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姨把小锅放在高高的长方形木桌上，木桌的年纪肉眼可见已经很大了，灰黑色的，摇一下还会动。
顾辰宇摆好碗筷，我洗干净了盛饭用的木勺，葵姨准备打开锅盖。
长方桌的高度是两个我，任我怎么踮脚也够不着。“怎么变成这样了!”正当我努力踮脚的时候，葵姨望着锅里的饭，惊讶得叫了。
“怎么了？”牟女士闻声赶来。结果牟女士瞧了瞧以后，双眼发亮，竟还大笑了起来。
葵姨把小锅搬到了地面，“你俩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我和顾辰宇伸头去瞧，结果看到一锅黑黑糊糊的东西，像烧了什么塑料的焦味扑面而来，有些刺鼻。
“这么晚了，现在可倒好了，这饭还吃不吃了!”听得出来葵姨的声音在尽量压制怒火。
反倒我和顾辰宇一脸欣喜的表情，觉得好玩极了。也对，孩童时期的时候，我们总是把糟糕的事自动过滤成好玩的难忘的经历。
甚至会感谢那些糟心的事情的发生，这样自己和重要的人之间又多了一个以后回想起来记忆深刻的画面。
至少现在是的。我和顾辰宇会永远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在外婆老家，我们烧糊了一锅饭，味道光闻着就焦到发苦，完全没有了属于米饭特有的香甜。
“葵姨别急，说不定中间的还能吃对吧？”我扯扯葵姨的衣袖，撒撒娇。
然后拿起饭勺刮掉了上面一层的饭焦，葵姨是否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也就静静等在旁边看我。
牟女士和葵姨的眼神盯得我直发毛。我半蹲在地上，慢慢刮着上面的饭，结果刮过一层之后，还是黑得出奇。
“没事的，我再挖深入一点。”我苦笑着冲后面两位大人说道。
我直接把饭勺插进了深处，然后用力把饭翻过来，中间倒是有一些褐色的饭焦，焦得不那么严重，还算能吃的。
“葵姨你看，这个能吃吧！”我接过顾辰宇递过来的碗，小心翼翼把能吃的部分挖出来放在碗里，挖了一会，只盛出了两碗。
“你看火的时候是不是乱动灶膛里的柴了？”大事不妙，葵姨真的生气了。
“就，稍微，稍微那么搅动了一些。”我眼神躲闪着，不敢跟葵姨正面刚。
“把柴火往后推了，饭能不烧焦吗!”葵姨端起小锅就往院子里走。
饭桌上等了许久的外公外婆看我无心闯祸了，眼里还含着泪，就安慰道：“没事，我们也不是很饿。小孩子嘛，又不是有心的，下次注意就是了。”
这样的相处倒是蛮奇怪的。葵姨比较擅长也适应回这里的日子，牟女士和玲先生则是一窍不通的。外公外婆上了年纪，也操劳不了了。
家里管家的任务，就落到了葵姨身上。
在这里，没有主仆关系。顾辰宇就是我的哥哥，葵姨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没有人会觉得她是下人，然后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
不过现在也好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葵姨责怪我的时候他们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维护我这个所谓的大小姐。
该有的责骂还是会有，该有的教育还是不会因为溺爱而现在原谅。
以前，在别墅的日子，家里的下人不是怕我就是仗着牟女士和玲先生不管我背地里欺负我。总之都是些不快乐的回忆。
本以为会不待见我的外公外婆，倒也是真心疼我的，也会替我说话。这一刻我知道了，他们发自内心在说他们其实不怪我，只是刚回来，还找不到舒服的相处方式。
“我还挺想吃的，让我吃这碗烧焦了的米饭，好吗？”牟女士接过其中一晚米饭焦，开心的拿筷子敲着。
巧了，我也是喜欢的，微微焦了的饭有别样的香气。“不愧是母女，我也喜欢!”
