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越着急,说话口吃越厉害。
也许我这种说话的方式引起了他的注意。
男孩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他的眼神晃若沉浸在梦境中一般,一脸疑惑地看了看我,瞬间又低下头。
“我,看看,时间。”我指着他的手表说。
他立马摘下手表递给我。
怎么这么复杂,告诉我一下不就得了。
我疑惑不解地接过表一看,时针静静地定格在三点上。我顿时傻了眼,我把手表还给男孩,“我,我迷路了,不知道去明德中学怎么走?”
听完我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好像不相信似的。
没过多久,就见他放下手里的画笔,一语不发地站起来。然后就顺着胡同向前走,走了几步,回头看我在他的画架前还在发愣。他低头等了我一会儿,我反应过来紧跟在他的后面。
他的个子很高,走得也快。在他的后面,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他似乎也感觉到我在后面跟得有些吃力,脚步就有些放慢了。这样顺着小胡同走了一会儿,再向右拐约走七八米,又向左拐,又是右转,我就看到了前面来时经过的那个小市场。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街口的墙壁上,一块蓝色的铁牌上用白漆写着扇子把胡同,其实绕了那么长时间的路,我只是学校的后面转了几个圈而已。
在城里待得时间久了,才发觉不是我路痴的问题,是老城区的路很魔幻。自己明明感觉走得是个井字型的路径,最后却发现个前方就是个死胡同。
“我知道怎么走了,谢谢,谢谢你。”
我喊住在前面走的男孩,冲着男孩感激地一笑。
他转过头来,思想好像正在远方旅行一样。
犹豫了片刻,他才明白我的意思,也勉强还给我一个微笑。他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他的眼睛又细又长,眼神很纯净,他的笑容很好看。
他的裤子上有许多裤兜,有明有暗,分布在前后左右。脚上是黑色带白杠的运动鞋。敞开的棕色夹克里面是一件圆领T恤。
整个人看起来又干净又清爽又帅气。
让人奇怪的就是他老是垂着眼睛,不肯说话。虽然不讲话,但我也能感觉出他待人的友好与善意。
我告诉那个古怪的男孩,我知道怎么走到学校了,他点点头,扭身就往回走。
我一脸茫然,盯着他的背影。
后来脑袋里也不知怎么的,神使鬼差般,悄悄跟在他的后面,竟然又回到扇子把胡同。
我不想去学校了。
他又拿起画夹子画画,这次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气息,他抬起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视线不到一秒钟,就迅速地低下了头。
显而易见不愿意搭理我的样子。
“画,画得真好呀。”我厚着脸搭讪道。
他稍稍扭了扭头,大概是对我的回应。
“也许他是个哑巴。”我被这个发现弄得心花怒放。那会儿我特别想说话。说话竟通顺起来。
“我叫林桔子,刚才,谢谢呀!”
他一声不吭,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你,叫什么呀?”
“许——可。”过了好一会,他才回答。
他的声音又低又慢,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儿。接着他皱了皱眉,好像打定主意不再讲话的样子。
他竟然会说话,这出乎我的意料。
“你不去上学吗?”我那时的确有点不识相。
我还想再问,你不害怕吗?在这个寂静阴森的地方。你有朋友吗?你们都做些什么呢?你有没有做过最后悔的事?如果他再回话,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给一个不愿搭理你又不排斥你的陌生人讲话。感觉太妙了。
我期待着他的回话,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并打定了主意一语不发。
我找不出更有趣的话题跟他攀谈交流。
就这样干站了一会儿。我索性摘下书包当作凳子坐上去,我自顾自说,不管他听没听进去,我把这一天碰到的倒霉事儿一股脑儿全端了出来。
我还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太他妈畅快了。
当然了,心里有些话,想说出来,也许不一定是为了告诉眼前那个陌生的男孩,也许就是单纯地说出来或者是为了告诉自己吧。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不去学校了吧?我也不想逃课,可是迟到了一旦被老师责问,又说不顺畅那很难看的,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去吗?”这些话我都说得很慢,就是想让他有所反应。
他突然停下笔,抬头盯着我看。像看一只可怜的流浪猫。他温和的、傻乎乎的眼睛写满了悲天悯人。
“我,我还是个结巴,人多了,就说不出话……”
这才是我心中最大的隐痛。
说着说着,我觉得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为了掩饰那种尴尬,我低头假装欣赏他的画。
我仅有的一点绘画常识是在课本里学到的。我知道他画的是铅笔素描,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树冠如盖,密集的树干纵横穿插,画面只取树枝、树顶为主角。
从他坐的地方看,因为庙墙遮掩住了树身,看上去也真是写实。醒目的是松柏枝桠之间有很多的鸟,这些鸟形态各异,或站或卧,还有的在梳理自己的羽毛。它们都是那么安静,却栩栩如生。
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是许可根据自己的想象画上去的,我不由朝向对面黑压压的树林,看来看去,真的发现有很多很多的鸟栖息在树上呢。
“哇,哇!”看着那帧素描,我喜欢得不行。
许可可能注意到了我羡慕的眼神。他低着头,突然就从画板上拿下来,递到我的面前,我接过来,不相信地问,“是送我的吗?”
