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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个故事:《拍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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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个故事:《拍卖会》 作者:程心

当洗牌器逐渐停下了转动,这种比醇酒更好的心灵疗伤以持续泄放着寂静来压平伤痕。

在为奥林做心灵的在疗伤后,监护官还有下半场相当的幕剧要继续讲述给王子听。奥林尽快地从痛苦中抽离出来,让自己不再情绪化,放缓描述节奏。接下来的内容尤为特殊,王子一边听着一边用思考串起了王国的许多事:

“帷幕拉上之后,剧场荡起人们放松的声音,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有人终于可以找机会起身如厕。但不久以后,一个伶人走出来做了一番旁述,从她的叙曲中我第一次听到‘息壤’这个词语。观众席逐渐安静下来,在优美的咏叹与宣叙的穿插中,伶人帮助观众补齐了一个完整故事的结局:由于担心刻板的政务官会纠缠着那难以解答的破绽不放,即刻间沙冰做出了谋杀的决定。当我的哥哥在他面前倒下后,沙冰做了那番收拾并取来了息壤仔细涂抹在他的割口上。那似乎是一种带有灵性的产物,能让伤口很快愈合上,从而让沙冰以奥林的面貌宣布了哥哥的死因——无疑那是兄弟间的释然导致了政务官产生情感上的过激而骤亡,而广田虽有疑虑但最终在奥林的悲戚陈述中被打消。王国厚葬了暗林,在数十年后奥林A亦安然过世,兄弟合葬一起,并改建墓室为螺室。墓碑上刻上了兄弟俩人的生平业绩,虽然事实上他俩生前重要的贡献足以彪炳史册,但是在身后的记录上却并不能被公然提及,进行中的地宫工程更是被仔细隐藏了。”

“从气息饱含的唱腔婉转到连续拔高了八度半的音域之后,伶人宣布数百年后年老的我登场了。我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完全不需要情境融入,那是真实的自己,与丢失去的真实记忆。”

“观众们响起掌声,我看着镜子里面已老年的自己向后(向前?)回望自己已经历过的岁月,是在中年时所经历的变故导致了我认真勤勉的那个半生。拉比告诉我清醒生活才能找出真答案,它自身保持清醒的办法就是顺序数数。而我对人生记忆的矛盾性时常产生出混淆与困惑,大约是在越年老的时候才能越清晰回忆起年轻时候的点点滴滴。当剧场开始演奏起《诸神的黄昏》时,幕剧开始敲打观众们重新集中注意,我不得不想到彩蛋对这种旧记忆翻腾的解释:当你越年轻,更年轻时候的记忆反而更加模糊,因为越年轻越迷惘呗。”

“总之我记忆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中年后经深水国王征用,不再离群索居,反而涉足许多奇异之地、经历无数奇异之事。但是先与后终成为一团乱麻难以理清,而其间的断裂地带无路无桥或相隔有数百年之久——这出幕剧正以小个体的多舛命运折射起一个一成不变的安静时代做为俗套的表现形式来铺陈演绎,还总能屡屡奏效。剧情几番错落折叠之后,观众们把注意力重新回归了。”

“但现在的我确实正远离结局,向起因步去,而周遭的一切显然并未迁就于我,仍然按着自身的结果方向继续行进中。当时的我执意要乘坐忒修斯号小船回来,那相当于逆流而上、逆势而为。好吧,总之我为了认真找出答案,不得已让生活与时光摩擦着渡过。”

“我在寻找沙冰,那个借用了奥林之躯的附骨之疽,在监护官A亡故前必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他终于可以故技重施,寻找另一个栖身之处蛰伏起来。他以最坚韧、邪毒、诡黠的方式瞒蔽他的对家们,同时等待着坐享渔利的时机来临。”

