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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丧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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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着孝衣,跟在大人们的后面,跪在天井里临时搭起的灵棚里。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的耳朵老是出现幻听,觉得周围人都在背后议论我,说是我害死了奶奶。

家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人。

天佑戴着孝帽,穿着孝衣,在亲戚邻居中间穿梭,大家都夸他聪明懂事,在我听来就是变相地责骂我呢。我一直低着头,没人给我说话,我一个人真是孤独无聊到极至。

后来,我就发现也没有谁注意我。我低着头无所事事,于是抬头仰望天空,光线突然就涌进我的视网膜,让我有一瞬间的眩晕,但幸亏只是片刻。

我看见一只飞鸟在我们的头上飞来飞去,有时就停落在灵棚上的木梁上,蹦蹦跳跳,走走停停,人们都没有注意到它,那时大家闲聊正是热闹的时候,话题不外就是一年的收成还有某某人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在外有了什么大出息谁家的傻儿子娶了个聪明媳妇。

我心里确定那只飞鸟就是奶奶。

我会如此确定,是因为奶奶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过我,如果有来生,她就想做只飞鸟,想闺女了就飞去城里,对了,我姑姑那时已经嫁到城里了,想大儿子了就飞去他打工的省城,想二儿子了就飞去他打工的南方,自由自在,多好呀!

我听着奶奶的憧憬,心里也好生羡慕,那时我就想如果我也能变成一只飞鸟无论在哪里,只要能离开家就好啊。

我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它,它在我家的老树上停留了一会,后来又停在大门楼下的椽架上,然后再度展翅,向天空飞去。

出殡的那天,我看见那只鸟又飞回来了。

这时院门外各种仪式忙乱不堪,那只鸟好像不敢近前,又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就逗留在老树上。

最后在送葬的环节中,它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举展翅而去,那时它是天空里唯一的飞鸟,它越飞越高,直到飞往看不见的天际。

我仰头望着它,在温煦的日光里,我被突来的明媚的光线弄得一阵头晕目眩。我揉了揉眼睛,再次望过去,我真的看到奶奶了,她就站在门楼下,脸上挂着微笑,注视着我,我激动地忘记了一切,指着贴着白条的大门,尖声叫道,“奶奶还活着,就站在那里呢。”

一时间,哭哭嚷嚷的队伍顿时寂静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妈走到我跟前,什么也没问我,就伸手给了我一耳光,“你这孩子,中了什么邪,胡说八道的。”

妈妈的一巴掌火辣辣地痛,我捂着脸还想争辩,再看大门楼下,什么都没有。一刹那间,我忽然醒悟,感觉奶奶确确实实已经离开我了,离开这个世界了,我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那时我还搞不懂什么是幻觉。

当时正进行整个丧葬仪式中最为隆重的环节,这是个一举一动都非常讲究的仪式,女眷则排成两排静静地看着,路两边也站满了看热闹的,主持拿着小册子按顺序喊人,那些老表堂弟侄子外甥都要按照辈分大小,一一在奶奶的骨灰盒前下跪行祭拜大礼,整个场面都很宁静。

我突然明白仪式即将结束,一切都将结束,奶奶真的要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就那么突如其来地,在我的眼里,奶奶就像被卡车撞了或者被大水淹没了,突然间,她或者她的影子,开始慢慢消失,就像是在她身上的一直环绕着那种熟悉的气场消失了。

这个念头是那么强烈,我也知道奶奶早晚会离开的,永远,就像是今天的我们。我想起来,这个念头就那么悄悄地来了,没有一丝儿声响,就溶在我的身上,用它的爪子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

我于是不能再假装下去,那种空茫的感觉让我一忍再忍,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这有点像是河堤决口,一旦决了口,只能是越开越大。

自从奶奶去世,我一直活得很卑微,那种沉重的心理压力与负担让我喘不过气,现在终于找到了可以哭泣的理由,看似为奶奶的离去而哭,说白了就是为自己哭。

我伤心欲绝,哭得不管不顾无所畏惧酣畅淋漓,葬礼上的人都听见了我的哭声,以至影响了丧事老执事的工作。

不记得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上天要是想嘲笑你,你就注定是个小丑。我一直觉得那是我的个人写照。

随着我的哭声,渐渐有人轻笑起来,我没有意识到,我不管不顾毫无顾忌尽兴的哭泣,已经严重影响到葬礼仪式的进行。

我的姑姑趴在我的耳边说,“丫头,人家是来祭拜你奶奶的,不是来欣赏你表演的。”

这话说的,那份量,我立刻就心领神会。

我一点儿也不敢任性,我立即擦干了眼泪,收敛了自己的情感,像蚂蚁一样,默默地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

