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无声,雪落无痕。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一片银白,鸟声啁啾,我吓了一跳,还以为睡过了头,上学要迟到了呢。
我从床上跳下来,往外一看,哇塞,白色的屋顶,白色的树木,地上都好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的羊绒毯,银装素裹,美不胜收,一个粉妆玉砌的童话世界展现在面前。
抬头望去,深蓝色的天空中还有闪耀着的星光,我放心了,离上学时间尚早。那时我心里有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大门开着,我看到一行脚印一直延伸到院子之外,旁边还留着两行小小的梅花印。
胡同里已经清扫出一条干净的小道,妈妈半弯着腰,拿着扫帚左一下右一下,都快要扫到胡同口了,我急忙跑过去,主动抢过妈妈手中的扫帚,“妈,我来扫吧。”
那时,调皮的猫咪正爬在路旁的小树,晃动得树枝上的雪纷纷落下,刚刚干净的小路又被洒上一层雪花,妈妈不得不再次清扫,嘴里嘟嘟嚷嚷地正骂着,“小王八蛋,坏死你吧。”
也许我太鲁莽了,猛然出现,吓了妈妈一跳,她直起腰看着我,皱着眉头很生硬地说,“穿得太少了,赶快回家去。”
妈妈的脸色绯红,额头上还散发着热气,不知是热的,还是冻的,还是二者兼有?
“我好了。”
为了证实我说的是真话,我还在妈妈面前跳了几跳,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妈妈面前自然地表现出的那股孩子气,妈妈肯定不适应,从她的脸上混杂着吃惊和疑惑的表情中就可以看出。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滞,接着是“哧啦哧啦”扫雪的声音。
“桔子——”
“嗯?”
“你今儿能上学吗?”
“能。”
“扫完这一点,咱们回家做早饭。”
“好。”
“院子里的雪我没动呢?”
“我扫呀。”
“我还以为你要堆雪人呢,所以就给你俩留着呢。”
“行,堆个雪人,好看家。”
突然发现平常忙忙碌碌话很少的妈妈,其实也是个有情怀的女人,我感觉那时她的身上正在散发着一种暖意,我的心里热呼呼的。
“妈妈——”
“呃?”
“路上滑,上班小心点。”
“知道了。”
不可思议的是,那天早上,妈妈还把天佑从热被窝里拉出来,让我们俩去堆雪人,她似乎还想陪着我们一块玩儿,但又想着还要做早饭,这任务要由我与天佑来完成,妈妈笑着对我们说,“堆个雪人好看家。”
我看出天佑有十二分的不愿意,堆雪人真的是小孩子的游戏。他穿的衣服,拉链都还没有拉上,睡眼惺忪,双手插在裤兜里,几乎把头缩到脖子里,但那会儿的妈妈兴致盎然,对天佑又是哄骗又是许诺,连拉带推,强迫他与我一块堆雪人,我心里觉得妈妈有时也蛮有情怀的,虽然表现地有些做作。
其实妈妈的生活里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的,她似乎是刻意那么做,从她的性情上来说,未免有些夸张,也许她自己感觉到了,为了掩饰那种尴尬,她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妈妈的笑很温柔,她的两颗虎牙露出来,显得特别可爱,眼睛细细的,分外有神,笑的时候,就像有星星在闪耀。
她眼角的细纹,让我看到了一个母亲的真实的形象。她的刘海上还挂着白霜,头发很短。
自从来到城里,妈妈为了节省时间,把原来扎的马尾剪成短发。
我发现妈妈的头发也是天然自来卷,好像妈妈也不善打理,或者说没有时间打理,看起来卷曲地厉害,不过比我的乱发在好看多了。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执拗和率性,她的温柔与微笑,让我的心里,早就筑起的屏障开始坍塌,原本的委曲与伤害似乎都跑得无影无踪。
也可能与当时的年纪有关,亲近与疏远的那种情感就那么快地来回切换,喜忧似乎就在天平两端。
院子里的雪很厚,足够我们滚起一大一小两雪球,妈妈忙里偷闲拿来了红辣椒和两颗黑钮扣,还有我小时用过的红围巾,钮扣当作雪人的眼睛,辣椒自然是雪人的鼻子上,妈妈又把围巾围在雪人的脖子上。
一个象模象样的雪人就这样堆好了。
妈妈走出来,兴趣盎然的围着雪人转,又退后几步审视一番我们的佳作,才评论道,“真不错,没想到我儿还有这种手艺。”
天佑被妈妈表扬得耳朵都红了。
说真格的,我当时心里也是一百个不情愿做那种小儿科的游戏,不过看到门口立着一个雪人,心里也蛮有成就感的,我看着妈妈开心地想,妈妈说不定是用另一种方式,对昨天的态度表示后悔了吧。
还好,我与天佑没有因为堆雪人迟到。
不过,上学的路上,积雪很厚,脚下的雪咯咯作响,光秃秃的树木映衬着蓝天。
很多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也许身上穿得太多裹得太严实,一个个看起来摇摇晃晃得像大大小小的不倒翁似的。
在校门口的时候,一个湿漉漉的雪球砸在我后颈上,我停住脚步,向背后一看,是文晓晴,风吹打得她的脸颊与鼻子都是红通通的,她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我,“哇,你终于来了,我想死你了,你想没想我?”