“看起来《奥林迷航记》已是某个烂熟史诗的一部分,因此并不需要事无巨细的介绍,伶人为下半场做一番简单道白就消失了:‘经过深思熟虑,回归的奥林不得不找到拍瓦大臣,想尽方法表明了真相验证了身份,继续参与促成沙冰的未尽事业——千年诅咒已近期限,王国唯一可能存有赢面的还是地宫工程与异兽改造,至于是否最终做了沙冰的嫁衣,不在最后关头仍尚存改变的希望,况且真沙冰假奥林这样的底牌已被窥出。但从事着这项工作,时光之箭却逐渐让他遗忘初衷,奥林等待着被重新提醒的机会。’”

“在无故事王国我用稀罕之物在民间从事置换:用故事交换赫尔辛根默斯肯之物,或者用赫尔辛根默斯肯之物换取故事。为了找到更多的故事汤料以及赫尔辛根默斯肯之物,我甚至不惜冒入往生者的墓穴寻找线索。当然主要还是赫尔辛根默斯肯人之墓,因为在国民的墓穴中根本就毫无故事,今天像昨天、昨天像昨天的昨天。”

“但让我绝无想到的最令人吃惊的真相出现了:饕餮鱼对王国的封锁竟然是赫尔辛根默斯肯对故事王国的保存而不得已采取的措施。可想而知,当我在一个赫尔辛根默斯肯人的墓室中首次读到这个消息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但随着更多早已被深深埋葬的消息被我一点一滴探掘出来,所有的证据竟然几乎都指向这是个事实。”奥林说着,知道王子翻腾的脑海中必然浮起了血淋淋的野猫。

但监护官并不知道,这个事实其实印证了王子已存在的一个需要佐证的想法:赫尔辛根默斯肯拥有海底漩涡与魔泡树,拥有可自由碧空翱翔的飞象,甚至还有其它更高明的方法突破饕餮鱼进入王国。但是从饕餮鱼纪之后,赫尔辛根默斯肯同王国的联系就利利索索被断开了,不泼滴水,这只能说明赫尔辛根默斯肯对此另埋意图。

但王子吃惊之余并未开口说话,他随手从桌面上摸起最先触及的酒杯,放在鼻端轻轻深嗅着,以感受美酒带入的醇香。他开始眩晕并以此知道,聊以解忧还有赫尔辛根默斯肯美酒,在彩蛋大口品尝美酒时王子就在想着用此美酒去灌醉饕餮鱼。

“叮叮车不知从何处绕回来了,它刚刚经历过从滑溜得闪闪发光的铜质桌脚向上爬行的艰辛,又一头扎入水晶罩内就不愿离开。现在它大开车头灯,原本斑斑驳驳、四下凹陷的车身显得焕然一新。车厢内外张灯结彩照耀着各样明晃晃的小灯,伶人容光焕发起身,大声招呼着人们坐上车向编年史驶去,我没有犹豫立刻登上小车。”

“从上古时期直到现在,赫尔辛根默斯肯与山海国间的交战就从来没有断绝过,战争在龙族盖上穹罩之后才暂时平熄。但随着龙罩逐步被撞开,双方的战火重新出现。实力方面总的来说山海国强一些。但一次无意间赫尔辛根默斯肯遭到渊龙的侵挠,在请来魔法武士后渊龙才被斩杀。那次灾害事件中赫尔辛根默斯肯却有两个意外收获,一是对渊龙焦骸的利用;二是魔法武士留下的纠缠,影子武士彩蛋。”

(此时彩蛋突插嘴纠正:“谬矣,严格说我可为务虚之文士而非武士,可知否?纠缠这种东西总是一文一武,才能张弛有道。”)

“嗯,总之这收获确实让赫尔辛根默斯肯的实力大增,对山海国的劣势立刻得到扭转。当两个超级大国在向着神级跃进的道路缠斗不休时候,远离争端与战火的故事王国却还在苦苦寻找突破龙罩的办法。但此时山海国的鬼使突然带来在故事王国的平原下竟然蕴藏着丰富息壤的消息。息壤是山海国极为稀缺的战略资源,该国的大多数异兽是种出来的植物,灵物们依靠息壤生出灵性并予驱动,若能大规模获取息壤,无疑能在与赫尔辛根默斯肯的竞争中重占优势。”

