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珂一出门就撑起了红色的伞,酡红色的纸伞,上画着朵朵鲜艳的梅花,神似真的一般。艳红的花瓣,淡黄的梅蕊,有的灿烂盛开,有的含苞待放,在酡红色的纸伞映衬下更显妖娆,没有任何清高的意味。
这些年赫颜见到洛琤的次数很少,打他记事起,洛琤基本上几年才会出现一次,而他一直是由木珂带着。
木珂带着他的时候看上去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但十几年过去了,木珂一点都没变老,他自己倒是长大了。这个店,他是第一次见,到处透着诡异。
店里的一楼是正常出售东西的店面,但二楼却神秘的很。二楼放置着许多样子奇怪的古董玉物,还有许多不可言状之物,大多样子古怪新奇。除此之外,二楼里有一条走廊,一条走不到底的长廊。赫颜偶然经过时,瞥到那条暗黑的长廊里有许多交错的门。
不过,也就仅限于瞟一瞟,他可不想进去了出不来。
他知道两位大人物除了经营店里的事情之外肯定还有其他的不正经的工作。否则,快要到晚上了,这种天谁打伞啊?也就她俩了。
赫颜擦着瓷盏,走到门边左瞅瞅右瞅瞅,想要看一看今天晚上是不是会下雨。看了好大一会儿,得出的结论就是雨不会下,但是她俩还是打伞了。
灰猫躺在门外,毫无形象可言地趴着,晒着夕阳。
“小咪,别躺了,你都躺了一天。你看你那一身膘,就是她们给惯的”,赫颜看着这只肥猫,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明只是一只猫,却活出人人都想要的那种样子,好不悠哉。
灰猫哼哼两声,动了动前面的两只爪子,把后面的两条肥腿并拢在一块,动成它认为最舒服的姿势。
赫颜翻了翻白眼,“得,刚才还是四条腿儿的,现在成一条线了,还是一条如此丑的线”,不看了,不看了,眼睛疼,准备今天的晚饭去。
灰猫本身就胖,加之身上的毛极其多,所以小咪看上去就像是肉嘟嘟的球似的。现在躺成一条线的姿势还真是,一言难尽!
“木珂,我昏昏醒醒睡了这么长的时间,真的只是我本来就会这样?”,洛琤与木珂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木珂的心里咯噔一下,“你也只知道,你又不是万能的。有的时候渡化魂灵,总会遇到那么几个不听话又比较厉害的恶灵,被他们伤了也是在所难免的”,真是的,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东西应该放下了才对,怎么还会记得?
木珂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洛琤还会零碎的记得一些。但愿,她能忘多少便是多少吧。
“我确信我忘了一些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你一定知道”,洛琤还是看得出来的,毕竟她和木珂在一起这么久,彼此都很熟悉。
“天知道我知道你什么事,我俩遇到之前的事,你不也忘了吗?我俩遇到之后,我所知道的真的就只是你遇到了一个恶灵,被他所伤,你才昏昏睡睡很多年的。”,木珂心下已经快要崩了,她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谎话,而且她们彼此又这么的熟悉。
“我们俩遇到之前的事”,洛琤自己嘀咕着,“或许吧,可能我忘了之前的事”,“毕竟,时间真的太长了,我都快忘了我自己是谁了”。
木珂听到她这么说,心下顿时松了。
晚上的市集更加热闹,不过,那些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有悲伤。
卖馄饨的小摊子得背光处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乞丐,虽然已经是初春了,但是夜里还是寒凉得很。
老乞丐头发花白,沾满了许多污渍,油腻腻的;他的衣服破破烂烂,补了许多的补丁,沾满了许多尘灰;他的双手因为冬天刚刚过去,冻疮的痕迹遍布,连着厚厚的老茧和没有好透的伤痕,就那样蔓延着,交错着。
他很冷,冷得手脚都在轻微地颤抖着,牙齿在打颤。他的手心里握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一阵冷风吹过,他将照片握得更紧了,然后轻轻地把它放在心口,身体蜷缩在一起以取暖。
初春的夜晚,凉风刺骨,始终是不比盛夏的夜晚,至少还有少许的温暖。
老乞丐将照片放在了心口,放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隔着薄薄的几层衣服,那张照片似乎感觉得到老乞丐的心在跳动着,一声又一声有律动的跳动着。
一位身穿华贵旗袍的女子站在一旁看着他,眼里蓄满了泪。华贵的衣裳,美丽的面庞,在这样的场景之下更添了几分凄色。
这位女子看着老乞丐,想用手去去碰一碰他粗糙而又沧桑的脸庞,却始终触碰不到,总是在快要感觉已经触碰的那一刻穿透老乞丐的脸。
