们发出得意且粗鲁的吼声,以最快的速度将无法抵抗的奴隶们控制住。
那些衣不蔽体的女孩子们,不知何时被怪物们团团围住。凌虐的声响回荡在神殿的长廊内,光是听着那些肢体扭断的声音便会令人惊惧的心跳不止。
颓败下来的亚兰德男性士兵们被当作垃圾,随意地堆在后殿。他们明明没有被锁链绑缚,却因要害血流不止而动作迟缓;最后在极度绝望的表情覆盖下,被兽人们手中的巨锤砸成肉泥。
在一片混乱的处刑之中,类似魅魔的恶魔女性手里捻着如同鲜血一般的花束向主的祈祷台走去——那里还站着一名被吓得痴呆的男神官长。
“啊啊…………愿亚兰德圣主与勇者之恩典与此地同在…………啊啊、不……”
“什么[勇者]啊…………那小子已经被魔王的[特异恩典]焚化为灰烬了!你这白痴……!”
她发出了嘲笑的怪异喊声。最后一名神官长怀里抱着的经典被撕碎,整个人被魅魔施放的强壮花茎捆成了狭窄的纺锤形。
镶嵌着黄金的巨大魔杖被牛头恶魔人守卫轻易折断,紧接着整个人就这么被荆棘上缚加着的诅咒术式包裹,全身的鲜血被一口气吸干。
“……呜!怎么会……”
在鲜血即将从膨胀的咽喉处爆炸的下一瞬间,那塔尔便不敢再看下去了。
那种残酷的处刑,几乎不是她可以现象到的东西。
她缩蔽自己的气息,小步移动到周围另一个祭台浮雕下——
自己刚刚藏匿的那个地方,已经快被那种脚步声包围。
“呼呼……这里好像有女人的尸体在呢~~”
那是贪婪而可怕的兽人发出的粘稠声音。同伴们的尸体被几只脏兮兮的血手轻易地从泥土中刨了出来。
巨爪剖析肉块的声音。
不明意义、湿漉漉一般的活塞声响。
还有抽搐、失禁、与大量羞耻的声音。这些几乎逼得她险些从喉咙里吐出秽物。
在巨大的恶魔面前,失去战意的士兵充其量只是拿着武器挥动着的笨拙玩偶。要么被杀,要么被折磨成不成人样的状态肆意侵犯。
“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她捂着自己的双唇,微弱的哭泣声被周围沉重的脚印碾压的模糊不清。
“勇…………勇者大人…………似乎也如传闻说的那样……”
如果[勇者]还在的话…………如果人类还能得到救赎的话……
伟大的亚兰德之主还愿拯救这一切的灾厄的话…………
…………不行了。
在这里藏着是不行的。被发现只是时间的问题。
“谁能…………救救我……!”
在那之后的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法用理智去解释。
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思考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一般。
那塔尔只能继续前行,小心地攀爬着钻入书架后倾斜的缝隙。
被推倒的浮雕紧靠着空旷的书柜——那里早已狼藉一片,纷乱的教义和文本纸张堆成了一个小山。
“呼…………呼…………”
也许是微弱的呼吸被察觉,也许是轻微的振动敲响了书架的一侧。
书架的缝隙涌入了一丝浑浊的黑影。
“……咦?”
那是极其恶心的一幕。
一只沾着鲜血的兽人头颅,冷不防地从缝隙的另一侧划了出来。
“吼~~太棒了、居然还有活着的雌猪……!!”
“啊、不……!”
那塔尔亮丽的瞳孔因惊惧险些溢出泪水。
想要躲开,手肘却被比脑袋还要大得多的魔爪死死钳住。
完全无法抵抗那只抓住了手腕的残暴力量,兽人粗壮的手臂甚至比男人的腰部还要粗上许多。
“嘎……啊啊啊啊——————!”
口中吐出了淑女绝对不会发出的惨叫,然后被拽了出来。
脚骨在被捏碎的状态下先是砸向地面,然后再被当成人偶似地捶打的墙壁。
似乎不完全是在倾泻**。
战争给予双方的死伤是相同的。失去了同伴与亲人产生的愤怒、憎恨、痛苦是相同的。
只是纯粹在发泄那些负面的感情罢了。
“居然敢躲起来呢…………必须要好好地惩戒一番、然后再把你玩坏掉……!”