“此时间,词语‘息壤’突然拖出了我下半生的许多回忆,如同被打翻的陈旧沙漏一般让沙子瞿瞿瞿地倾泻下来。但我希望着所有沙子都能泄得干干净净,却总有因时光沉积而被夯实的沙子结成块状而无法抖落出来。就这么干着急着,叮叮车起伏着进发了,乘客束紧好安全腰带开始惊呼之旅。它时而让你空中俯看高山、时而又密行潜入深海、时而让你搜罗满天星斗、时而沉陷地狱之巅。在颠颠簸簸的旅程中,众多记忆细沙在我眼前被悉悉索索地抖落。”

“诡计多端的鬼王与幕僚们想着最狡黠的计谋,恨不得让息壤自己能生出翅膀飞往山海国,只是故事王国远离山海十八区,不但隔着茫茫大海,其间还连绵着赫尔辛根默斯肯,不可能明着强行征掠——正处于战争劣势的山海国清楚地知道根本无力发起这样的远征,只能望洋兴叹。”

“不久以后,王国的建筑师提出了收集台风力量的办法,紧接着玻璃匠贡献出了以岩石球撞击龙罩的办法。三百年后,赫尔辛根默斯肯骤然出现了飞沙走石,并伴随磅礴而落的咸雨。西面海湾的大漩涡咆哮得比以往更猛烈了。紧接着云层散开一道宽道,出现天空异象,一个巨大的球状岩石骤然在空中出现并向东面飞掠。赫尔辛根默斯肯立刻派出勇士乘上飞象腾空而起,追踪前近一探其究,不料岩石表面突然开出无数的洞门,射出锋利的箭矢与烫石,天空战士洒着热血纷纷坠落。等人们回过神来,岩石球已高起云霄,向东面远远飞出视际范围,到了山海国。”

“不久后,赫尔辛根默斯肯探听到了更加令人担忧的消息:那个从故事王国被劫掠去的‘月球’已经被掏去了所有息壤,并膨胀成更加巨大的球体,形成飘荡在空中的堡垒。山海国并没有利用它来撞击龙罩的打算,而是紧锣密鼓地着手实施‘鸠鸟计划’。”

“鸠鸟是出产于山海国的一种特殊异兽,是所有禽兽中最为低贱的品类。以史经记载‘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推断,此种下贱之鸠对鹊的攀媚与寄生,竟然在肮脏污暗的国度中形成备受推崇的礼法。然则此种贪占的无耻作风还被抛诸信义者反复使用,并且屡试不爽,足见品行之下流。”

“‘鸠鸟计划’将以被掏空的‘月球’作为栖所,乘载上兽类大军重返故事王国。上计策为军团占领该国,进而以两面进攻夹击赫尔辛根默斯肯;若计划失利,则实施下计策,泄放出残余台风力量,调转月球向下撞击故事王国,并引发巨型啸浪冲垮赫尔辛根默斯肯。”

“计策之恶毒远超乎人们想象中,由于已为众所周知的缘故,故事的结局在幕剧中只是被大致提及:赫尔辛根默斯肯倾尽举国之力在月球经过时发起进攻,并于万钧系于一发之机反败为胜,挫败了山海国的阴谋,最终把月球归还了故事王国。”

“在单调而孤独的叮叮当当声中,我开始在心头盘算起幕数。当第二十幕来临时我非常紧张,由于在前面的十九幕中,因种种原因并未有合理举动来改变牌局,于是我决意在此幕中绝不可以再错失良机。若问此刻我最想找到的人,那无疑是沙冰,我执意认定找出沙冰是改变牌局的关键。因而当叮叮车卸下乘员,闭上所有灯光灰头暗脸地离去时,寒冷不期而至,幕剧为观众砌起了一道道寒墙,以沙与冰为混合体,利用寒冻逼仄成错落墙巷。”

