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当口儿,千千万万的乌鸦与灰鹭集结而来。
它们前后呼应,在空中盘旋,兜圈子,一层二层三层,都在低空疾飞,我明显地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劫风。
原来碧蓝的天空,忽然盖上一层黑纱,天昏地暗,它们发出粗哑的叫声,听起来很不经意的一声,音质透亮,好像在比赛谁的声音更加高亮。
并且不时有其他的乌鸦与灰鹭,匆匆忙忙地从殿宇里或者是庙堂里飞过来,加入到喧闹的阵营,亲临其境,真是一幅恐怖的画面。
置身在那样的境地,开始我茫然不知所措,脑瓜好像静止不动了,唯有抱着头蹲在地上。
“快——跑!”
我不知道天佑什么爬了下来,他一边喊着我一边顾着自己向外冲,我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僵住在院子里。
“啪嗒,啪嗒……”
它们拉的屎像雨点一样纷纷落下来。
“林桔子,快出来。”
是天佑在院子外面声嘶力竭地叫喊,我一下子站起来,哆哆嗦嗦向外跑。跑到自行车跟前,天佑已经推着车子在十米开外处了。
我刚要推起自行车,就一下子跌趴在车体上。
“快骑上车子,你这个胆小鬼。”
天佑扔下他的车子,跑过来先是拉上我的羽绒服的帽兜,接着又把我硬拖起来,他在后面扶着车子。
还好,在天佑的帮助下,我终于能骑上车子,我用颤抖的双脚用力地蹬着,拼命地蹬,如果不是那种强烈的求生的欲望,促使我赶快离开那里,我觉得我的胸口都要爆炸了。
这时,那些可恶的鸦阵追到半壁街上盘旋聒噪,围着我们上上下下地飞旋,不过好像收敛了刚才那股子狠劲和坏劲,攻击性明显地也在减弱。
我在后面追随着天佑,我们骑车的速度简直可以说是风驰电掣,有经过半壁街的过客,远远地就停住了,观赏着我们这边的奇幻景致。
我们径直骑回家里,一路无话。
路上遇见的人不多,但凡看见我们的人,都是惊奇的说不出话的模样,我们一身的鸟屎,臭气熏天的,肯定让他们受到了惊吓,我们虽然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心里却在想着能不能有个地缝让我们钻进去。
猫咪正卧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觉,看见我进屋,立即跑到我的跟前,竖起耳朵,在我的身上嗅来嗅去,然后一脸忧郁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陌生的人,我没有时间搭理它。
我捅开我家的暖气炉子,使家里的温度暖和一些,在那空档儿,我脱掉我的外衣直接扔到院子里。
我让天佑赶快把外衣脱下来,扔到院子里去。天佑好像还没从刚才的壮举中走出来,跟在我后面,喋喋不休,“至于嘛,老姐,不就是几只鸟,瞧把你吓的,哈哈。”
“你闭嘴吧,你就会吹牛。”
“不是我吹牛,你看那里除了几只乌鸦,还有灰鹭,别的就什么都没有吧。”
“扑天盖地,还几只?那些乌鸦怎么这么凶猛?”
“呃,我掏的那是个乌鸦的窝,刚拿出一只小鸟出来就被它们发现了。”
林天佑轻描淡写地说。
我就烦他那个惹了祸却什么都不在意的劲儿,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气急败坏地问:
“原来是你惹恼了它们,你把那小的怎么啦?”
“没怎么着,我一看那么多乌鸦都来了,就又放回去了。”
“你别在我跟前晃,熏死我了。”
“呵呵,你不也是嘛。”
天佑抬起自己的胳臂左右闻闻,“老姐,我不如你身上的鸟屎多诶,你今年要走大运了。”
“没听说过,让鸟屙了一身的屎,还要走大运。我先洗澡去了。”
我家里用的是姑姑家原来的电热水器,我洗澡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冲洗我的头发,我至少用了五次洗发液,后来梳理我一向乱糟糟的卷发时,我感觉那时我的头发变得又顺又直了。我照了照镜子,也许是光线的原缘,我看上去又黄又瘦,双眼无神,一副病恹恹不健康的样子,感觉好像与那个照片里笑容满面的女孩不一样。
在天佑去洗澡的时候,我把洗澡间的门拉开一条缝,天佑在里面立即抗议,“不能随便开门,虽说你是我姐,我是你弟,男女还是有别的。”
“你想多了,你的东西返还给你。”我把那红腰带随手扔给天佑,“真是弱智。”
“没有它,老姐你今儿可能更惨了。”
后来,我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泡在一个大盆里,用塑料刷子涮,用热水冲洗,然后再甩在洗衣机里,我怕用洗衣机洗不掉那个臭味,被妈妈发现了要挨骂,妈妈是个有洁癖的人,在她下班之前,我要把一切痕迹都消除掉。
等我忙完回到客厅里,天佑已经洗完澡,正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拿起从他外套口袋里掏出的一个玫瑰红色的小锦袋,在他的眼前晃着,“这个是哪个女生的吧?”