【啊…………】
相对比兽人那夸张的巨大身躯,人类女性简直就像玩具般大小。
身躯在数次冲撞后产生浮肿,最后如同被风吹走的纸张般笔直地飞了出去。
【好痛。好痛…………】
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脸和脑袋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痛得甚至感觉不到坏掉的那些、属于自己的肉块的存在了。
能清晰的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以及体液暴涨着流出的哗哗声。
“库…………哈啊…………”
好不容易哭了出来,但泪水很快淹没了伤口带来新的痛楚。
仿佛是弥留之际——那塔尔目光失神地望向模糊的远方。恶魔们的交谈声不知不觉涌入她的耳朵里。
“这个图腾……不正是主上所需要的东西吗…………”
长着尖角的食人鬼头领握着一个矩形的长盘,上面呈着一只小巧的盒子。几乎所有恶魔的注意力都被那个东西吸引了。
“……真是的,正是找到了好东西的时候呢~”
“剩下的教会雌猪偏偏在这种时候露头…………即使令人感到厌烦,但毕竟与那些严苛的规矩不相符合啊。
喂、喂———快点杀了她。”
类似魅魔的女人厌恶地瞟了一眼那塔尔的方向。即使是已经躺在血滩之中的半死之人,也难入她的法眼。
“切,不能干吗……%”
兽人停止了性质恶劣的暴力玩弄,将奄奄一息的那塔尔再度扔进血池。
最后,他将背到身后的沉重铜锤一股气举起,接着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不过、玩弄尸体感觉也不错的样子——诶吼~~!”
接着,用力朝着她的头颅砸去。
……
…………
逐渐什么也看不大了。眼前陷入晕乎乎的黑暗,大脑也随着触感一同麻木。
声音在刹那间被抹去。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视线里有的只是像黑雾一般在空中流动的异样颗粒。
那塔尔的左眼已经被淤青浮肿的肉块挡住了。勉强睁开的右眼迟缓地向周围移动,却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都不存在的世界。
“………………………………死后的,世界……?”
那塔尔只能想到这个了。
在空无一物的纯黑世界中,一道格格不入的刺眼白光突然闪耀着——
“啊……!”
是一面镶着金边的镜子。其中倒映着的混沌之物,将那塔尔的脸孔染上沉重的绝望。
那是,自己凄惨不已的【尸体】的倒影。
浑身的衣物破烂不堪,被碾过的皮脂与骨骼露出阴森森的血色;脑袋上也露出了碗口大的创伤,带着令人呕吐的颜色的农业从那里喷溅着滑落下去。
这绝对,绝对是尸体了。没有一丝辩驳的余地。
身体似乎隔着一层透明的地面一样——血红的汁液不会向下滴落,而是触碰着平面向四周扩散。
【我…………真的死了吗?】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嗯……?”
如鲜血快速流失的声音灌在耳朵里的一刹那,镜子已经不见了。
“……呼————嗯?”
那塔尔慢慢向上仰起脑袋。
她意识到额头的边缘,有一个奇怪的视线在看着自己。
“————嘻”
不…………
那并不是【人】。那塔尔吐出微弱的气息,心跳似乎变得更快了。
那是被神秘的闪烁方格包裹着的什么【东西】。完全看不清微小的方格里面的东西。
她根本无法确认这个【存在】的性别、种族、以及存在的方式。这种疯狂的事情会发生,要么就是临死之际的错觉,要么就是维持着微弱理智渐渐丧失、大脑在剧痛之中神经错乱了。
“………****”
它凑近了那塔尔的脸,摇了摇头。
【你猜错了】
似乎连自己的心都被窥视了。这个【存在】是真实的,她完全侵蚀并了解了自己的想法;甚至于以近于神的地位在俯视甚至嘲笑着自己这种愚蠢的生命。
这个【存在】不断观察着,身下这个肉块逐渐腐烂并分解的垃圾。
“………………你,是谁?”
那塔尔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
那是个带着杂音的奇怪声音。声音既小又微妙,仿佛是另一个次元的其他语言。
但是,那股接近于瘙痒心灵的诡异窃笑…………无疑是对自己的轻蔑。
那个【存在】的目的……以及这个世界从构造方式…………完全是由她来决定的。
意识到那塔尔困惑的微表情后,她说出了可以令那塔尔理解的语言。
“————是啊,这样啊…………
哼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居然————这个世界、真的有人能够看到我的存在……!”