“月亮在天的一角出现,出奇清冷。眼前高耸的冰墙并排列出了两道细长的狭缝,每道缝隙窄得仅仅容许一个人穿过。顺序下车的人们排好队一个接一个鱼贯前进,到了狭缝前才发现两道缝前的中间处安放着一面镜子,好奇的人在镜前一照,就会左右一分为二,成为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有人试了试,分成的两个相同人却总是做着截然相反的动作,观众们知道这是赫尔辛根默斯肯的哈哈魔镜,是剧场效果的一种。那意味着墙后面还有更有趣的镜子,于是人们争先恐后地向镜子跑去,接着有趣地看着自己变为相反的两个,又同时走进两个幽然反向的窄门,继而让相同的笑脸在相反的方向上洒下一片笑声。一旦有人以臃肿的身躯吃力挤入时,总是引来更多的欢笑,笑声都忽大忽小显得十分魔幻。排于我身后之人兴奋地谈论,在游乐场中无需这样排队,人被直接包裹成一颗颗圆球从炮膛发射出去,那样更加刺激。当我进门时候,扭头看左边另一个我,另一个我也正充满疑惑地瞧向我,我俩同时下意识把左右手探入右左怀中,低头发现绶印还在于是同时舒了口气,随之侧头看见右边的另一个我朝着我心照不宣地相觑而笑了。”

“墙后是一个冰凌凌的广场,极其醒目地出现了多个月亮,壮观地向两边天空整齐地排列开去,如同直线一样平直看不见尽头,但广场并不因月亮的增多而更明亮。广场正对面是矗立的由中世纪冰沙铸成的中世纪宫墙,看起来也是阔绰得望不见尽头。因为每隔相当一段距离就有一队人群在高大的宫门前排队,又排成数不尽列数的队伍。这是我见过最壮观的队列了,想必在哪里安装有数不尽的镜子魔幻地排出此景。正当我想更仔细地观测出这奇妙之处,却被伶人发出的诧异声音惊扰,于是景象倏然坍缩成可怜的一小角。所谓的广场只是还不到剧场一半大的小厅范围,人们寒碜地排着两列队伍,仅有的一个月亮孤零零地悬挂于天空,宫墙也不再壮观反而像个向后卷曲的冰围子。立刻有人对伶人出声抱怨,伶人急忙地向人们解释是有作业者忘记把魔镜挪走才导致了这一幕意外之戏。现在魔镜被移走,后进门的每个人只能随便选择了一道门进入,并按着进入方位遵循左右排队。伶人一边道歉一边给每个人发给角色邀请牌作为一种失误补偿,同时说明千名观众心中就有千种对剧情的体验与理解,叫人不要任性串场。并为此咏叹起来:艺术家能够从中看到艺术、文学家能够从中看到文学、政治家能够从中看到政治、军事家从中能看到军事,总之从宫堡中不同人就能看到不同的故事。这里是最具童话质感的好剧,手中的角色牌可以帮助大家更好以不同角度欣赏起幕剧。但我看了,发给我的牌写着‘土地丈量员K’,底下还有个签名,潦草地辨不出字的内容。”

“我不觉哑然,难不成是我听取拉比的教诲数数过多的缘故吗?但随着记忆的复苏,返回无故事王国的我何尝不是在真实做着土地丈量方面的工作。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中,我通过给国土做测量,把数值反馈给拍瓦,再根据拍瓦的计算建设出隧道与螺室。那时拍瓦还是个刚从祖上承袭了伯爵爵位的中年官员,随着年岁增长终成为资深老臣。我俩历经年龄的此消彼长,我与他终成为忘年之交,同心一致地建成巍峨的地宫。准确地说,我是伯爵的土地丈量员,此时莫不是要求我以这样身份进入眼前的宫堡执行测量。”

