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五年之约 等一个人
蒋独立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俯身看着傅庭玉,怜惜的拨了拨她面颊上被泪水打湿的头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有沉默。
忽然,傅庭玉推开蒋独立,奋力向前奔跑,凄声喊道:“爸,爸。”
傅满家回头,终于看到她了,眼睛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慌,就好像要被拉去上断头台,乞求有人能救他一命,他被警察带到一辆警车前,曹咏梅抓着傅满家的衣袖哭的泣不成声了,她低声啜泣,希望警察看在傅满家是初犯,不懂法律的份上能够心软饶他这一回,可是法不容情,傅满家被一名警察带上警车。
傅庭玉推开人群,跑过去伸手抓住傅满家的衣襟,哭道:“你们不要把我爸抓走。”
或许觉得她还小,警察没有强制把傅庭玉拉开,一个体型微胖的警察指挥参与偷油的人坐到前面的警车上,有的警车装满犯人先行离开。
傅庭玉惶惶的跟在警察后面,边哭边走,断断续续的道:“你们不要抓我爸爸,他不知道这是犯法的,我们哪里错了,你们就是对的吗,你们是不是觉得,宁愿这些石油烂在地里也不能让我们得到好处,可是白白浪费掉就是对的吗,不要抓我爸爸进监狱,他犯了什么错,要怪就怪井队没有打好井,让石油从地里冒出来了,是谁的责任啊,他们想把石油收集起来赚点小钱,难道错了吗,那么一大片石油,把它埋进土里,用车死死撵平就是对的了吗?”
听了傅庭玉的话,走在前面的警察迟疑了一下,伸手拦住了她,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警察把傅满家带到第一辆警车上,他回头看了傅庭玉一眼,他显然已经手下留情了,没有把傅庭玉扔出去,告她一个妨碍公务罪。
傅庭玉已经六神无主了,抓住警察的胳膊,哭道:“你们不要把我爸爸抓进监狱,他不知道是不可以捡的,他以为石油自己流出来的,他没犯哪条法律啊,你们为什么宁可毁掉也不让我们拿出去卖钱呢。”
“不要抓我爸去警局,他是个好人,石油原封不动的在那里,没有人动,没有卖钱,没有搬回家,你们凭什么还要抓人,难道毁掉也不能便宜了我们吗。”
“我们犯了什么罪,我爸犯了什么错,你们知道我们在这里生存有多艰难吗,这算偷吗,你们井队自己的失误,你们自己没把井打好,流出这么多石油到底是谁的责任,凭什么抓人,凭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这些石油烂在地里就是对的。”
“你们依法办事,法律就都是完美的吗,那你告诉我,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假的吗,可是我怎么感受不到平等,别人一生下来就是油田子女,而我不是,我要交借读费,不能在这里上高中,考大学,我怎么感受不到平等,法律这么规定就是对的吗,我也是人啊,为什么跟他们不一样。”
傅庭玉泪流满面,感觉手下微微一动,手臂的主人还是很客气的没推开她,中年警察脸上有稍许的惊讶,他迟疑了一会,道:“孩子,这是我们的工作,你不知道地上的原油是国家的,偷了就是犯法。”
傅庭玉道:“我们没有偷,是捡的,它自己流出来的,我们没有拿去卖钱,警察抓人不都是要证据确凿吗,没有金钱交易,够不成犯罪,你们凭什么抓人。”
“那么多贪污犯,抢劫犯,杀人放火的你们不去抓,为什么要抓我爸。”
那人和颜悦色道:“孩子,你别哭了,你父亲不会被枪毙,就是关进去教育几天,过几天就放出来了。”
傅庭玉摇头道:“我爸不用教育,他胆子小的连我家狗被人毒死都不敢找人理论,这样的人怎么敢犯罪,他宁愿被杀的是自己都不敢杀人,别看他是个大人,却胆小如鼠,他最怕蹲监狱了,他怕被监狱里的人打,呜呜呜呜呜。”
“抓进监狱的不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吗,可他不是,他一辈子都在被人欺负,坏人欺负他就算了,可是你们是警察,你们为什么还要欺负他,我们被人欺负,被人陷害的时候你们不出现,我们只是捡掉在地上你们不要的东西,你们都出现了。”
“你们警察就是这么讲理的吗?”
傅庭玉边哭边说,老师给他们讲“铁人”王进喜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带领人们克服重重难关,危急关头,带头跳进泥浆池里,用身体搅拌泥浆,最终制服井喷的故事。
那时傅庭玉心生羡慕,班里的同学都是油田子弟,他们的父母为国家做贡献,她遗憾自己不是油田儿女,父母不是石油工人,没有为祖国的建设贡献力量。
她的文笔很好,她胡编乱造都能写出长篇大论来,学校组织他们写一篇歌颂石油工人的作文,傅庭玉很遗憾自己不是石油工人的孩子,她没有这样的荣耀,不知怎么落笔,不是写不出来,也不是不想写,只是她心虚了,无论文章写的多么天花乱坠感人肺腑,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冒牌货,所以她没写,她告诉老师他的父母不是石油工人。
傅庭玉哀求道:“你们不要抓我爸进监狱。”
“他也想去打井,他也想有体面的工作,想住在对面的高楼大厦里,可是他没有那样的命,他比你们都努力的生活。”
“他这一辈子的艰辛你们不知道,你们凭什么说他是犯人。”
中年警察出奇的有耐心,看出来他是个好人,只是不能给傅庭玉答疑解惑,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她,温和道: “孩子,你还小,他们偷了石油,犯错了就该受到惩罚。”
傅庭玉道:“我虽然小,可是我明理,知道什么是对错,什么是是非黑白,不像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
“我们错在哪,错在根本不应该在一个不属于我们的地方,还傻乎乎的以为这里会接纳我们?”