他点点头,一刹那间,我兴奋得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我立刻说道:“谢谢你!”
这帧画是我那一天暗黑生活中的唯一的亮点。
回到家时,院子里静悄悄得一片昏暗。妈妈与天佑都不在。
迎接我的是我家的猫咪,它朝我叫了一声,举起瓜子挠着我的裤角,并抬头望着我。我蹲下来,摸了摸它毛茸茸的下巴,猫咪发出幸福的咕噜声。它仰起头,我看出它的意思,于是又轻轻去揉它的喉节部分。
就这样我顺着它的指示,从猫咪的后背一直揉到它的尾巴,最后它才心满意足地走了。给我留下一手的猫毛。
我打开屋里所有的灯,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从床底下拉出一只纸箱子,里面装有很多小人书、贺年卡,用挂历折叠得风铃,还有许多学习资料及学习用品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台灯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我蹲坐在小矮凳上,用心地翻来找去,终于发现了那盒已经用去一半的彩色图钉。然后把许可送我的那帧素描钉在洁白的墙壁上,正对着我的学习桌,这样学习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
那时,我的思想很简单,没有去想难堪的口吃问题,没有去想那怪异的梦境,也没有去想穿奇怪红衣的女孩。
我只是在静静地细细地欣赏那幅素描。
“哇——好厉害啊!”
我被天佑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全身一震,如遭雷击,呆呆伫立,说不出话来。
“嗨,嗨——”天佑的手在我的眼前挥动,“老姐,老姐,鬼附身了呀?”
“滚——”,过了一会,我回过神来,用吼叫展示我的愤怒。
“开玩笑呢。”
天佑有些害怕了,目光不时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的。
看我不再发脾气,他又嘚色起来,“下午,老刘见了我就问你发烧好了吗,我说‘好了,就是不能说话’,姐,我就不明白你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学霸了呢。”
“你怎么不说我结巴的事呢?”
“你现在讲话没有结巴啊。”
“我,我,呃,这倒是真的。”
我有点迷惑了。
“告诉我吧,你可是我亲姐,你忍心让爸妈天天逼我看书学习。”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望着天佑。
“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考题?”天佑一脸神秘地说。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你一定预测到了,”天佑一口咬定,“你太小气了,都不肯告诉亲弟弟。”
“你胡说些什么呀?我不会。”
“你不是都能预测死亡吗?”他好像迟疑了一下,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
“你——滚——”我气急败坏地说。
接着我与天佑两个都怔住了。
我从来没有对天佑有过这样的态度。不过是他戳中了我的痛点,那些冤假错案把我折腾得一直灰溜溜地抬不起头。现在好不容易离开土门镇,摆脱那些是是非非,我不想再提起那些痛苦不堪的破事,哪怕有一点点的牵连。
“你们两个都在家吗?”
是妈妈下班回来了。
接着听到她停放自行车的声音。天佑识趣地急忙跑出去帮着妈妈把食品杂货卸下来,放到厨房里,“妈,晚饭有肉吗?”
“有排骨,你除了吃就不关心别的。”
“嘿嘿。”
爸妈很想在城里买套房子作为我们的安身立命之处。
所以我家的日子就过得比较节俭,为了买房子,妈妈每天都在算计着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