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只有嗡嗡的低噪,仿佛有人故意捅下了马蜂窝,脑子里炸开一团乱蜂群。他觉得有条冰冷的虫子在背脊上蜿蜒爬行,扰得头皮和脸一阵阵发麻。
源治吸了口凉气,却憋住不敢呼出来。他自然早就知道那采集回来的一小堆粉末是什么,只是没有意料到猜想一旦被证实,竟会来带如此的惶恐。
石碑前的所见不断在脑海里浮现。那时,就像是被布裹的铁锤敲击一样,心脏发出了模糊而沉重的声响。那声响在空旷寂静的场地里被无数倍地放大,不断在脑海里轰鸣,震起一圈圈余波。他感到自己似乎被撕成了两半。意识的我向町口的方向飞奔,物质的我停留在这里一动不动。
灵魂出窍什么的,我不相信!源治心里响起了一个坚决的声音。这声音迫使他举起手来奋力打自己一巴掌,好让脑子清醒过来。然后,他环顾四周无人,便学猫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石碑,偷偷掏出随身带的笔,把那暗红的物质轻轻刮下一丁点。
在双波长紫外线灯的照射下,粉末呈现出土棕色。他恨不得手头上有联苯胺、鲁米诺之类的化学药品,那就可以进一步证实那到底是不是血了。
“喂喂源治你想干什么,可别像上次那样差点把房子给烧了!”父亲忙不迭吞下嘴里的零食,举起拳头发出含糊的抗议。
“爸爸,不会的!我只不过是开一下紫外线灯而已,”源治怕他噎着了,赶紧作解释,“话说哪儿可以买到联苯胺呢?”
“吃饭的时候不要谈化学嘛,总觉得嘴里苦苦的,”父亲咽了零食,端起果汁呷了一口,似乎想要冲掉那虚拟的苦味,“虽然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但从那古怪的发音听来,应该不是好东西,也许是易制毒化学品?如果是的话,最好不要考虑了吧。日本对这方面管得太严了,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要记录药品名称、购买数量,还要将用户姓名和住址详细地记下,要是这些化学品失盗、被劫甚至被拿去制造毒品的时候,你的麻烦可就大了哦。话说你要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看着父亲满脸的坏笑,源治心里有些发怵。不过,他庆幸父亲虽然在人文学界取得了出色成就,甚至把法律条文背得滚瓜烂熟,然而对理科似乎连略知一二也称不上。源治说了几句含糊其辞的话,就搪塞过去了。但是他觉得有些东西想不通,又向这个学者请教了些问题。
“爸爸,你听说过建筑材料里掺入血液吗?”
父亲昂着头想了几秒,说道:“有的。中国古代的朱漆会掺入猪血灰。腻子里也会添加凝固的生猪血,加点滑石粉和少量水再搅拌,形成非常黏稠的胶合剂。据说这样会让建筑物变得结实,可以用来修补古建筑,或者驱魔辟邪。不过现在应该很少人用这种古老的方法了吧。”
“那人血呢?”
父亲没有说话,把脸凑近源治,眯着眼睛盯了他几秒。源治紧张得连口水也难以下咽。
随后,父亲突然扬起脸爆发出一阵怪笑:“哈哈!《世界大战》中的外星人不就是把人血当作染料吗?”
唉,老顽童,真拿你没办法!
源治看了看表,时针已指向十一。“爸爸,我去睡了,晚安。”
“Gute Nacht.”
小镇的僻静,少女的忠告,石碑的怪异,是星期三而又非星期三的今天,这些东西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源治躺在床上,仿佛能看到天花板下连成了几根细网,然而伸手一抓,却什么都没有。不过这个地方的确静得出奇,静得能听到类似高频耳鸣的微弱声响。那声音穿透力极强,搅得耳膜极不舒服。他有时会爬起来,拍拍自己的耳朵,倒头又睡。
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空灵的笛声飘起,渗透进空气里。耳鸣似的声响消失了,耳畔只萦绕着笛声。他以为自己是幻听,就跑到窗边去寻找声音的来向。
路上的灯早已熄灭,但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还能看到东西。不远处隐隐约约有黑影在蠕动。没有夜视望远镜之类的装备,源治只能眯着眼睛,好看清那是什么。
终于,那黑影近了,笛声也更清了。源治屏住呼吸,像是等待些什么。可是,黑影快要经过须佐家时,却蓦地矮了一大截。源治似乎觉察到了异样,赶紧冲下楼梯,把大门打开。
“黑影”果然是在家门附近扑倒了。源治靠近它,眼前慢慢明晰起来,逐渐显现出一个清秀的身影。终于,在几米开外,他愣住了。
是那个少女。只不过,她此刻穿着巫女服,倒在路上,右手撑地,似乎精疲力竭。
感觉有点不对劲,源治大步上前,却看到了那白色上衣沾满了血。他没有想太多,立马蹲下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喂,醒醒,你怎么了?”
不断有血涌出,凝成细流,顺着嘴角流下。受伤部位好像不止一处,不仅袖口红了,衣袖也浸染了一大片朱色。少女半睁着眼睛,吃力地挤出断断续续的话:“快…走……永…永远不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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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仿佛骤然坠入万丈深渊,出现了失重感。源治惊得一激灵腾了起来,却发现自己仍在床上。床单俨然是京都那家旅馆的床单。
“源治,起床喽!收拾好东西,我们就要搬去岛根了,”父亲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看到源治已经站在床上了,有些吃惊,“诶,这么早就醒了呢。也好,洗漱完就出来帮忙吧!”说罢,就顺手把门关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做的全是梦?可是,尽管这个少年自小就拥有惊人的记忆力,可却很难记住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那梦境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真实得触手可及。源治还能感觉到少女残留在自己怀里的体温,那如游丝似飞絮的微弱气息,还有衣服散发出的淡淡馨香。他甚至难以置信到要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检验那里有没有沾有血迹。
这真的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