“我忆起,也因丈量员的身份,我得以利用所搜集的故事推断赫尔辛根默斯肯历代逝者的墓居所在,找出准确的墓穴方位,进入墓居探寻所需,进而用隧道把具有螺室结构的墓穴联结起来。由此我发现,从事私下贸易的赫尔辛根默斯肯家族往往会沿海边修建墓穴,而所有司政在簿的赫尔辛根默斯肯人的墓穴却都散布在内陆。把所有的墓室联结起来还具有某种结构规律,而且于饕餮鱼纪之后的墓室还能十分巧妙地避开水道,似乎他们早已摸清地下的水脉结构。但到至今为止我尚不能理解这种规律所包含有的意义。”

“我排着队一边在脑海中回想涟涟,一边等着进入宫门。由于风吹带来了寒冷,许多人不时跺脚呵手,大家都希望尽快进入宫堡内避开严寒。不久之后,两道宫门开闸放人进入,艺术家、文学家、政治家、军事家们都找到了相应的小巷一拐就消失不见了,而我只能开始重走丈量墓穴之路。准确说,多年来我原本就希冀着以此最笨拙方式找出沙冰隐匿的蛛丝马迹。”

“沿着沙与冰筑成的小道,与广场上晦暗的高大宫墙不同,这里的两旁皆是由彩色沙石与冰晶砌就成的低矮建筑,如果有阳光那色彩一定会浓烈很多。在月光下,冰与沙石呈现出梦境一般的效果——伶人说的不错,这是我见过最接近童话感觉的幕剧。当月光暗去,星光下的街景显得黯淡起来,这又让我想起曾经在王国排演的的一出音乐剧《Here Be Monsters》,在那个剧中这般的街道中,随时会有害羞的怪兽从地底下冒出,抓走孩童。我一直觉得那出剧的编排包含着对王国的某种隐喻,但仔细看过几次后并未把握到其具有我所臆想的明确内核,说到底那只是一出给孩子们带来冒险与欢乐的童话反转剧罢了。”

“可此时确实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但看到有人过来就极迅速地跑在街角的阴影中缩着不动。我走过去揪起彩蛋,笑着问它:‘是什么寒风把你给刮来啦?’说实在,不管在什么时间、地方看到彩蛋都会让我发自内心的愉快。彩蛋说:‘从…从月球上来…’于是伸展起身躯,在它手上还带上一个小盆栽,彩蛋解释说:‘朋友叫我帮忙捎…捎带的。’”

“‘那么,素材可够?’我问。‘满…满的。’彩蛋说完,抬头看了云朵中露了半个脸的月亮对我说:‘不提…提了,要搭个顺…顺风船回去’。于是我俩像往常那样结伴同行。街道两旁的每座房子都暗着灯,但彩蛋还是找到了一间窗户透出昏暗光线的屋子。我扒在窗台上小心地探出头先向里面观看,但很快就发现这个举动明显多余——因为里面还是幕剧。彩蛋撇撇嘴说:‘骗…骗钱的玩意。’于是它大大咧咧站在窗台上并以舒适的姿势搭在我的肩上,吁下了一口气说:‘终于可以放…放松一下了。’”

“但我很快为眼前的幕剧所吸引,那是让我魂牵梦萦的午后锯木厂,那个我正以前所未有的舒适躺在椴木上被温暖的太阳晒照着,同时闭目嗅着温醇的木香,享受着安静与突如其来的尖锐锯木声。我暗暗叫苦:何以让这个画面出现,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啊。紧接着幕外出现了魔王与胸口带血的沙冰,两者似在密谋,终于魔王以哀怜又厌弃的神情扔给他一叠塔罗,又念了一段咒语转身就走了。沙冰心不在焉地翻动着塔罗,满心罗织,他将要为自己的身后寻找个宿主。好在我已经知道结果,否则无以伦比的愤怒真会让我难以自持。”

“彩蛋做了个翻页的动作,于是幕布拉开到早已荒废的锯木厂,我所有熟悉的一切都早已化为齑粉。垂垂老暮的奥林和拉比在一起,他们刚通过忒修斯舟返回王国。还有那个的,我穿着得以保存体面的老树皮制成的敝体之物。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拉比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忧愁,从故事开始。’于是在斜阳下我们离开了锯木场。”

