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要求犯罪心理研究室尽快出画像。因为如果不出画像,仅通过还原犯罪现场,可提供的证据和搜索范围实在太小了。
通过还原犯罪现场,警方可以确定凶手为一击制敌后带着凶器离开,并未就地销毁,这么说明,凶器有一定几率还未被销毁。凶手行凶后开始下雨,雨水浇坏了足迹,现场并未提取到任何足迹。说明凶手作案十分娴熟,是一个谨慎的人,并非一时鲁莽行凶。
接下来,就要看研究室的了。画像要求三天以内出,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齐婉和唐晓柔再一次相约,不过这次,是唐晓柔的家里。
唐晓柔漫不经心地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尽管旁边坐着一个警官。她更关心,报社会不会提前催稿。
齐婉愈发有些好笑。但凡她当初选择相信自己,至今也不会生活的这么狼狈。两年的时光她都以发表文章的稿费为生,而齐婉这两年时光审了这么多人,破过不少案子,好像和她的生活状态也差不多。
她突然有点羡慕这个凡事随心的女孩了。
“不好意思,贸然拜访你家里,可能打扰到你了,你能把手头工作停一下吗?”齐婉虽然见唐晓柔在电脑前忙的焦头烂额不好意思打扰,但还是冒出来一句话。
唐晓柔不耐烦的停下了文案,“什么事情?”
“局里要我们出画像,来问问你的意见。”齐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不是,没搞错吧?你干这行干了快二十年,还需要请教我这个连警察都算不上的人?”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唐晓闻当年的对头都有哪些。”
“嗯……不知道。你知道的,那两年我都在备战高考。他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管。”
“那你觉得这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齐婉又问。
“干脆你把工作让给我来做吧。”唐晓柔又气又好笑。
“我只是想问,”齐婉顿了一下,忧郁沉默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疑惑,“你为了考刑警学院不惜复习一年,你如愿以偿了,可你也没有考公安局,那你考刑警学院是为什么呢?”
“你猜猜。”
三天后,研究室的画像出来了,以齐婉为代表在会议上演讲,主要搜索范围为:
男性,身高175-185cm,年龄25至30岁,独居,未婚或已离异,没有子嗣。身体无残疾。在本地生活十年以上,有概率为警校毕业。有稳定工作,基层岗位。每天工作时间6至7小时。居住范围在距犯罪结果地1.5公里内。反侦查能力强,谨慎认真,经济状况较好。最先排除犯罪饱和,可以确定犯罪嫌疑人有明确目的作案。
凶手是一个谨慎的人。虽然难找,但可以确定,一旦锁定嫌疑人,就可以轻松找出证据——这样的人往往很自大。
至于动机……
的确,本案动机为报复无疑,但是很明显凶手十分冷静,没有做太多的行为。例如辱尸,过度损坏(无意义的破坏尸体,分尸)或者殃及亲属。
警方正在竭力排除那些黑社会,他们应该晓得分局局里正在建立小型的犯罪心理研究室,在这段时间顶风作命案,实属找死。
齐婉刚刚散会,就看到了门外等她的唐晓柔。
“找我什么事?”
“问问你出的画像是什么。”
“这是研究室出的,不是我一个人出的。”
“那画像是什么?”
齐婉沉默了一下,只好说到:“你只是受害者亲属,其实……没必要管这么多的。”
03年初,大雪夜。
几乎人人都躲在家里,不想出门,不敢出门。为过年做打算,或者看着外面的雪景发呆。
空无一人的街道使犯罪更加方便。这使分局十分苦恼。又要管东门进出,又要出勤巡逻,还干个什么劲啊。。
墨雨龙走在甲河南岸,心情有些不错,哼着小曲。他明白身后有警察跟着他,有些戏谑,又有些不屑。
不是要钱吗?给我拿钱砸死他们。不是说我贩毒吗?不是说我强迫未成年人吸毒吗?不是要抓我么?不是要判罪吗?为什么只拘了十五天?为什么无罪释放了?
从去年十二月中旬至今,城东一共发生了十一起室外强奸案,受害者都为今年高三备战高考的女学生。不难确定凶手的主要动机,为报复。并非由于生理上的问题而出现犯罪饱和。
他在报复社会,也在挑衅公安。
他不明白,这一次监视他的警察,不是好警察。
“砰”
第二日新闻:甲河南岸发现一具男性尸体……
“你还不明白吗?所有人都知道,但是觉不允许下一个案子出现,你该收手了。你应该明白当年的你是有多冲动懵懂,他们要是想查,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直接证据。”顾处面不改色的盯着面前的齐婉,好像在说一个事实,又像在说一个毫不相关的故事。
齐婉仍像之前一样沉默,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我明白。”
“为了重案组里的同事,为了我,小赵,你闺女,别出手。打碎牙往肚里咽,忍着,憋住就行。”
“我明白,明白。再有两三个月我就回去了,回去以后,就都安定了。”
我明白,我明白,等我回厅了,就都安定了。
你可曾在回忆中徘徊?
