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下的位置是个丁字路口。
右面是个小巷子,街道不宽,还很热闹,到处充斥着柴米油盐的气息。
向里走有卖熏制的副食品的,有的卖煮熟的猪头肉牛肉,还有现做凉拌菜的,紧跟着就是卖馒头的打烧饼的。
路边的小商小贩眼睛都贼,看见老主顾,就热情地打着招呼,即使不买,也要客气地寒暄几句,弄得老熟人不好意思,本来不想买的也要大着口气说,给我来几个什么什么的。
看到陌生的面孔,他们就竭力举手邀请去门店里看看自家的东西。嘴里可劲儿地吹嘘自家的东西有多么地好,说起话好像都不带换气的,我耳朵里听着,真是从心里地羡慕那样的好口才,好奇心使我忍不住地冲着店主要多瞄上几眼。
再向里走,就是卖生禽的地方,那一段的路都是潮湿油腻的,浑浊的空气里飘着鸡屎的味道,已经屠宰好的生禽摆放在货架上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作呕的味道。
我调整好呼吸,然后憋住气,一路小跑。
最后拐进一个看起来清洁僻静的胡同,才渐渐放慢了脚步,并且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见胡同就拐,不清楚自己是往哪个方向走,我不时把菜煎饼放进嘴里,咬一口,慢慢嚼着,边嚼边想,边想边走,想的什么也不知道,说白了脑子里就是一片混乱,一片茫然。
看到路旁躺着的一个易拉罐,就全神贯注地踢着它,它滚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可是没想到有一脚踢得太用劲了,伴着“叮咚哐啷”的声响,它翻滚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就躺到谁家的院墙角不动了。
一条土黄色的狗就从大门里跑出来,一双狗眼机警地盯着我,“呜呜”地小声叫着,我急忙把还没有吃完的菜煎饼扔给它,那家伙立马就失去了尊严,忙着吃东西去了。
再往前走,是一个很大的院子。
铁栅栏的大门,里面还有一条不长的水泥路,路左边是两排蓝色的平板房。路右边里一片开阔的空地,里面横七竖八地躺卧着一些生了锈的汽车吊车摩托车。
我好奇地伸头一探,看见都是一些报废的产品。
正当我无聊地望着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一种潜在的危险袭来,就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我。
我停了下来,警觉地四周看看,发现铁栅门内拴着一条玳瑁色的大狗。当时它正趴在地上机警地盯着我。
等到我与它的眼神相遇,它立马就站了起来,它疯狂挣扎,竭力想挣脱身上的铁链子。它的毛发很长,体积也大,吠声十分低沉,眼睛里充满了怒火,它的叫声好像也刺激到附近的狗,于是在不远处也跟着应和,一时间好像比赛似的,狗的狂吠声此起彼伏,声音里透着一股暴躁与威胁。
我吓得屏住呼吸待在路边,不敢走动。
这时就有一位老爷爷从铁栅门旁的门卫房里走出来,老爷爷穿着蓝色的洗得发白的工装。他长得很慈祥,布满皱纹的脸上,有很多褐色的老年斑,稀疏的头发像棉花一样白,他大声训斥着那狗,显然大狗听懂了老爷爷的话,果然就收敛了很多。
虽然不再叫唤,可是伸着长长舌头,阴郁的眼神盯着我,显然也有恫吓的意思。我杵在路边仍然不敢动,眼神像个胆怯的小猫,乞求地看着老爷爷,老爷爷看出了我的意思,就用手拍拍那狗头,“丫,丫头,过过,去吧……”
显然老爷爷说话有点费劲,脸憋得通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挥手做出一个让我走的动作。我记住了老爷爷慈祥灿烂的笑容,那断断续续的说话的语音也是深刻在脑海里,让我的心里变得沉甸甸的,满腹的心事不由涌上来,我想起我的自我介绍。
“我……我叫林……桔,桔子,”我有点着急,平常在人多的场合因为胆怯,说话就不大顺溜,但也没到这种地步?