“嗯——”天佑打量了一下,迟疑地说,“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就是嘛。”
“有可能。”
“谁送给你的?”
“你说什么?”天佑毫不在意地嘟起嘴,他指着墙上的挂钟,话音一转,“话说你饿了吗?午饭时间早就过了吧。”
“先说这个。”我还是提着那小锦袋在他脸前晃。
“刚才,从树节洞里掏出来的,”天佑不耐烦的皱着眉头,“越不想说越是问,晦气。”
听天佑这样一说,我的心里又沉下来。
我解开系着锦袋的红色的小绳子,一只手伸到里面,掏出了半截旧铅笔,铅笔的一头有一小块浅绿色的橡皮擦,还有用红黄蓝丝线编织的小手链,有折成小四方形的二元钱的纸币,还有一个校牌,校牌上写着北关小学五年级三班黄豆豆,上面还印着黄豆豆的照片。
校牌上的黄豆豆与我看到的过生日的黄豆豆,差别不大,都是满脸的天真无邪鬼怪精灵的表情,笑得像太阳花那番灿烂。
我吓出一身冷汗,那个阴森诡异的地方真的就是黄豆豆的家,我觉得背上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仿佛家里还有个透明的隐身人正和我们坐在一起,或者说此刻正细细的端详着我们。
可是我就弄不明白了,她为什么却像鬼一样一直跟着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天佑看我拿着校牌发愣,他抬起身子一把抢过去,瞬间,他的表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先是瞪圆了眼睛,然后嘴巴张得像个横写的“O”字,接着又发出惊叹,“老姐啊,简直是你的复制粘贴版,神了。”
我弟虽说天生一个戏精,不过他那时是真的惊愕。
文晓晴送我的那张照片,我一直藏在我的日记本,没有给天佑看过,是因为他嘴大,口无遮拦,所以现在他才如此惊奇。
“天佑——”我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说,“你说我是不是抱养来的?”
“胡扯,那怎么可能。”
“那——我跟她怎么就那么像呀。”
“我不管,你就是我姐,我饿了,你做饭去吧。”
天佑是个心思十分简单的男孩子,不是自己的事儿,一点也不愿意花费心思去想,我要能从他那里获得一点信息,是不可能的。
只要我们不去学校,中午的饭就由我们自己打发,厨房就在客厅的里面,与客厅的北墙仅有一门之隔,我推开门一看,妈妈已经把白菜都洗好了,放在灶台上的小盆里,旁边还放着早已炖好的排骨,还有正泡着的粉皮,一眼就看出让我做什么菜,那是天佑的最爱吃的,我赌气地说,“不想做,今天吃方便面。”
“啊——,你可是亲姐耶,怎么能这样。”
我犹豫了一会,但看到天佑迷茫随和的样子,呵呵笑了一声,本来心中藏着的闷气也散了,最终我还是迁就了弟弟。
把饭菜都做好以后,我一点也食欲都没有,我把茶几上放着的黄豆豆的小物件都收起来,告诉天佑不要再干扰我,我要去休息,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要告诉妈妈,天佑吃得满嘴都是饭,连说话的空儿都没有,他连连摆手让我等等。
“你还有什么事,快说。”
我不耐烦地说。
“老姐,你为什么不吃饭?这菜太好吃了。”
“头痛,睡觉去了。”
我头痛欲裂,忧思忡忡,没有心思多说话,手里拿着小锦袋进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的行动不能说一无所获,至少我知道梦幻中的那个女孩不是虚无的,她有姓名,有校牌,有家,家里有树,有朋友,有爱好,她的名字叫黄豆豆,是真实存在的。
她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
如果还活着,为什么老以虚幻的景象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已经不在人世了,为什么文晓晴都不晓得,那是她童年的伙伴呀。
她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老是跟着我惊扰我?
黄豆豆对我而言,就是挥之不去的噩梦,在我安静的房间里,我时常盯着她的照片,我也拿出我的小学毕业照片,摆放在一起,照片里的两个女孩都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一样的大眼睛,一样的乱糟糟的短发,一样的小肉鼻子,一样的厚嘴唇,唯有不同的是黄豆豆更为活泼可爱,而我则是自然地表现一副缩头缩脑胆小如鼠的外形,这种对比的矛盾让我隐隐地感到害怕。
开始我一直以为黄豆豆只是我的幻觉,奇怪的是先前没有任何想法能将她这个人幻想得如此逼真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