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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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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莺歌所说的5小时,在还没经历这段长途路程的曹焕听来,最多也就只是个数字,直到他踏上大巴,颠簸着睡了一路,发现所谓的5小时,最终到达的终点站只是山下县城而已为止。

“怎么上去?用走的?”

曹焕仰头看着远处在他看来高耸入云的山,还没走,脚已经软了。

“可以坐摩的先上山脚。”

谭北海与车站边上扎堆的摩的师傅讨价还价了一番后,招呼还在发蒙的曹焕上车。

“为什么只是上山脚?那上了山脚以……呸!”

曹焕跨上摩的还没说几个字,扑面而来的带沙风裹着一只小虫飞进了他的嘴里,他赶紧吐了虫子,紧闭嘴巴捂住鼻子,不敢再开口。

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看着不太远的山,摩的足足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停下,此时的曹焕一脸干沙泥,一手掌能抹下一片黑来,他调出手机地图,得,此地在电子地图上完全是一大片空白,简直是尚未开发的原始森林,迫真荒野求生了。

“你们这个案子真的这么急吗?”

“编号是去年的,上面说要评先进,先清积案。”

“那除了DNA就真没办法证明他身份了?”

“……也不是没有。”

“那我们做什么非得花这力气?”

谭北海摇了摇头,看来他也不甚清楚。

“本来可以直接起诉的,检委会说证明他身份的证据不够有说服力,做了不起诉决定,除非能用DNA证明……”

谭北海越说声音越轻。

“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尽量速战速决,快点回来吧。”

这话曹焕同意,可说归说,他俩又没长翅膀,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一月份后半是冬季中最冷的时段,曹焕和谭北海跟着来接他们的村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就这运动强度也没让曹焕觉得热,反倒越走越冷。山路行到一半,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看起来哪儿哪儿都是一样的,偶尔还能踢到一两个坟包,一开始曹焕还对那些个坟包鞠个躬说个对不起,到后来寒冷战胜了敬畏,伸手不见五指的想必鬼魂也看不见是谁踢的,他只想快点到村里,把双手双脚浸在热水中。

“我们马上要到了啊,两位小兄弟再坚持一会儿,看到那边的亮光了吗,前面就是我们村啦。”

带路的村民用手指了指前方,曹焕看过去,那边除了黑还是黑,哪里有亮光,这种环境下说这种话,难免有些吓人,他往谭北海那边靠了靠,紧贴着他走。

“村长,您看大概还有多少路的样子?”

“快啦,再走个半个小时就到啦。”

半小时?这可真是,千里眼啊,30分钟路程外的光亮也能看见?

曹焕碰碰他挨着胳膊的谭北海,轻声问道:

“这个真是村长?我以为就是一般村民。”

“也可以这么说,这个村太偏僻,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出山去了,更没人愿意过来当村长,这位村长原本是这里的守山人,没人比他更熟悉这座山,舍他其谁。”

“哦……你说我们这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吧,怎么还有半小时啊,刚山脚那儿村长不是说上山只要一个半小时就够了吗?”

“那是村长按自己的脚程预估的。”

曹焕懂了,闹半天还是他俩拖慢了村长的脚步,他再次看了眼手机地图,只见代表自己当前位置的那个小点,在一片空白里几乎一动不动。曹焕好奇了起来,他绕到谭北海身后,从自己的双肩包中将陈弥给的那卷地图抽了出来,接着手电的光摊开来看。

“哇,我们弥勒厉害啊,哪儿弄来的这地图啊,你看,详不详细,惊不惊喜,还是纯手绘的。”正当曹焕打算翻过来看看背面还有些啥时,他眼睛一下子睁大,惊呼道,“标价1500???”

“哎哟哈哈哈哈,这不是五六年前我画的吗!我当时想,哪天我们这山要是开发成景区了,就能用上了。我儿子,现在在县城工作,上回说是要帮我把这地图挂网上卖,没想到啊,还真有人买啊哈哈哈。”

村长拿着手电筒过来看了一眼,摸了摸那落了些年代感的纸张,一脸怀念的表情,搞得曹焕都没好意思说这标价是不是过高了。

到曹焕真的能看见村里亮光的位置时,离真正进村还有将近10分钟的路程,他就看着那灯光似乎会后退一样,怎么走都不觉得有拉进距离。这小山村是真的人烟稀少,门口的碑界不仔细看根本留意不着,曹焕站在村口,完全没有拨开云雾见月明,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感,那些个稀稀拉拉的灯光比站在山林深处打几个手电筒的光还要萧条,村道坑坑洼洼的,且两边虽有路灯,却没有一丝光照射出来。

“这个报修好多次啦,很难弄的,最早是那种电线杆,从山下接过来,但是这山土质疏松,下个雨这些电线杆就都倒了,后来埋地下,山里小动物多,这里挖挖那里挖挖,咬断过好多次,现在他们在研究新方案,暂时就先不修啦。”

“那你们用电怎么办啊?”