嘲笑着已陷于死亡之中的少女的声音,是那样不可思议地夸张——令人感受到一股冷血与疯狂般的气息。
看着那个占据在视线内的模糊之物,那塔尔举起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脆弱到很容易令任何生物产生怜悯的声音。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但,也许这个存在着的【某种东西】,可以实现某些事情。
拥有着超越生死的力量,亦可以洞察事物真相深渊的力量…………
◇
手掌心贴着一种黏黏的、恶心的冰块。几次移动手指,总会有一部分皮屑被撕裂、灌入一丝凄厉的灼痛。
可是,两只手都被束缚住了。怎么移也移不开。
有一个力量在抢夺冰块。当那个力量向反方向撕扯时,整个手掌的皮屑似乎都在被生生地剥下来。
“…………不要、不要啊……!”
嘴里发出了苦涩的娇喘声。
刚睁开双眼,深红色的铁盔头便粗鲁地填充了整个视野。那东西似乎趴在自己的身上。
“这是、什么啊…………!!”
那塔尔惊慌不已地向后一缩。
“……啊!”
她吓坏了。双手向前笨拙地摇摆着,接着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砰……!”
沉闷的锤击声从脑壳和头盔处分别传来——
那塔尔眯紧眼睛发出奇怪的呜鸣。额头很快肿起了小幅度的红包,那似乎是自己不顾一切地抱住头部时,被什么东西碰撞造成的。
“喂、你这家伙……!”
带红头盔的人也吓了一跳,但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似乎没有友好的意思,而是再度冲向了那塔尔。准确来说,他冲向的目标是那塔尔的手。
“欸……这是,什么?”
那塔尔发现了两手之间夹着的东西。
看上去十分古怪,更像是一只小巧盒子的东西。上面有两个方形的凹槽,看上去似乎是必须要插入同等尺寸的东西才行。
盒子的底部粘着一只巨大的托盘,同样也根本无法取下。
托盘的一侧刻画着类似鬼神的怪异之物,然而大多数的怪物都无法认出种类或名讳;而另一侧能够看清的则是一个被条状符咒封住了眼睛与臂膀的【苦刑之女】,而她的表情看上去则是十分凄惨。
在那塔尔揣摩着手中之物时,头盔人则是用力地拉扯着那塔尔手中夹着的盒子。
但根本无济于事。只要那塔尔保持坐在木榻上的动作,这个红头盔所便是白费力气。
“那个……请不要这样好吗?我知道你想得到这个奇怪的盒子,但我也松不开手…………这样很痛的。能先冷静点么?”
“你…………连做梦时也抱着它做什么。能不能想办法放开?”
铁盔人发出了声音。那塔尔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意识到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个全身穿着深红铁铠的人,听声音大概是个中年的老练男人。手上的短剑以及盾牌沾着和他穿着的盔甲相同颜色的污渍,同时慢慢发出刺鼻的腥臭味。
“是……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下意识的抓住它了…………还有,我的手掌心和手指都被粘住了,而且既僵硬又寒冷……”
铁盔人愣了一下,接着无奈地拍拍手,似乎很沮丧地低头叹了口气。
“算了…………这样也行。不想死的话就抓紧了。那东西暂时交给你保管,没问题吧。”
既不是命令也没有带着商量口吻的话语。像是事情必须要这样处理、所以理应那样去做的蛮横态度。
那塔尔有些失落地撅起嘴唇。他到底是为什么才失望成那个样子啊。
铁铠的侧面似乎没有那么脏。然而,在男人转身的一瞬,那塔尔的双眼因惊讶而慢慢睁开。
那背部铁铠上的微妙且淡淡的倒影——
是一个完好无损、身体看上去十分健康的少女。
“我…………没死?倒不如说…………”
一点伤都没有。除了额头上那个点缀着的红色肿包之外,
“之前发生的那些……不可能是梦吧。但是,我身上的伤口却完全消失了,简直像没遭受过那些事情一样…………”
那塔尔像照着镜子一样,用手肘抚摸着脸颊与胸腹。
“你,嘟囔什么呢?”
男人突然发问。
“请问…………您是谁?神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隐藏于圣旗教义阴影之下的Knight。叫我[赤斩鬼]就行。”
“嗯…………Knight?!”
那塔尔几乎惊讶得合不上嘴了。
骑士·赤斩鬼。那正是面前这个奇怪男人的真实身份。
如果身边是远超越冒险者、可以获得神灵恩赐的【战争之子】,一定会十分令人安心。
【骑士】就是那样的存在。
“[赤斩鬼]大人…………是您救了我吗?”
