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到一团疙疙瘩瘩的东西,拽下来发现是已经发芽的蒜头,里面已经变质成了粉末。
还有用报纸包成牛角状的南瓜籽,一大包没有开过封的火柴等。看起来是好几年前留下的东西了,它们随着时间,把仇恨吞下,再吐出来的时候已经焕然一新。
我拿火钳不断搅动灶膛里的柴火,这样燃尽的草木化成的灰,就能从底下镂空的铁板往下掉,而不至于堆满灰而阻碍接下来的柴火的燃烧。
顾辰宇则拿小木铲不断耙掉落下来的灰,灶膛底下也就不至于堵住。
铲下来的灰,可能撒在院里种雏菊的空地上,或许又撒在了老树底下野蛮生长起来的南瓜藤。
南瓜藤长出来的花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橙色的花瓣,嫩黄色的布满花粉的花蕊,像极了下雨天撑着伞走在路上的小孩,干净明朗。
我一边搅和着灶膛里的灰,一边听屋外已经羸弱都几乎听不见了的青蛙的鸣叫声。
不知不觉,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葵姨拿来水桶,把热水盛大半桶,然后加进去小半桶冷水,让我们用毛巾沾着洗。
好吧,没有花洒就算了,可当我走出厨房的时候,两同兑好的洗澡水就堂正着摆在院子里面。
一蓝一粉的,格外煞风景。
“葵姨你是提不动了吗?我来帮你吧。”我上前去挽起桶耳,准备和葵姨一人拎一边。
“小姐你快放下吧,咱就在这洗啊!”
就……就在这?
“露天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大人在屋内有洗澡的地方,在乡下小孩都是在院子里面洗的。”葵姨笑起来的时候皱纹都堆成了花瓣模样。
“那,两个桶?”
“你和哥哥一起啊,小孩子,不打紧的。”
“打紧啊!阿姨。”乌鸦绸缎一样的黑夜,被我的叫声滑过一道。
葵姨还是标准的姨母笑,“小姐害羞啊,那两个人转过去就好了。”
“开什么玩笑我都十八了,怎么会不害羞!”
好吧,我真的十八了啊啊啊,虽然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信我。
顾辰宇闻声从厨房出来,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
这时,牟女士拿着我的睡裙从屋里出来,还有印着樱桃小丸子的粉色毛巾。
“玲珑,过来吧,妈妈帮你洗澡。”
妈妈……乡间夏天的风吹着萤火虫走,也吹来了温柔的声音。这一声妈妈,在我生病发烧的时候,在学校里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在看到漫天辱骂我的新闻的时候,特别特别期待的两个字。
可是它出来都没有出现过。
而今天晚上,没有灾难,没受欺负,就这样自然而然,听到了十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字。
我陷入了一个让我不知所措却让异常温暖的漩涡,就在我迷离的时候,突然有双手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整个人惊醒过来。“妈妈,外婆应该洗好了,你也去洗吧,然后待会一起吃饭。”
许是听到了我喊妈妈,牟女士惊喜得没有地方安放双手。
“好,我这就去,免得待会我的宝贝女儿还要等我一起吃饭。”
牟女士把我待会要穿的衣服放在一旁的长凳上,就进屋找自己的欢喜衣服去了。
顾辰宇也用同样的方法,支开了葵姨。
一时间,留我和顾辰宇在院子里面四目相对。蛙声还是不大,落叶孤零零的往下飘着。
“你,你转过去。”我结巴着冲顾辰宇说。
“别了吧。这样,你先进厨房躲着,我尽量快一点洗,然后你再出来洗。”顾辰宇艰难的挪动着属于他的蓝色桶,移到了离厨房最远的角落。
“还愣着干嘛,虽然说咱俩早有一天会在一起,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吧。”顾辰宇的语气里,竟有些许玩弄的气味。
“说什么你!”我抱起衣服,赶紧躲进厨房拉过门阀。
“你可千万别偷看啊!”
“你还是赶紧的吧,待会大人出来就糗大发了。”
顾辰宇不再说话,紧接而来的是水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接着是一声倒水的声音,前后不过两分钟……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挨着门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顾辰宇气愤的回嘴。
“你洗得真的还快啊,穿着衣服洗的?”
“那倒不是,你可千万别出来,我还没穿好衣服。”
顾辰宇慌慌张张的说道。
“顾辰宇你快一点,我从门缝里面看见葵姨出来了!”
“你怎么扒门缝!”
“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看不到你,你那里是个死角。”厨房门口正对正屋。
“等一下,我穿着衣服。”我可以想象得到顾辰宇慌慌张张扯衣服的样子,把袖子口当领口套进去……身上的水还没擦干净就套上去……
“你怎么还没好,就要来了!葵姨已经过了天井了!”