再说一遍。我站住不走,开始给自己较劲,“我,我叫,叫林桔,子”,在寂静的小胡同里,可是脑袋想的与嘴里说的调子总是不一致,扬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因为生自己嘴巴的气,下手有些重,腮帮子火辣辣地疼。
再重新来,“我,叫,林,桔,子”,我一个字一个字里向外吐,并且无目的地边说边行,“我,在,一,条,幽,静,的,街,道,上,行,走……”这时,有一位骑自行车的大叔晃着铃铛疾驰而去,超越过后又回头看我一眼,那诧异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一个怪物。
我那会儿一点也不理会陌生人怎么看我。
因为胆小因为紧张,今天上课才会舌头发硬,嘴巴不听使唤,我只要克服紧张的心理,就一定会好的,在别的同学看似很难的数学题我都能做,为什么不挑战一下自己的嘴巴呢,那时我是这样想的。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来到了拆迁区。
这里很少有人出现,胡同两边造型相似的民宅鳞次栉比。大多是弃置不用的平房。
每家的外墙上都用白漆喷上了大大的拆字。有的人家大门紧闭,也有的门洞大开,向里窥探,有的屋门都没有上锁,半开半掩。有的用钉子把门窗钉得严严实实。
住在这里的人都搬走了,只留了废弃的屋子,还有院墙上小孩子们的涂鸦。
我所在的胡同的尽头,连接着一条南北向的石板路。
站在胡同口,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石板路的东侧是长长的朱红色的墙,那里应该就是朱公庙,虽然我从来就没去过朱公庙,但我一眼就能认定那里面就是朱公庙,因为它是这个小城里唯一的古迹。
我还看到街道西侧的院墙上也写着醒目的拆字。
这里很清静,就好像失去了人间的烟火味儿。
偶尔有车从身边驶过,好像是从时空隧道穿越而来的,但由于周围太过寂静,汽车的马达声便分外刺耳……分外……”
我一边走一边说,今儿写出来,看似很完整的语句,其实我是一字一字地向外吐出来的,我尽量不让一句完整的话出现断截。
还未出胡同口时,我就看到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街道。
我看到胡同口的墙上有个蓝底白字的长方形小铁牌,上面写着半壁街。
半壁街不是很宽。
街的一侧是长长的涂着朱红颜色的庙墙。从我站的地方向前望,庙墙都看不到头,庙墙里面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的,从外面看过去,黑压压的,即使身处庙外,也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另一侧则是居民平房,很多院门上都是长年累月的铁锈,很安静,感觉都没有人住,塌陷的屋顶,经风雨打而变形的院墙,都令人感到几分凄凉。
再往前走,看到谁家的外墙也写着大大的“拆”字,就明白了半壁街也属于拆迁区。
我眼中的半壁街是条又空旷又寂寞又阴森的街道。
站在胡同路口,我说不下去了。
犹豫了片刻,我就跟着感觉右拐向前走,大约有几分钟的时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我,好像有某种信号在源源不断地侵入我的脑袋里最深处,我的心也跳动得厉害。
我站住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隔壁庙里很静,没有一丁点声音,路上也没有行人。
再前面又是一条胡同,事情发展得就那么奇异,我一抬头,那棵老树就进入了我的眼帘。
是的,一棵老树。
虽然它前后的庭院也有树延伸到院墙外的外面,虽然它也没有占据显眼的位置,可是它在我的眼里就那么鹤立鸡群,让我一眼就瞅到它。
那是谁家的树呀,就像一把撑开的金黄色的大伞。
虽说枝叶不是多么繁茂,但也是这幽暗寂静的世界里的一幅亮丽的图画。
老树就好像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生长着,我昨晚的梦境突然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我有一种遥远的记忆即将被唤醒的感觉。我左右看看,觉得对这条街道还有这周围的环境是如此熟悉,就像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几万年前就知道这里一样。
这种突然的发现让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越过前面那条小小的胡同口,想仔细看一下,刚到跟前就惊呆住了:那里应该经受过大火的侵袭与蹂躏,大门楼虽然完整,墙壁却被火熏成烟黑色,木板门上的铁锁也像得了皮肤病似的锈迹斑斑被主人遗弃,显得十分破落。
我站在那里,好像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是里面传来的动静,侧耳细听,奇怪的是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
我伸出手,推了推那扇伤痕累累的木门,我猜它可能是锁着的,没有想到,门轴向里一转,那扇大门就这样被缓缓地打开了,随之还“吱扭”响了一声,然后又有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静止。
不由自主,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还套着一个院子。
院落很大很幽深,刚进院落的一刹那,我的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感到心神不宁,仿佛在心灵的角落里,一扇陈旧的门被人推开,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但无形中也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我眨眨眼睛,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种气味,这气味浓郁而腐臭,带有一些植物散发的土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