“我要救的是你手里的那个东西,不是你。你只是在碍事而已。”
面对那塔尔善意且灼热的目光,他的反应却出奇的冷淡。
“这……这样啊。但是,我还是想好好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谢谢您了,【骑士】先生。”
那塔尔虽然不太理解他那厌恶的态度,但还是垂下头像啄食的鸟猎一样狠狠地点了几次脑袋。
“…………”
当回过神的时候。还有,那个装在雕刻着苦刑女图案的雕盘中央的……
那个盒子一样的东西。
“神殿…………有圣旗属的援军回援吗?现在的话,也许还能把神殿……”
“……不可能了。”
这句话似乎刚好戳中了他的痛处。
即使什么也不说,他那严肃又锐利的气场几乎灌得那塔尔说不出话来。
封闭着的密室窗口刮来了冷峻的寒风拍击声。
“不可能…………那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来。
“难道、神殿这边发生的事,不是一次小型战争规模的奇袭吗…………不是误打误撞的恶魔军……”
“……你说呢?”
他反问的口吻有气无力。那塔尔几乎能透过面具,看到那个憔悴而颓废的大叔面孔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从不远处的书桌上取来了一沓深褐色的装订纸张。上面除了有文字之外,还有不少褶皱与勾勒过的痕迹。
“……一支圣旗属支队的军报。破译整理好的,随便看。”
他一定是看了太多遍了。递过来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
那是两天前发生的事。
和赤斩鬼大人的谈话内容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而神官少女也确实没什么兴致说话了。
两人藏匿着的地方,是位于神殿主书库的一间密室。从位置上看,刚好是书库内侧一面雕刻着创造神殿历史的宣示墙的夹层。
有时能隐约听见墙外那些魔物肮脏的窃窃私语,以及一些女人的哭声。
赤斩鬼总是凌晨离开密室,到了深夜才会回来。
亚兰德主神殿唯一生存下来的神官——那塔尔·布朗诺奥·艾米莉亚尔,除了阅读密室里的藏书以外,没法做别的事。
她没法杀死恶魔,也没法使用炼金术,更没法帮助【骑士】。
每次目送着赤斩鬼大人离开密室,那塔尔都会害怕。不只是怕自己只有一个人,她怕同伴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从赤斩鬼出门时颤抖的动作里,她看出了他身上的【恐惧】。
到了晚上,他会带着一些魔物的肉回来。有一些奇怪的食物总比要饿死强。
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战战兢兢。深夜里休息时,床和椅子像是带着一层冰刺一样。
“你记得保管好这个东西。如果有一天打开密室的不是我而是那些怪物,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他们发现这个东西。”
“……好。”
取下奇怪盒子的第一天,赤斩鬼破天荒第说了这么长一句。
手中黏着的那个盒子终于脱落了。奇怪的是,那塔尔的手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胶水或是什么的。
【怪物】。这个字眼也非常奇怪。
赤斩鬼大人可以轻易地杀死一些低阶的魔物,例如食人鬼、魅魔或是魔牛人之类的。但是被军队级别的数量发现了就是死定了。
听他说,现在这个神殿里囤积着很多很多的魔物。
“记住了。”
“它…………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就自己去查。”
……
多达三百多本的勇者王纪实篇,那塔尔终于找到了上一代勇者王的历史典籍,接着翻开了它。
前面的内容与之前看过的同类记录大同小异。
没过一会儿,那塔尔便找到了值得参考的部分。其实想找到也很容易,只要查看有文字被魔力术式封印的部分,大概就是秘密所在了。
她用指尖摩擦书页,从魔力渗透的彼端慢慢读了下去。
【终于,有一天。】
【我作为第367代[勇者]的寿命即将走向终结。我不能再斩杀魔物了。】
【身体完全没察觉地变得既老迈又不灵活了。生命里剩余的那些日子,甚至可以用悠闲来形容。我已经杀死了足够多的魔物,尽可能的保护了我的战友和同胞们。】
【即使教会与王侯等几方势力都给予了我最高的褒奖,劝说我继续服役——但我还确信自己没到昏头的地步。】
【有些事情在军队里的某些人监视下很难做。但我却不得不做。】
【我的队伍的斗志在战争中的斗志像烈火一样熊熊燃烧。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些空有的猛烈斗志感到失落——这和我的身体状况无关。即使肉体和精神都快到极限了,即使我很清楚自己死期将近。】
【我想将创造一个由人类统一的世界。那就是我最后的工作。】
【在陨石群阵与克卢内塞河的交界处,我躲开了那个人的视线走出军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握紧圣剑,孤身一人慢吞吞地踏向了黑色河岸的边缘。】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释放圣之魔力——星辉也听从我的召唤,进行了最后的封印仪式。】