“我们这山上啊,别的没有,就是风还挺大,地也广,我们自己建了个小型风力发电站,就在山顶上,供这些路灯是供不起,但这村里大部分都是老人,早起早睡也不太用电,够啦。”

说话间,村长将两人领到了自己家里,即使是村长的家,也朴素得很,石头堆砌成一栋两层住宅,没有什么外墙装饰。

“委屈你们住一晚偏屋,茅厕在大门旁边,这屋里有取暖器,不过功力可能不太足,你看我们也不是什么讲究人,没有床啊什么的,就一个石头台子,不过被褥我都铺好了。”

曹焕朝着村长指的地方看去,石头台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睡一人绝对是宽了,睡两人又肯定有点挤,他看向谭北海,就他俩这身高而言,估计到时候还得缩手缩脚的。

但首先,这意思是他得和谭北海挤一起睡?

曹焕是个习惯了一人睡的,家里的双人床随便他滚,睡觉没那么老实规矩,时不时还会踢棉被滚下床什么的,他倒无所谓,就怕谭北海受不住。

“多谢村长。那,现在带我们去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家里吧。”

谭北海倒是看起来没什么异议,他放下包裹,朝村长说道。

“你们不先吃个饭?”

“回来再吃吧,很快的。”

“那好,你们等下,我去给你们拿几个手电筒。”

曹焕从自己包里翻出采血器、滤纸、碘酒、棉球、防水袋和一次性手套,塞进一个小布袋里扎好口子,山上温度比城里低,他又拿出一卷围巾,把自己脖子连下半张脸裹住。

“你饿不饿?”

谭北海向曹焕问道。

“饿是不饿,这一路上吃风都吃饱了,但我渴了,我们竟然谁都没想起来要带水,失策。”

谭北海笑笑,走到桌边,将热水瓶里的水倒了一杯进搪瓷杯里递给曹焕。水还非常烫,曹焕想喝,可入不了口,只能傻乎乎拿着个杯子等它凉。谭北海见状,拿过另一个搪瓷杯,他接过曹焕手里的水,互相倒着帮他凉水。曹焕一大半杯热水下肚,胃里热了,人也就舒服多了,他把水倒在另一个杯子中,分给了谭北海。

“活过来了,你也喝一点。”

村长正好拿了两个手电筒走过来,谭北海放下杯子,跟着他沿着自建的石板路,一圈一圈地往更高处的平房走去。他们要找的那位老人是一人独居,坐在自制的木头轮椅上过来给三人开的门。老人应是已经听村长说过事情原委,此时脸上尽是悲伤难过的表情,他一边滚着轮椅的轮子,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家那小孩,以前很乖的,从这里出去是为了给我赚医药费,可怎么就被外面那些人带坏了呢。”老人说着低下了头,抹着眼泪,哽咽道,“我就这一个儿子,没了他我以后怎么办啊。”

“哎,”村长捏了捏老人的肩,安慰道,“这两位官员说了,不会判他死刑的,出来后我替你去接他,一定把他带到你面前跪下认错。”

老人点了点头,吸着鼻子说不出话。曹焕清了清嗓子,将小袋子拿了出来,放在了一边的木桌上。

“老伯,我们开始吧,马上就好的。”

在曹焕给老人采血的期间,谭北海向村长询问了下犯罪嫌疑人的具体情况,村长拉着谭北海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两手撑在膝盖上,惋惜地叹了口气,这才娓娓道来。出山的时候嫌疑人才13岁,不管赚多少,都会定期给家里汇钱,但从四年前开始,嫌疑人汇得越来越少,且时间间隔越来越长,直到一年前彻底断掉。老伯曾经让村长帮忙打电话联系下自己儿子,但村长打过去,却已经成了空号,他们一度以为嫌疑人是死在外边儿了,直到检察院这边发来通知,说是他被抓了为止。

待曹焕这边完事儿了,村长又好好地安慰了一顿这位老人,这才带着他俩往回走,他一路上对这事唏嘘不已,后半段又请求他们回去能帮忙往政府那边反映反映这边的生活状况,希望能得到重视,他虽为村长,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权力有限,个人能力也有限,不想这些老人辛苦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在穷困中去世。村长实在是朴素又诚恳,一番话语说得真诚无比,谭北海特意留下了联系方式,以便日后联系。