“我莫名念叨起拉比来,当我无助时总这样。接着彩蛋继续翻页,但房屋的灯光逐渐漆黑下来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和彩蛋又绕着这房屋观看了大半圈,只有一个小间还莹莹亮着灯,但细观去那屋内只是沙与冰铸成的恭池、恭桶,一无人迹。于是彩蛋嘟囔着:‘没戏…戏啦。’于是跳下窗台,我俩继续往前走。但转了几个街角悠着仍总不见还有灯光亮起,我直怀疑窗子都被其他人给占满了。彩蛋开始掏出骰子玩大富翁,但我忽然想起,奥林未来的一生恐怕都是和墓室打交道,我的角色也应该在地下。于是我们找到最近的排水渠盖子趴下身仔细观看,果然半透明的冰盖下面隐隐约约透出灯光来。于是彩蛋高兴地欢唱起来:‘阴谋者从中看到阴谋、光明者从中看到光明、矫情者从中看到矫情、荒诞者从中看到荒诞…’若不是我坚决中断,能一直唱到天亮,它呢,越是绕口的东西还总是越在行。掀开冰冷的盖子,拽紧那个角色牌,我们跳入地下冰道之中。熟门熟路地,我向着明亮处转折了几道曲折的甬道、洞穿好几扇壁龛后的暗门之后,进入了一处金碧辉煌的豪华大螺殿。主场到了,为更好融入角色,我精心计算着步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长画,许多人正品头论足地在鉴赏,殿内满是交头接耳的呓语,在眼前晃动的后脑勺除了不断点头,什么事都没干。我定睛看去,那副画采用了古代东方的一种工笔绘画方法。由于画家从几处不同场景中分别落笔,极其耐心地精勾细勒,而其间又存在多个衔接部位的蜿曲及隔断,让整体结构显得既清疏又细致。王子殿下,此画并非虚在的画法,呈现的效果完全符合透视原理。赫然见到画中内容后,我突吞凉气——王国曾经在此方面吃透了苦果,何况画卷中所画出的又这般详尽丰富,莫非预示着将有大祸事再临头?”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进螺殿,殿内开始人满为患。我让彩蛋坐上我的肩头,叮嘱它捧好自己手里的盆栽。我开始有意往前挤靠,一步两步三步慢慢向前,我终于接近长画,能好好看出个仔细了。”

“这时间我才热哄哄地舒出先前那口凉气。那画卷由五处构图与一处题文组成,最中央部分是王子您与王后俩殿下坐于床沿边密谈细语,右侧边有两位公主伫立静静旁听;一扇屏风区隔开了内室与外室,屏风右外紧跟着一面敞开大窗,露出夜晚的点点繁星。窗阶靠着左旁是拍瓦大臣,他仰首向夜空望去,似在对着漫天星斗说着什么;紧跟着右门帘外通出一个小径,延伸到一座小阁楼。楼上一处窗框向上支起,里面现出一个身影在书架上翻找什么,那是王宫的藏书阁。在楼窗的阑干处,一人手拢一雕花楼柱向外探出身悄悄张望,明显在替找书人四下望风;在楼下花丛一角,隐约有歌舞伎在弹唱,舞乐生出的氤氲让阁楼整体有些变形。”

“这些是在画面的右侧部分构图。从人物的神情、身姿、举止,物景的细节勾绘、着色,取景的深意及连贯性,无不体现画者的用心及表达的耐人寻味。由于床榻侧面的锦缎烟绣、屏风的墨画潮汐、星辰的布局、小径阁楼的虚渺等作为背景皆为写意的处理方式,直接扫除了我的顾虑。但彩蛋悄悄在我耳边说:‘我又听到了歌…歌女Si…Siren的歌声’。向它所指的方向,我朝画卷左侧看去,立刻又大吃了一惊。如果右侧表达的仅是时间对空间事件的凝固,那么画面左侧则同时展现了事件在时间与空间的跳跃延续,并且在画卷的一处场所我还至为熟悉。”