天井,是农村房子都不可缺少的。农村的楼顶,中间是中空的长方形,对下来的地面也会刻意弄一个十到二十厘米深的长方形凹陷下去的口。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夏天阳光会照射进来,整个屋子升温变热,冬天又方便灌冷风进来,下雨天水溅上来,人得贴着里面走才不会被雨淋到。
看起来没有一点好处的设置,可能是意在迎接风风雨雨,无所畏惧吧。
“哐当。”外面突然一阵杂响。
“顾辰宇你不会是摔倒了吧?”我推来门阀跑出去。“啊啊啊!”我感觉转过身去捂住双眼。
身后的顾辰宇赶紧拉好已经传到腰上的裤子,“你怎么就跑出来了!”
“我以为你摔下去了。谁知道你那么笨手笨脚桶都能碰掉。”
“我妈妈呢?”顾辰宇穿好,转过身去看正屋,发现根本没有葵姨的身影。
“玲珑你不会是蓄谋着的吧?就这样馋我的身子?”顾辰宇走到我身后拍拍我的肩膀。
“啊啊啊,滚吧你。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谁知道你当真了。你赶紧滚进去,轮到我了。”
顾辰宇扶起倒在地上的桶,放进去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小跑着往屋内走去了。
视野里的顾辰宇,还没有桶高,跑起来像被拖拖着,滑稽极了。
“顾辰宇你把大门锁好了!狗洞也给我用砖头塞起来!”我冲着屋内嚷嚷。
“知道了,你看看篱笆门锁好了没有。等一下,我还是放块布上去吧!”
顾辰宇找来一块花花绿绿的餐桌布,把篱笆从上到下遮了起来想还刻意跑到篱笆外面,“看不到的,确实遮严实了!”
顾辰宇关好了篱笆的门,又匆匆忙忙跑回正屋锁住门。
我敲敲四周,心一横速战速决。风有点凉,感觉四周都有人影。
“顾辰宇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答。
厨房上突然掉下来一块瓦片,不知哪来的野猫在房顶上窜来窜去的,踩得瓦片滴滴答答响。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黑夜里射出恐怖的蓝色。
厨房幽暗的黄色灯光投过来我右边的地上,正屋是白色光的日光灯,投在左边的地上。像极了人鬼的分界线。
“顾辰宇你死哪去了!”
“喵,喵喵喵。”
“啊啊啊!”叫声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凉。
“你在阴间是鬼见少了?连只猫都害怕了现在。想当初你可是喜欢过魏三的,跟鬼冥婚你都敢。金鸡岭的鸡你都敢摸。”
“谁喜欢他了,那是年少不懂事。”听到顾辰宇的声音,我的心安了下来,都心情跟他吵架了。
“那你喜欢金鸡岭的鸡还是恶犬岭的恶狗。”
“鸡。”
“那你喜欢牟女士多一点还是葵姨多一点。”
“葵姨。”
“那你喜欢韦西多一点还是喜欢顾辰宇多一点。”
“废话,当然是顾辰宇啦。”
“你终于承认啦!”
……好吧,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你是觉得你比韦西那种衣冠禽兽差劲吗?这个回答不是很正常吗?又不能证明什么。”我赶忙解释回去。
“我又没说能证明什么,你这么紧张干嘛!”
我惊讶, 忙着跟顾辰宇吵嘴,不知不觉我竟然已经洗好了。我把头发往上一甩,提起水桶就往门边上跑去。
“顾辰宇我一个桶扣死你你信不信。”
“我不给你开门,你从狗洞钻进去啊!略略略。”
……
“ 好啦,你俩别闹了。去帮我把饭盛了吧,准备吃饭了。”
葵姨从里面把门打了开,牵着我和顾辰宇,左一个右一个。
夜色更深了,得赶紧吃饭,灯光有些暗,再拖下去就要看不清了。
葵姨弯腰,伸手去够里面的小锅。手上还包着一条毛巾,用来隔热。
“你俩让开一点,锅底脏,全是碳灰。”
果然,锅底乌漆嘛黑的。“这锅非洲运回来的?”
“火烧黑了,你这什么大小姐脑洞。地理老师告诉你的非洲盛产黑锅?”
我白了顾辰宇一眼,跟在葵姨身后。葵姨一直端着小锅往正屋的堂房走去。
正屋里面除了睡觉用的房间,有一个洗澡用的空间,还有一个堂房专门用来吃饭的。再着就是储藏杂物的储物柜。
堂屋里面放着一张吃饭用的圆桌,一张高长腿的用来放饭和粥的长方形。小锅垫在一张纸皮上,粘上了锅底也是黑到不行。
最里面是放碗筷的柜子,无一例外也是木头做的。柜子外面打上钉子,迎来挂放筷子的小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