【——一面高耸不见尽头的[墙],诞生了。这样,世界就能暂时回归和平,我的后代、后辈们可以为了下一步的战争而修身养息。】
【魔物与人类。扭曲而不平衡的世界。】
【人类太过于弱小了……】
【还有,我觉得麾下的圣旗属里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
【但愿■■■■■■■■■■■。否则这个世界就不会向人之王所期望的方向那样发展。如果人类命运的走向被扭曲,我的死也将毫无意义。】
第367代勇者王的叙述终于完结了。下一页是他的自画像,以及后来的修道士给予的评价。
【那段和平维系了大约20年。对亚兰德来说已经足够了,【圣之墙】既是人类力量的伟大象征,亦是对后世而言了不起的巨大财富。】
【前代勇者的行为,即使从现在的眼光来考察也是匪夷所思的。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履行自己身为[勇者]的职责,还是为了抹去内心的不安?】
那塔尔合上了书本,捏了捏疼痛的眼部穴位。
【这不是一般的魔导书…………也许,前代勇者使用了某种禁忌的力量,为了隐瞒他所做过的某件事。真正重要的记载全部被抹掉了】
【但是…………那到底是什么?】
“…………你看够了没有?”
赤斩鬼披着小巧的盾牌,将刚擦完的剑用力插在地面。也许是对长时间的沉默产生了烦闷,也许是对那些书籍无聊的存在意义感到厌恶。
“——我想带走这两本书。书页上的魔力供给即是是无人问津的状态下也源源不断……也学以后应该还有用。”
那塔尔举起了两本厚厚的书。费力地抱着书本并塞在胸前的动作,使得那塔尔矮小的身材比例看上去仅比书本大了一倍,进一步突出了少女的渺小。
“……随便你。”
然而这也没能逗笑赤斩鬼,甚至很难引起他的注意。
密室之外的声音时断时续,诡异的脚步声繁琐嘈杂。赤斩鬼警觉地转过头去。
“我没有义务一直保护你。这里的沦陷也是早晚的事情,你好自为之吧。”
那塔尔抱着书的手停了一下。
但是立马就再次握紧。
“……谢谢你,[赤斩鬼]大人。我还从来没和任何一位Knight说过话呢。真的,非常荣幸。”
事实上,那塔尔稍微有点想看一下这个人的脸。但无奈受到这种绝境的困扰,也无法提出什么过分的请求;再加上这位大人实在是太冷漠了。
“……这种战斗,还有什么意义。连那位[勇者王]都败北了…………只凭我们……”
这是他第一次说道【我们】这种词。是同伴的意思吗。他的语气再度颤抖起来,满是不安和怯懦。
“活下去吧。求您可以活下去就好。”
少女收拾好书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语气坚强到好像有什么主心骨似的。
铠甲上那通体深红色的纹路流动的更快了。赤斩鬼瞥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悄悄离开了。
确认了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他小心地推开门,又悄声地闭合。
屋中的灯光变暗了。由于没有窗户,只能靠室外恶魔们的脚步声判断时间。现在刚刚平静下来,应该是黄昏过后不久吧。
好像很久没晒过太阳了。
“噗噜、噗噜——”
手边的盒子里突然发出了异动。这早已不足为奇了。
“又是……这个声音………”
昨天是四次,今天是三次。它有时会像一个煮沸的水壶一样恼怒地在桌上蹦跳着,如果不是底盘的支撑恐怕就要摔到地上,铁器的碰撞声一定会引起外面的注意。那个底盘的作用大概就是这个吧,事实上它也确实在桌子上移动了近几寸。
那塔尔大致察觉到了它活动的规律。那是因某种魔力流动意外驱动时产生的具有规律的振动,而那股不详的痕迹开始躁动后不久——
刚好有人类被杀死在密室之外。凄绝的惨叫声更能穿透这层死寂的墙壁。在争分夺秒地攻读旧籍时却忽视了它的存在。
那塔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即使翻看再多的古书,我也没查到任何于这个盒子相关的记录。甚至连【苦刑女】这种如此显眼的图案也找不到,记忆里也根本没有印象…………”
苦刑之女在历史上的处刑目录里确实是出现过,但出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恶魔们似乎就是在找这个东西吧。他们似乎也无法理解这东西的用途,只是单纯地执行命令……
那么,为什么教会要藏着这种亵渎神威的奇物呢?既没有任何使用价值,也没法充当祭祀的祭品……
还有一件事。在接触到它的时候,那塔尔便已经知道了。
它是【活的】。
那个黏着在苦刑女铁盘上的盒子。
不……它应该不是【盒子】,而是用于激发类似于魔力术式的器具。原理就和附着魔力的书籍差不多。
它存在的意义,以及始作俑者的目的,所有的一切就如同它全身的秘银光芒一样诡异。
最近发生了太多太多奇怪的事情了。奇怪的程度已经超越了事态原有的轨迹,
安如泰山的神殿机构被恶魔军轻而易举攻破。起义军的主力圣旗属军的指挥系统崩溃、人类一方的单方面败北……
或许,能够解释的这一切的真相,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怎么可能啊……………………欸,还没有停下来?”