“左画面的最显眼处是一幅征驰图,场景位于一处螺室。先是以王子屋中的床榻下折叠出几道阶梯为衔接,那光影的用法着实奇妙,我实在难以看出阶梯走形是向上或是向下,甚至是趋出画布内或是外都有可能。阶梯中部一个以单腿支立方式在原地旋转的仕女原本可以让人判断出方位,但仔细看来反倒更让人生出困惑,因为不知她究竟是左向旋转还是右向旋转。总之阶梯最终似以螺旋形做为结尾最终通到一间螺室,那螺室间的布局我早已了然于胸、再熟悉不过——那是安放有暗林与奥林A的墓穴。几十年来我曾多次进入以探寻是否藏身有沙冰,但总归一无所获。”

“正向螺室壁的一面还绘着一单幅壁画,在此画卷中被依样还原成为一种画内之画。对于那张壁画我是认真研究过,可以说已是在心中默默临摹过无数次,其每一处用笔及运色都早已深深熨入我的心肌之间。那是一幅原以油彩绘制的《群儒诘僧图》,由于此画我早已了然胸中,亦被我认定是找出沙冰下落之关键,因此我曾经从多个角度去诠释、臆度它,甚至把它以更多种方式去变造、切割、重拼,却都一无所获。看起来它可不源自异兽世界,多向赫尔辛根默斯肯靠近,先前在牌桌上我还始终默想着这幅壁画来着。如此说来此画的现身也应属于意料之中的,因为画卷一旦被纳入故事砂的原理基础去解释,是可以散成为细砂由细弦柔丝所牵绕,密密绘制而成为实在的彩面。但我吃惊的是画上多了题跋,这让我的胸中沸腾起大海。”

“不容我细看,伶人出现了,她站立的位置正好挡住了画卷的那处题字位置。紧接着大殿内所有灯光都黑暗了下来,仅有唯一的一束光从头上方罩向她。那灯光甚是雪亮,照亮周围绰绰有余,只是由她遮挡着,我仍然看不到想看的题跋。此刻殿内聚拢来的人群已如蛏竹插立般密集,并且都安静下来了等待伶人开口。乐章演奏处,太阳女神已开始绽送光芒。我捏着角色牌的掌心开始被沁出的手汗浸润而渐渐滑腻起来,看来此刻并不适合由我领起一番惊扰。”

“我只能忍耐住好奇心,并急忙回味刚才所看到的画面粗略印象以转移焦躁。那幅壁画以螺室做为整体内容却做为居中的背景部分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唯一区别在于长画卷本身以古代的丝描技法绘制而成,因而《诘僧》图也是依照该画法为映像还原,否则以我对该画的敏感应该在第一时间关注到才对。以僧人为中,左下画面处一个妖艳的女子正以婀娜身形展现出魅惑的仪态,她在展现其不可方物的美丽。五个东方古代官儒模样装束的人围拢着僧人似在罪诘于他。那僧人面露避让隐忍,与周围官儒们的咄咄逼人产生出强烈对比。根据张口者的口型可不难判断怕是粗口鄙词都有可能。另外显著对比的是僧人侧目别脸并未向女子瞧去,而官儒们在问难僧人之时,仍侧眼窥觑女子,面露□□讨好之相。其中有三人并未歇手地为女子伴奏:一老者在击打乐鼓、一人持手琴在和舞、一人则卖力地拍手衬起节奏。”

“伶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了,‘Ladies Goo…Goo and gentlemen Ga…Ga’,我狠瞪了彩蛋一眼,它缩回了耳边的饶舌。‘这幅《寒汐斋夜赝图》可隐藏有无故事王国的许多重大故事。之前我们也一起经历了王国许多历史,现在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我们要拍卖这幅名画。’”