女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每次总是要这样才能记起她已经死了,每一次她都心痛不已,但每一次她都控制不住就是想要去触碰他的脸庞,只是想要轻轻地触碰一下。
老乞丐感觉到更冷了就将脸埋得更深了,避免寒风再次刮到自己脸上。他现在好像是在做着一个美梦,梦里,那位典雅的女子正向自己款款地走来。
凉爽的夏风拂了女子的长发,华贵的素色旗袍将她的身姿衬托得曼妙优雅,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他的心,她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跟着沦陷一点……
老乞丐难得的扬了扬嘴角,只不过没人看得到,因为他将头头埋深了避免寒风吹凛。
不知是风太大还是老乞丐的手太冷太疼缩了一下,他手心的照片的随着风飘起,刮走了。女子看着照片刮走了,连忙追赶,但手始终握不住那张单薄的照片。
女子很怕,怕没了这张照片,那个躺在角落里的人会忘了自己,会不记得自己。
那张照片随着风落到了洛琤脚下,洛琤弯腰捡起了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很漂亮,和现在在洛琤面前的女子是一样的面容,二十岁出头,青春洋溢。
洛琤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那女子用近乎哀求的语气,“你把照片还给他好不好?没了照片他会忘了我的,他会不记得我长什么样的”,女子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留了下来,就只是那样无声地哭着。
照片已经很旧了,但照片上的人风采却是那样地好看,张扬妩媚。洛琤擦了擦照片上的灰渍,向前走了几步把照片轻轻地塞到了老乞丐的手里。
“其实,没有照片他也不会忘了你的”,木珂对着女子说。
“我怕他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到了奈何桥认不出我”,女子止了泪。
“他一直都记得,记得你长什么样;记得那么第一次相遇的场景;记得你最后说的话是让他好好地活着,所以他现在在拼了命的活着,无论活成什么样”,洛琤语气轻柔地说着话。
女子听到这句话,脸上漾起了一丝笑容,他们这一辈子,只爱过对方一个,不管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管以后是什么样子,只要对方记得曾经的美好就行了。
有的人一生,不需要富贵,不需要高高在上,不需要权势滔天,他们只需要一点美好,一点温暖,珍藏在心里即可。
洛琤放了一点钱在那老乞丐的兜里,也算是帮上一点忙了。女子看着她俩远去的身影一直不停地说着谢谢。
“这人世间的情,还真是说不透看不懂啊”,木珂撑着伞,哑哑地说了句。
“这世界上游走的魂灵很多,有的魂灵执念很深,在世上停留了千年;而有的魂灵虽然执念很深但是却熬不了那么久,到了最后可能只会有一点点的萤火了,就像萤火虫一样。刚才那位女子的魂魄是依附于照片之上的,没了照片她便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的身旁”,其实洛琤刚刚有一瞬间是想要将那张照片毁去的,所以她看向那女子时眼神里有了迟疑。
女子看着老乞丐的样子痛苦,老乞丐看着照片睹物思人痛苦,他们凝视着彼此,却见不到彼此,这便是真正的痛。
“呜呜呜~~~”,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哭着撞上了洛琤,但在这条小巷中,只有木珂和洛琤看得到这个小男孩,过路的行人以及小贩都是看不到的。
男孩脸色苍白,虽然长相清秀文雅,但脸上的血渍让让看上去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感觉。
小男孩撞上洛琤没有倒地,而是穿透她的身体边哭边走了,一边哭着一边嘴里说着找妈妈。
“这是四天前在这个地方被车撞的小男孩”,木珂表示疑问。
“嗯,他的妈妈收了钱便息事宁人了”,洛琤转过身看着那个小男孩。
“我们不能管吗?”,木珂愤愤不平,这都什么世道,什么人啊?
“我们不能,我们插手只会扰乱他们自身该走的路”,洛琤也心有不忍,即便见多了这样的事,但心里还是很难受。她转了身,两人继续走路去取东西。
其实这条小巷子不止两个魂灵,在洛琤的眼里,有的时候只看得见死去的人,活着的人反而看到了像是没看到一样。
你看不到的那个世界,有着和人世一样的悲苦,和人世一样的辛酸。或许你爱的人一直在看着你,一直在等着你,只是你不知道,你也看不见。
死亡,并不是终点,和出生一样,它是一种超脱自然的新的起点
拨开尘世的迷雾,你看见的会是一种无人的沉寂,像荒原一样,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