她摇着我的手问,她的手很柔软,只是又湿又凉。
“想不起来,睡着了。”
我诚实地回答,文晓晴听我这样说,俯下身又抓起一把雪,在手里团来团去,像个小馒头,追着我还要砸,我边笑着边四处躲避。
就在这时,文晓晴的后脑勺上“啪”的一声,也中了奖,我俩都扭过头去,想找出始作俑者,真的很难,看着周围的每个人都像是嫌犯。
校园里的学生,人人都在兴奋地相互大喊大叫,互相扔雪球,打雪仗,毕竟这是那一年里的第一场雪。
文晓晴手里捧着雪团,一时不知道该送给谁。
天佑打着滑步从我们身边溜过去,马休紧跟他的在后面,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那个雪团抛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最后落在天佑的后背上。
天佑停下脚步,冷哼了一声,环顾四周,回头看到文晓晴捂着嘴偷偷在笑,显然是不打自招。
天佑好看的脸上带着微笑,转动着漆黑的眼珠。看起来他有些窘迫,犹豫了一下,伸手做了个虚掷的架式,单脚又做了个180度旋转,然后走开了。
与天佑在一起的马休也没有闲着,有几个低年级的男生女生在学校花坛附近正打得欢,不知谁把雪团扔到他的头上,他站在雪堆上冲着那几个学生,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地问候人家的祖宗十八代。
文晓晴盯着天佑的背影发愣。我感觉出来她是真的喜欢天佑。
天佑长高了不少,模样与小时候相比,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孩提时柔软的肌肉变得坚硬而结实,他已经长成一个体型瘦长的少年。
实际上,他的脸庞与原来一样可爱,尽管颧骨变得更明显了,孩提时候的圆乎乎的感觉,全部消失不见了。
他的嗓音也变得低沉而沙哑,他是一个学渣,又懒又丧,浑身上下彰显着一种咸鱼精神,说不上什么原因,他就是讨女孩子们的喜欢,而且她们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成绩怎样差。
就像是文晓晴在班里也是前几名的,只要看到天佑的影子,她的表情就一点儿也不矜持了,眼睛好像就盯在天佑身上转不动了。
其实她只要不说,我相信天佑永远也读不懂她的心思,天佑是个非常简单的男孩子,吃好睡好,口袋里再有点零花钱上网,就别无所求了。
教室里热闹非凡,同学们一个重要的话题就是雪,我有几天没来上课,好多同学都主动与我打招呼,问我的感冒是否好了?她们友善的态度,让我有些惊讶,有些人的名字我都叫不上,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小就是个被人忽视的微不足道的乡下丫头,自卑敏感,一下子在众人的关注之下,我的心不由又紧张起来,双腮滚烫,我很少说话,怕说话又露出口吃的毛病,就红着脸点头致谢。
第一节是数学课。
老师还没来,我把书翻到今天应该要学的章节,昨晚虽然有所预习,我拉下了两天的课,还是要加深印象,努力弄懂书上的内容。
读数学书比听数学课更糟糕,我只要慢慢地学就好了。在过去的时间里,我花在数学上的时间要比其他学科多很多,数学成绩好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万年不变的道理,这是我奶奶告诉我的。
我尽量让自己的变得充实,那样在学校的时间会过得快一些。
杨雪老师来上课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目光向我这里扫来,我们的目光相遇,彼此一笑,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我心里却很感激她。因为她懂我,知道我的胆小与懦弱,她的关爱和鼓励在批改我的作业册上体现出来,她在我的作业册上用红笔写了很多鼓励的话,譬如说“加油”“完美”“继续努力”之类的话。
我经常盯着那娟秀的字体出神,那种含而不露的关心就像是春雨润无声,让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熨帖,我从未向别人展示过老师给我的荣耀,包括我最好的朋友,那是存放在我心中的小秘密。
过来人都知道,第四节课是最难熬的,那时,刚上完第三节课,班主任刘维铭就端着教案来到了教室。
外面很冷,肚子又饿,如果不是内急去厕所的话,大家都选择坐在教室里,有的搓着手闲聊,教室里一片嗡嗡声,有的透过玻璃窗欣赏学校的雪景,还有同学看到刘老师在教室里,想起老师要求的课文还没有背好,于是早早地掏出课文默默地背诵。
刘老师来回走动着,不一会就把我们喝停了,“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要学会触情生情,像这样的大雪天,把你们从小到现在学过有关雪的散文诗文,都在脑子里过一遍,应该很有意义嘛。”
“忘了——”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回答。
“忘了?那就走出去,多多观察,自己写。”
“饿了——”
“就你们饿吗,要拿出少年的精神来,学会观察,学会思考,才不枉学生二字。”
“唉——”
“今天的语文作业,写一篇关于雪的日记。”
“哇——”
我昏睡时老师曾经专门去我家看过我,私下里很想对老师说声“谢谢”,心里这样想着,头却不由低下来,让头发遮住了我的脸。
“林桔子——”
就在身边,听得非常真切,我腼腆地站起来,“老师——好!”
“睡醒了吧?”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