“厅内喧哗起来,有人喊出‘这不是赝图吗,并非名家真迹吧!’伶人不慌不忙解释:‘画名中的赝可不是指此图卷乃赝,而是该画里有深深伪装谜藏的东西,这也正是该画得以如此知名等身的原因。多年来人们都对图之深意揣摩不已,但并未得出答案。再看画技,可真是举世无双,画师对世界的色彩和形意,就像我们对烧红的烙铁一样敏感,这种感觉通过他如神的画笔凝固在画布上,堪比神秘的女子微笑图。画布是名贵的东方宫廷御用绢丝,画笔是用赫尔辛根默斯肯的狼的耳毛做的。颜料也都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这描红的,是那里巨编蝠的血;黑染的,是那里深海乌贼的墨汁;蓝衬的和黄晕的,都是从那里的古老陨石中提取的......这些都要用一种叫月毯的大鸟的眼泪来调和。’”

“‘好了,时间紧迫我不多说了,让我介绍画卷故事吧。’我期待着伶人走开露出那款题跋,但她向着画的右边处走去,光影随之移行。光尾拉出#%~*@**‘对古东方画卷观赏的顺序必须以右往左,’她侧开身子让那束光亮照射在画的最右处。”

“‘这就是,’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十分认真地从口中说出:‘一个躲猫猫的故事’”

“‘这里说的是躲猫猫的奇妙故事。一天夜里,野猫突然不叫了,平时它们总是好奇地围拢在跳舞的女子旁边做观众,但今夜里却消失了。看,那上方有俩个人,他们奉国王之命到楼上寻好藏身之处扮作猫叫。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因为国王不想让人知道猫被吃掉了。’”

“‘再过来就是小王子的屋子,名叫寒汐斋,以前是做为书房用来着,因此取了个学究味很深的名字,国王希望小王子成为文学家。’光影左移动了一位,‘拍瓦大臣是王子的老师,此刻他百无聊赖地在观看星星,心中还在构思着他正创作的好文章,他正向婉约派发起冲击。’我对伶人的解说有点莫名其妙,强忍不耐。那光影再次向左移动,‘另一边王后和两位公主陪着沙漏王子,她们叫他听从远处传来的猫叫唤声,并问他是公猫叫还是母猫嚎?当时王后哄他说:猫还在呢,正在带小猫一起玩游戏呢!你看,此时大公主还掏出手帕,那上面有小猫和蝴蝶正在一起玩。’”

“光影马上转到下一画面了,我早已听不进伶人的胡扯,做好准备打算仔细看我想看的那幅画。但伶人这时却无端停了下来,笑了笑说:‘下面的内容可能引起不适,大家可一定做好心里准备,而这正是画卷故事诡异之处。’好在她并没有过于吊足观众胃口,她又向左走开一步。我的脑袋立时嗡地一下大了,先前的那画面变了,螺旋阶梯还在、独舞仕女也在,三王子远征的画面没了,取而代之是猫被饕餮鱼围攻的画面。那画面并未出现鱼啃食猫的血腥场面,倒是绘制得十分祥和。‘猫被鱼吃了,’伶人强调,‘猫真的被鱼吃掉了!十分诡异吧。这就是该画的关键处,它解释了前面大家看到的所有内容。原来小王子发现猫失踪了却怎么找也找不到,当国王追查发现猫吃鱼反而被鱼所吃,就隐瞒了这个残酷真相。’观众们发出一阵释然的声音,周围被伶人故弄玄虚而搞起的气氛开始缓和下来。我简直气急到愤怒,这一切岂不是专门捉弄我吗,那时那么多现场的鉴赏者难道在此时都瞧不见画面被调换了?!”

“下一处画面很快出来,根据我初始的轮廓印象,那画面也是被调换过了,原本应该是一幅隔帘的忏悔图。但此刻画面却是一出山水载舟图,那面湖由地下水渠幽曲而出,画法精湛、意邃传神,但我已无心欣赏。我的脑袋里在快速想着这其中的窍门,是什么原因有意针对我而把左半画面都替换去,说到底在这出戏里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土地丈量员K而已。”

“荒诞剧!我突然想起,被串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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