令人吃惊的是,这次盒子的振动还没有停止。
“噗噜噗噜噗噜噗噜噗噜噗噜————”
它的振动又加剧了。像是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依附着,澎湃的力量越来越激烈。
“你想……说什么?难道、赤斩鬼大人有危险吗……”
那塔尔用脸贴近盒子,接着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砰、砰……!!”
眉头微微一皱,那塔尔的意识便不可思议地动摇了。自己连人带书、以及那只盒子一同重重地摔到地面。
耳膜险些被那种奇特亢奋的兽吼撕破。
撼动了这密室脆弱的结构的,是暗门那边出现的、令人深感错愕的野蛮破坏力。
“扑通……!”
Knight的血淋淋的铁盔从地上滚了过来。还有,被当作垃圾一样摔在地上的、破碎不堪的破剑与残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塔尔的反应出奇的慢。她甚至无法那么快地接受现实。
刚刚还在说话的Knight大人,转眼的功夫便身首分离了。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简直是被淤血填充得失去理智了。明明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了。
“为……为什么…………?”
那塔尔跪在地上,用扭在一起的双手触碰着满盛头颅和黑血的铁盔。
漆黑的呕吐感从喉咙深处觉醒。牙齿紧咬着,身体变得冰冷并颤抖不已。
把人——或者说更加高位的存在给,轻而易举地抹杀了。
不同种族的巨型恶魔人。在首领一样的魔牛头兽人之后,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存在。
拥有鳍与鳃的魔鱼人种族。
拥有锐利爪牙及利齿的狮人类种族。
拥有巨翅及羽毛的翼人类种族。
那样的存在后面还有许多。密室刚被破坏、它们立刻便发现了那塔尔的所在。
“呀吼~~是女人……!”
“上啊上啊————”
怪物们以更加蛮横的力量扒开破损的墙壁,抬高颈部高声欢呼着、持续推翻了那层脆弱的建筑。
他们不断吐出凶恶的气息,令全身的肌肉涌动,贪婪猥琐的目光游走在那塔尔纯洁白皙的玉体上,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不断前进。
甚至,连肮脏的**都暴露着,直立并沾着粘稠奇怪的液体。对于纯粹的恶魔来说,人类的生命可随时当作玩偶肆意破坏。也许,自己早就知道那时候发生什么了。
“必须……必须逃才行…………!”
那塔尔抹干了脸上的惊惧的泪水,站起来逐渐向后退去。
然而。
《无知而渺小的人类之属啊……》
《作为真主最后的实验品,行差踏错步往灭亡之理……》
“呃……!”
又是,那种怪异的声音。
仿佛被囚禁于地狱之中的神灵一般,奇异诵唱逐渐蔓延侵蚀了那塔尔的大脑。
本就僵硬的身体受到了某种刺激——如同被一种奇特的生命附身了一般。
“这些…………是书、还是人——?!”
【盒子上空缺的部分……是要在上面填补些什么吗。】
【如果成为Knight的资质,仅仅局限于【人类】的话………[我]就必须成为这东西的容器。】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她沉下头来。
拽住了几本书的一角以及那只怪异的盒子。就像是许久以前就已经使用过那东西一样。
然后自然而然地被逼入了密室的死角。
领头的魔人俯视着低贱的女人,嘴里露出了夸张的淫笑:
“居然一直藏在这种地方,真是好胆量。”
“我……”
“嗯?”