之后,我们全部围在奶奶的墓穴前,看着装有奶奶骨灰的木匣子下葬,每个人都抓起一把泥土抛在木匣上,当所有的人各自离散时,一把把的泥土重重地落在小匣子上,在我们的身后发出砰砰的声音。

离开奶奶的墓地,穿过蜿蜒的山路,一起步行回家,大家都静静地,没有话语,没有眼泪。

我内心里无比胆怯,我觉得这一切的悲剧都是我造成的,这个念头一直在我的内心盘旋,挥之不去。

我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是仇视的,我倒是盼望着大人们痛痛快快地打我一顿,把心里的怨气吐出来,总这样逃避无疑是温水煮青蛙,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奶奶的丧事结束后,我爸兄妹三家聚在我家吃饭,那是很久没见过的事了。

如今因奶奶的去世聚在一块,悲伤之余,倒是一派融和的气氛。

天佑与堂弟升级了,与爸爸二叔姑丈坐在外屋的饭厅里,我与表妹阿娇还有妈妈二婶姑姑坐在里屋的厨房里。其实饭厅与厨房也就一扇门的距离。

刚开始饭厅里推杯换盏,你敬我让,吃喝都在一种融洽的气氛中进行。我们厨房里吃饭,气氛则僵硬紧张得多。我妈妈是个很简单的人,不会看什么眼色,就知道忙着做菜送饭,二婶光顾着自己吃喝,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架式,姑姑除了给表妹阿娇挟菜,自己并不吃任何东西。只是她不时翻眼看着我,目光专注,我明显地看出了敌意,我心里有些慌,脑袋却清醒,根本就不敢动筷子挟菜。

“小孩子懂什么,我不用别人来说教!”

突然就听到饭厅有人大声说话,我不用看也知道是爸爸。

“她不是别人,是我侄女,我说一句也不为过吧!”

与我爸爸争吵的是二叔,大概俩人都喝多了,说话都带着火药味儿,姑丈一语未发。

“她犯了什么罪过,我怎么惩治她,你说?棒打一顿吗?”

“你太护犊子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心里明白得很。哪有那么多玄乎的东西?不过就是凑巧罢了。”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大哥。”

“你什么意思?”

“告诉闺女,不会好好说话,干脆就不要说话。”

“她一个小孩子懂吗?”

“她不懂,至少大哥你懂,对吧?”

二叔说着声音越来越高,似乎还拍了桌子。

“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吃饭吧。”姑丈开始劝阻他们。

“……真是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听听邻居都在背后说什么。”二叔放低了声音咕哝道。

“我不管别人背后说什么,这世上猝死的人多了,我还没听说过有人因为孩子一句话就死的,除非是阎罗王,一句话定生死。”爸爸生气的声音。

外面吵着,里屋的气氛也尴尬起来。

我看到二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姑姑也是冷面霜眉。

随着外屋的争吵,我也愈来愈无助。

我深深地埋着头,白天妈妈抽了我的脸,脸颊依旧很疼痛,根本吃不下东西,豆大的泪珠不时滴落在饭桌上。

我妈妈走过来,摸出手绢为我擦去眼泪,“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吃你的饭。”

自大懂事起,这算是第一次听到妈妈如此贴心的话,我的眼泪流得更欢了。

那一次的聚会,爸爸与二叔不欢而散。

姑姑虽然没对我说什么话,她却对我爸爸嘀嘀咕咕。

他们兄妹俩长得很像。不过那种长相运用在我爸爸的脸上叫深沉,运用在姑姑的脸上叫阴郁,我爸很听他那个妹妹的话。

我觉得姑姑肯定在说我的坏话,我害怕极了。我疑神疑鬼已经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比喻我的姑姑,只是感觉她在我的整个童年时代,就像一座冰山,不管你如何想规避它,它就是一直冷冷地矗立在那里。

那一年的春节过得好压抑。

年夜饭几乎是悄没声吃完的。我们一家四口没人说话,爸妈好像都有话要说,想说又没说,就只要碗筷相碰的声音,咀嚼食物的声音,还有爸爸闷闷喝酒的声音。

天佑吃饭发出的声音太大了,爸爸破天荒喝斥了他。爸爸的眼睛红通通的,脸色也是红通通的,爸爸的心情,我与天佑虽然还小,但也心知肚明,我俩自觉地扒完碗里的饭,悄悄地离开饭桌。

晚上我与天佑都领了压岁钱。

我还知道爸爸喝了太多的酒,折腾了一夜,妈妈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我的脸颊依然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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