“警察不应该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保全吗,可是我家的狗被人下药毒死的时候你们在哪。”
“……”
警察清理好混乱的场面,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傅庭玉想大哭一场,无论她怎么请求,还是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警察带走了,警车缓缓的从眼前驶过,蒋独立一手捂着傅庭玉的眼睛,对她道:“不要看这些。”
那个好心的警察说的没错,五天之后,傅满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回到家他才体会到难得的自由,依然心有余悸,傅庭玉问他在监狱怎么度过的,傅满家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他在监狱里没吃什么苦,也没挨打,就是关了几天禁闭,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里慌乱不已。
曹咏梅怒道:“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你听王玉莲的,王玉莲多精明的一个人啊,他说捡地上冒出来的原油不犯法,他怎么不去捡啊,他让你去捡,你在监狱里蹲五天,他在外面看笑话,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傅满家嘿嘿笑了两声,他知道错了。
因为没有本地户口,傅庭玉不能在这里上高中,下学期要转回老家上学,傅庭玉就要离开了,几个交好的同学依依不舍,一行人闷闷不乐走出校园,一人道:“你为什么非要回老家啊,真是舍不得。”
傅庭玉笑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啊,我每年放暑假都会回来的。”
“到时候记得给我们写信。”
傅庭玉点头,道:“一定,你们也要给我写信。”
众人嘻嘻哈哈,傅庭玉心里为难,在这里上的好好的,突然要转回老家上学,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可心里还是打退堂鼓,说来惭愧,她是农村人却从小在城里长大,弄到进退两难的地步,老家人不认识她,城里人不接受他,想想前途未卜,心下有些恐慌,又不能临阵脱逃。
寄宿学校已经给她找好了,县里的一所初中,听说管教极严,军事化管理,傅庭玉已经能想象未来暗无天日的生活了。
她道:“其他都还好,就是要住校,不太习惯。”
她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突然要离开家,独自生活难免不适应。
一行人七嘴八舌安慰她,傅庭玉表面风平浪静,心里无比失落。
在拐角处跟同学们一一道别,突然,不知蒋独立从哪冒了出来,笑嘻嘻的摸了摸傅庭玉的头发,把她的头发摸的乱七八糟,傅庭玉刚要发火,抬头一看,蒋独立歪着脑袋,光芒万丈的站在她面前笑魇如花,从没发现他这么好看,乌黑茂密的头发,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眼冒精光,笑道:“你们刚才聊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傅庭玉赶忙把目光收回来,蹙眉道:“哪个男孩?”
蒋独立指了指前面,道:“就是瘦瘦小小的那个,他叫什么,你们挺聊的来嘛。”
傅庭玉恍然道:“哦,他是我们班的地理课代表,今天地理课上,老师让我回答问题,我没答上来,是他给我解的围,我们平时不怎么说话。”
蒋独立点点头,道:“你要专心学习,少跟男孩子交往,现在的男孩坏的很,就喜欢摸摸女孩的脸蛋啦,头发啦,要是让我知道你跟别人谈恋爱,我就告诉你父母去,让他们管教你。”
傅庭玉无端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又气又冤,道:“我没有跟男孩子交往,再说了,你不是照样瞒着你父母吗,你今天领个女孩子回家,明天又领一个,你换女朋友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你还好意思教训我,管好你自己吧。”
蒋独立也不恼,像只鸭子似的围在傅庭玉身边,“嘎嘎嘎”的传授他的经验之谈,举了一些谈恋爱的坏处,例如男孩子始乱终弃了,什么不负责任了,吃完拍拍屁股就走了,见色起意了……要她千万小心,傅庭玉隐隐觉得他说的好像是他自己,忍不住皱眉。
蒋独立严肃认真的教育傅庭玉一番,傅庭玉诚恳的表示自己一心扑在学习上,发誓不考上大学不谈恋爱,蒋独立这才稍稍安了心,突然,他把手捧到傅庭玉眼前,他的手很好看,笔直修长,指关节有些突出,皮肤上纵横交错的纹理好像被刀子划成一道道细小的口子,他的手强劲有力,仿佛能把钢筋掰弯,不像一个少年的手,也不似一个文弱书生的手,这双手好像饱经风霜,诉说着它有多勤劳能干,傅庭玉一直觉得蒋独立不愁吃穿,肆意妄为,是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只是他吃苦的时候她不知道,原来,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他凝视着傅庭玉,笑道:“你猜我手里拿是什么?”
傅庭玉往后退了一步,蒋独立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呈到她面前,傅庭玉被蒋独立的恶作剧弄怕了,她没少吃他这个混世大魔王的亏,警惕的问:“不会又是毛毛虫之类的东西吧,你要是再拿毛毛虫吓唬我,我就不愿意了。”
蒋独立真诚的笑道:“放心,不是。”
傅庭玉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他缓缓打开手掌,一只五彩缤纷的蝴蝶脱离了束缚拍打着翅膀缓缓的飞到半空中。
傅庭玉惊喜道:“好漂亮啊。”
蝴蝶在她头顶盘旋一圈,翩翩起舞,飞回来落在她的肩头,傅庭玉轻轻抬了抬肩,蝴蝶拍打着翅膀缓缓的飞走了。
须臾,蒋独立道:“听说你要回老家上学了,是吗?”
听谁说的,自然不言而喻,傅思文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传声筒。
傅庭玉叹气道:“是啊,过两天就走。”
蒋独立道:“什么时候回来?”
傅庭玉仰头看着蒋独立,不知道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想把他的面庞牢牢的印在脑海里。
这一走,就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