那塔尔将双手再次抓住了盒子————在最初无论如何都无法松开的那个位置。
那并非是意外,而是一种崇高存在的力量在作祟。
“………………我以世界上最后一名人类的身份,在此恳求您”
也是有纯洁即将被夺走的人类雌性,会做出发疯之类的各种举动。
反正什么也无法改变,多少还加重了恶魔们的**与情趣。猥琐而和腐烂的嘲笑声此起彼伏。
“这个傻女人在干什么呢……?”
“鬼才知道噗。大家———快点把她从这个昏暗狭窄的地方揪出来、拉到大街上侵犯吧!作为擅自藏匿暗处的惩罚……“
“活着总比死了要强~~不要做傻事吼、马上就要和你一起做很多舒服的事情了吼~~”
那塔尔将书塞入了腰带的挂扣上,接着举起了手中的盒子,底盘正对着魔物们:
“以[恶鬼]的幽怨之力,赐予我那塔尔·布朗诺奥·艾米莉亚尔永远的死亡吧…………
以化身为魔鬼之祭品作为代价、使这具身体成为新的Knight——!!”
状况已经完全混乱了。
那塔尔很确信、自己从来没有用如此狂乱、巨大的声音发出呼喊过。
必须要这样。无论能否成功,都一定要将祈祷、实现这个愿望才行。
人类已经濒临灭亡了。能成为Knight的唯一存在………
就只有自己。
“喂、喂,那是…………”
“……不是大将大人需要回收的‘特殊祭器’吗?!”
牛头魔人像是发现了比自己更可怕的野兽一般,嘴里发出异常激动的粗吼。
“——————【魔刹】!!”
[骑士]之魔具箴言。
恍如回应着少女悲切的愿望一般,底盘刻印着的苦刑之女上,迸发出洪流般的漆黑魔力。
似乎还不止是魔力。
圆形的洞口犹如撕裂了空间一般,呈现在怪物与少女之间。
中心是扭曲着的黑暗,宛如汇聚着能量的物质在互相排斥,并依序产生强烈的收缩和塌陷形态。
“唔、呜哦…………这种可恶的感觉是……!”
对应着皮屑缓慢的分解融化,魔人们发出剧烈的痛苦嘶吼。
另一种力量,那是足以压制所有高阶恶魔的【圣之光】。只是用瞳孔轻微触碰那股光芒,就足以令恶魔失去视觉感官。
夹杂着魔力术式的【圣之力】、【空间死洞】以及纯粹的魔力。几股力量交汇抨击、糅合变化成巨大的彩色光柱。
“唔唔……!”
“可恶、好不容易找到的便器………?!”
【我没有能力去往【那个世界】。但,如果是借用[亡灵]的力量的话……】
“唔啊…………”
呼吸被完全阻碍,身体被猛烈的魔力侵蚀、如狂炎般肆意地烧灼。
从双手开始引导着的【某种东西】发出刺痛瞳孔的神异亮光。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一瞬,一种光是听着都恐惧不已的剧痛悲鸣从那塔尔的口中漏出。
呈圆环状的,深裂的紫色光耀——如同咆哮着从那塔尔的身上炸裂开来。不只是恐怖的热量炙烤着一切、意识与肌体更是被那股力量毫不留情地彻底融化。
◇
深切的意识海流如同纯洁的液体溢满的悠然空间。转瞬之间便被漆黑巨大的矩形块填满、溢出的水花被矩形夹层的大量薄层贪婪地吸收殆尽。
仿佛全部的世界都平静了。那塔尔仿佛脱力一般漂浮在海面,体验着洋流的温度从温热转为酷冷。
“哈、哈……”
已经,■■。
■■■■■■■■■■■。
“……这样就可以了吧?骑士·■■…………”
睁开了双眼,深紫色的光辉侵染了失神的蓝色瞳孔,燃烧着微小的暗之火花。
必须,看那些书才行。
必须,要了解到以身体作为代价、换取的真相才行。
必须,要得到【那个东西】才行。
那塔尔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可怕的声音,接着举起双手。
疯狂地吸收着视线内逐渐显现字样的,全部的【书】。
——《历史的因果已然知晓,却无力改变·之书》
《爱·之书》
《品尝过死亡的滋味吗·之书》
《理解到世界最后的痛楚·之书》
《反复轮回却遗失了重要之物·之书》
《深渊恶魔的洗礼·之书》
“…………”
“——这些是,书?不……”
先是单个概念的、攥写了某人记忆的纪实书籍。
接着便是复杂的、交错了多个记忆的书籍。交涉的对象越多,书籍的内容量便积攒到近乎可怕的量。
眷属·勇者王们·被称作龙的奴隶的历史·之书
Knight这种存在会存在的真正理由·请杀死那位大人,并将其永远地堕入地狱吧·之书
救我·之书
所以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她的名字将永远消失·之书
不朽的实验品·创造更加美好的世界的方法·之书
盖娅·之书
我要将那些都统统消抹·惨烈归还的浴血怪物·是的·之书
那个意外诞生了,却又好像不是意外·你为什么还没有消失·穰·之书