我用自己的碗，跟牟女士的碗碰了一下。“干杯啊哈哈哈。”
“好了好了，再等一会吧，我已经叫外卖了。只是天色有点晚，估计从后面城里送过来是有些慢。”
忘记说了。我们这间房子，和外面还未拓宽的柏油马路，似乎成了南北交界处。
南边是原来就存在着的老城，北边是这几年才形成的新城。
顾辰宇从新城那边点的外卖。“你哪来的手机？”我偷偷偏过头去问。
“我把阳间带过来的盛孟婆汤的碗拿去鉴宝卖了，偷偷买的。”顾辰宇一脸得意的冲我笑。
“好啊，你不仗义，居然背着我偷偷行动。”我拽过顾辰宇的耳朵，狠狠掐了一把。
“就你那大嘴巴，我不怕露馅的啊！”顾辰宇小声在我耳边解释道。
我……就没有大人疑惑顾辰宇哪来的手机吗？都以为顾辰宇用了葵姨的，葵姨以为他用了牟女士或者玲先生的？
好吧好吧，有了手机我们也方便多了，偶尔还可以抢过来玩，揭穿了反倒对我无益。
趁着等外卖的空挡，我们当起了试菜师。葵姨烧的茄子卖相丑丑的，但是入口即化，爆炒过的蒜泥像极了茄子味的薯片，让我难忘。
“主菜不是茄子吗？你一直夹蒜泥吃，还一颗一颗地吃，像我们虐待你一样。”
“要你管。”我压着顾辰宇的筷子，趁他的筷子动弹不开，把他的茄子夹走了。
菜也不是很丰盛，刚回来没来得及储备什么食材，就近在家附近的小商小贩那里买了些家常菜。
红烧鲫鱼，茄子，豆角炒猪肉，胡萝卜和玉米等一起炒的一顿五颜六色的菜，不多，倒是让牟女士和玲先生觉得新奇。
好吧，离开了工作，离开了原来大城市的牟女士和玲先生，才是家里的孩子。他们的幼稚，我和顾辰宇才是比不过的。
他们就看着我和顾辰宇吵嘴，各种打闹。从不会出来制止说“哥哥要让着妹妹，妹妹你应该懂事一点”的话。
没有那么多束缚，不用顾及礼节。小城民风倒还是很淳朴的。以前在家里出点什么动静都会引来记者咔咔咔一顿猛拍，沙沙沙一顿乱写。
在这里，我就是上房揭瓦都没人来。
顾辰宇点的米饭和水果，没有加其他的菜。回来生活，老人家心里毕竟还是留着以前的生活习惯和观念的，够吃就好，不能奢侈。
顾辰宇想得倒是周到。
我把水果捞里面的芒果全部捞出来放进了玲先生的碗里。
“芒果很有营养啊！”玲先生挪开自己的，不让我放进去。
我又挪回来，说“吃其他的营养也够了。”玲先生拗不过我，也就不管我了。
夜里蚊子突然开始多了起来，咬得身上全是包。葵姨拿来事先准备好的熏香，放在屋子里点着。
吃过晚饭，在院子里面乘凉。外公外婆坐着竹子坐的摇椅，牟女士和玲先生坐着没有靠背的椅子，陪在一旁聊天，葵姨进屋收拾床铺。
我屁颠屁颠去厨房准备拿烧火时坐的小板凳和木墩，结果被葵姨提溜回来了。
“你俩在院子里把锅给我刷干净喽。”
打水器在厨房的旁边，顾辰宇摇，我拿小锅在下面接着水。
葵姨拿来一团东西，说是丝瓜变老之后，拿去太阳底下暴晒，晒干了敲碎掉上面的那层皮，把里面的籽拿掉以后，剩下的肉早已被晒成一团丝状的东西，就用来洗碗用。
拿着也不扎手，我挤了点洗洁精，撸起袖子就开始干。
锅底，锅的四壁，都黑得不忍直视。我就蹲在哪里，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刷累了又换成顾辰宇。
“你就对准一个地方刷，只刷一个地方，一点一点来嘛，不要一下子就全都刷一遍。”
我摇着水，指挥起了顾辰宇来。
取水器的旁边是一条小河，跳过去就是一条田埂似的分界，过去就是别人家了。确切的说，过去就是新城的地盘了。
我和顾辰宇还能隐隐约约的看到，那边的万家灯火，听到收摊的人最后几声叫卖。
“你说那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吗？”我看着那头，很感兴趣。
“省点心思吧，你外公外婆估计不会让你过去那边玩，那边可是推了茶园才建起来的。”
“切，那我可以偷偷去啊。再说了，今天不让，明天不让，在这个小院子里能关多久，迟早是要出去的。”
“说不定外公外婆还想去看看那里现在都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呢！”
我看着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的外公外婆，月光撒进院子里，撒在他们身上，很安详。
外婆的精神状态好得不得了，一点都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状态。
“该换你了。”顾辰宇摆摆手，大抵是手酸了。
“你再刷三十秒，就三十秒。”
“那你给我数着。”
“好嘞！1，1.5，2，2.5，3……”
“你怎么能带这样数的？你耍赖。”顾辰宇发起蛮来用力刷着锅壁，甩了我一脸泡泡。
“我又没有说我要怎么数，这怎么能说是耍赖呢！你越用力越好啊，省得我待会还要刷久点。4，4.5，5，5.5……”
顾辰宇又想开口反驳，“你别跟我说话，待会我说话的时间不算，你还得多刷点说话时候的功夫。要是我光顾着说话忘记数到哪了的话，我会重来的。”
不知道顾辰宇刷了多久，反正我是数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三十秒。
漫长到原本还乌漆墨黑的锅变得崭新，漫长到还在聊天的外公外婆悄悄睡着，漫长到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只剩我和顾辰宇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