对于警察来说,回忆是不美好的,有时候,甚至于希望回忆不曾发生。
那些曾追随未来,妄图摆脱过去的人,成功了吗?
“为什么学心理?”
“为了证明真相!”
“证明罪恶?”
“不,为了证明这个世界仍存清白。”
世界是公平的吗?
齐婉,你作为一个犯罪心理研究者,你可曾为自己出过画像?
十月十八日,研究室出完画像,肯定会庆祝一番。齐婉自然不会缺席,毕竟这三天研究室没少开会。
最近这段时间局里正在举办“犯罪心理研究”的主题,犯罪心理研究室不仅是这三天,这段时间都没少忙活。画像出来的那天主题展终于结束了。研究室里的年轻人们可是好不欢喜。
虽说老赵是个武职刑警,平常负责出勤抓人,但还是掺和到这群文职警察的联欢里了。
主要还是这帮小年轻起哄让他请客……
刚刚建立的研究室人不多。加上齐婉也就只有五个,不过都是犯罪心理研究生毕业,不耽误破案。
“嘶——让我一个体力劳动者掺进你们技术员里面,你们这聊起专业学术来,我这也搭不上话,挺尴尬的不是。”老赵那是一再推辞,不过这徒弟小陈叛变,跟他们一块起哄去了,这让老赵不从不行啊。
这旁边那小年轻围着火锅喝的挺欢,那齐婉却坐在旁边喝白开水,这让老赵有些不快。
“婉姐你这作为研究室的代表,别人都喝了,你在旁边喝白开水,你这不地道啊。”
“我开着车呢,一会这一帮人还指望我送回去呢,我要是喝了酒那谁都回不了了。”齐婉挥挥手,找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潜台词是:自个儿郁闷去,别拉我下水。
旁边的小陈笑吟吟地说道:“师傅,别忘了,今天你做东,喝的最多的应该是你。”
行了,师徒情到此为止吧。老赵苦笑。
齐绍怀生于1951年,1972年参军,1986年任职中央人民解放军学院装备学院的导师,2005年被确诊患有PTSD,2006年痊愈,被劝退休。2012年因肝癌逝世。他是齐婉的父亲。
二零二零年十月十八日,齐绍怀逝世八年。
齐绍怀的黑白照中,逝者身穿军装,挂着功勋徽章。他的眼皮有些松,看上去使人觉得有些疲惫。苍老的脸上尽是老态龙钟的神态。
齐婉把他的骨灰葬在城南墓园,她小心地擦拭着墓碑。将去年的贡品和鲜花撤掉,换上新的。齐婉直勾勾地盯着遗像中的人脸,似乎想透过生死洞察死者的心理。
呵呵,齐婉笑了两声,摇摇头。
“老人家,城东又出命案了,我又有活干了。”
齐婉的父亲生前提出要把骨灰撒进甲河,但齐婉拒绝了。如今一想,把父亲的骨灰盒抛进甲河似乎也没什么,就当是圆他老人家生前的心愿。
齐婉掀起大理石板,一个铁质的骨灰盒呈现在眼前。齐婉搬了起来,却愣住了。她仔细回想着,跨越八年光阴仔细回想当时搬骨灰盒时的感受,她总觉得骨灰盒轻了些。
她突然把骨灰盒放到旁边,急忙打开,那堆积成方块的白色粉末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袋袋被密封袋整齐包装起来的白色粉尘。这使她联想到一个不好的事物。
她愣了一下,随后便一切都明白了。
巨大的悲痛猝然袭来,齐婉摇晃了一下,靠在了对面的墓碑上,缓缓滑下来,坐在深秋冰冷的地面上。
你们,真的,对这个老兵没有一丝敬意吗?以至于,到他逝世以后,还要利用他留下的骨灰盒,来犯罪?
所谓心痛,并不是心理感受,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性的疼痛。它埋在内心深处,无法减轻,如影随形。
对不起
她最先想说的是这三个字,就像年少时犯错后那样,等待老兵严肃的批评。齐婉猛然掏出腰间的92,枪身在阳光下发出幽蓝的光芒。她握住枪柄高举在头顶,枪口正对天空,她扣动扳机,似乎要把弹仓中的二十发子弹全部打完,鸣枪泄恨。
食指用尽所有能用出的力气扣动扳机,枪声没有响起,没开保险。
齐婉重新将手枪塞进针织布枪套里。虽然仅仅接触了几秒,但是手上却沾满了手枪钢铁、枪油和硝烟混合到一起的气味。
相框中的人没有变化,却完全变了。
对不起,对不起……画像,你可是最后能证明一个人曾存在过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