姊妹·背叛的人类·之书
双子·圣剑·之书·之书
一个世界的奢华葬礼·无知的幸福·古代的传说的武器的最后终局·之书
要怎么做,你才肯放弃这个世界?·之书
龙铩·之书
…………
……
属于自己的书。
每本书的字数不一。少得大约仅有几千字,多的则超过了十极。
……六百六十六万一千三百一十八本魔质之书。所有的书的字数加在一块,更是超过了十那由他。
好多。多到那塔尔已经感觉深深厌恶、甚至是痛恨读书这种行为了。
全部被大脑吸收了。
理解了那些书上的知识、记忆、感受之后……
……
那塔尔的意识在剧痛的漆黑过后,陷入了绝对的安静之中。
双手不知何时又再次合十了。
海洋的颜色变成了脏兮兮的暗红色。
一股,却发现那些并不是什么海水,而是死者的血液。
死者。大量的死者。
他们围绕着躺在漂浮在血海面之上的那塔尔,发出卑微而痛苦的怪叫。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是我?】
【如果没有你的话……!】
【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
【她们都是你害死的……!!】
【我憎恨你的一切!】
【去死、去死、去死!!】
自我否认,互相指责、谩骂,诅咒着憎恨着……
作为普通的生灵,却也只是人之常情罢了。灵魂无法受到约束却也不能往去轮回,尽受着残酷世间的永恒拷问。
“大家——————”
自己的嘴唇擅自地动了起来。
那塔尔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在这种混乱的空间中,怎么还有勇气说话。
混乱。混乱。混乱。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自己已经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你们的憎恨、痛苦、迷茫…………我已经全部知晓了。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全部,与各位刻下<鬼>的契约——”
作为中心的发言者,变成了另外一种存在…………同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与感觉,只是按照【某种契约】的指示去执行命令。
反倒,非常安心。
幽暗的灵魂们停止了争吵与撕斗,目光转向纯洁的少女。浑浊的眼球流露出过分贪婪的神色。
“如果,这一切注定灭亡的话……
至少,让我引导那些幽怨的亡魂去往[幸福]的世界吧。”
就在这个时候——
迷茫的空气中出现了几道聚合的光。
它们缠在了那塔尔的右手;那只奇怪的【盒子】亦突然出现、并黏结在了她的右臂。
有微妙的不协调感。
连接着盒子的、刻画着苦刑女的底盘不见了。理由,也许只有一个……
“我想…………拯救那些痛苦的生灵。即使让我一个人孤独地成为某位Knight的容器的支柱的话,也无妨……”
少女抓住了那只刚好契合手臂宽度的盒子,许下诺言。
……一定。
能够使用我、成为拯救灵魂的【骑士】的人,一定是存在的。
那必定是一位……
接受我,
救赎我,
接受被故乡放逐了的,
身为罪人的我的,
十分善良的人吧。
双瞳被刻印了两圈漆黑的圆孔。镶嵌着恶魔气息的不灭咒印。
不知什么时候,那塔尔的脸上已然露出了柔和、纯洁到空无一物的微笑。
◇
在真正的现实之中。
面对突如其来的异变,恶魔人们不得不连连后退。
发泄私欲那种事情完全没欲望了。剧烈的魔力术式形成的爆发,形成了一个漆黑的球形空洞。密室仿佛从未存在,现在那个伪装的建筑连渣滓也不剩了。
而人类雌性的尸体也…………在模糊的惨淡焦黑中残缺不全。
“这女的没法用了啊……身体被毁的乱七八糟的,看不清原形了。”
“比起这个…………吼”
魔人们十分强壮,因此并未受到蒸腾的余波冲击的多少影响。但羸弱的人类神官会使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自尽……他们根本无法相信。
或者说,这场意外的突发事故并不单纯。即使是使用了魔力,那似乎也是超乎一般概念的存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魔牛人的鼻子喘着粗气,惊恐地扫视着他身后的同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