偏屋面积不大,取暖器开了没几分钟整个屋子就暖烘烘的了,谭北海问村长要了两个盆,两人就着热水瓶里的热水及院子里的井水混合,洗了脸和脚。洗漱完毕,曹焕以为应该很晚了,但其实连晚上九点都不到,这地方一入夜,万籁俱寂,不像城市里那样一直要喧闹到后半夜,这里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电视信号也不太好,能收到的频道有限。唯一能看的,就是满天的星空,曹焕对着天拍了几张照,挑了一张发给了陈弥和莫达拉。

“哇老大这么浪漫啊,摘颗下来带给我呗。”

陈弥反应最快,曹焕照片刚发出十秒,他一条语音就飞过来了。

“你火奂哥:你不好好休息抱着手机干嘛呢。”

“哈拉菩萨:这才几点,我睡的是够够的了,让我玩会儿手机呗。”

“布达拉宫我的泪:啧啧啧,这是和哪个小对象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啊?”

莫达拉发了一张【单身狗的凝视】表情过来。

“你火奂哥:我要有对象了我还想着跟你聊天?我这是出诊,来了个山村,发你城里看不到的星空,给你的审美升点级。”

“布达拉宫我的泪:谁说城市见不到,我玩游戏就能见到。”

“你火奂哥:那能一样吗。”

谭北海把盆还给村长回来的时候,曹焕正辛勤地打着字跟莫达拉对抗,山里手机信号时好时坏,曹焕的屏幕上有好几条信息前面都带着红感叹号,大大减弱了他的攻击力量。

“曹焕,你想睡哪边?”

谭北海把床尾叠起来的两床被子摊开,平铺在石台子上。

“嗯……我想想。”

曹焕无视陈弥和莫达拉后面发来的信息,放下手机走到石台子边观察。睡里面,有极大可能晚上没意识,一脚把谭北海给踹下去,睡外面,也有极大可能自己乱翻身,直接摔水泥地上去。

“你先选吧,我随意,都可以。”

谭北海看了看石台子,又在屋里走了一圈,试着抬了抬石桌边的石凳子,但石凳子是直接镶在水泥地上的,他没法搬动。

“你睡里面吧,这台子有点高,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焕挠挠脸颊,心想我要是把你给踢下去了,那也不是闹着玩的,他默默爬了进去,用被子将自己的腿缠绕多圈,以防乱踢。

谭北海半夜感觉被一闷棍打着了喉咙,他有些迷糊地摸索着,抓到了横在自己颈前的手臂,他微微侧头,就着窗外的月光,看到一开始还缩在墙边、尽量把自己最小化的曹焕,此时已经躺平。曹焕的一只手臂打了过来,双脚虽被缠住,阻止了他无意识要伸过来的一条腿,但明显那双腿有自己的想法,十分想要脱困,向外的那一条,膝盖已经顶住了谭北海的棉被。

谭北海轻轻地把曹焕的一条手臂塞回了他的棉被中,他将曹焕的被子拉过来了一点,盖住对方已经露在外面的腿上。可安静了没一会儿,他感觉身上一沉,曹焕的双腿竟是已成功把被子踢开,而被子则是翻了个面,掉在了他的身上。谭北海无奈,坐起身正面看着曹焕表演,只见他在接下去的两分钟里,连续换了好几个奇异的姿势,要不是有自己挡着,他现在应该已经头脚换位了。

他摇摇头,想这孩子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有踢被子的习惯呢,他重新给曹焕盖好被,仔细掖好被角,尽量将他给裹起来,不让他乱动。果然,曹焕想动的时候发现怎么都动不了,在睡梦里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嘴里发出了不满的哼哼。就在谭北海以为这下终于能消停了的时候,曹焕皱着眉翻了个身,成了脸朝墙侧躺的姿势,这一翻身,背后的棉被有了空隙,他一个侧踢腿,棉被高高飞起,呈弧度落于他身前。屋里虽然挺暖和的,但要放任曹焕这么踢下去,铁定是要感冒的,谭北海想了想,越过曹焕,把他踢掉的棉被拉回来,重新给他盖住,然后一手连被子带人一起抱住,用自己的力量压制曹焕。曹焕大约是觉得不舒服,小小地蠕动了下,但这次是真的使不出力气了,他最终放弃了挣扎,睡得不太高兴。

曹焕有一点点认地方,即使没有闹钟,他眼睛睁开得也较早。坐起身后,曹焕花了几秒钟时间辨认了下周围环境,并不是熟悉的家里卧室,他又花了一点时间才慢慢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来这里干什么。

“哈——”

曹焕伸了个大懒腰,石头台子当床太硬了,他全身疼,骨头随着他的动作咔咔响,同时,他身上半掉不掉的被子也滑到了地上,连同被他卷进自己身下的另一床被子一起。这一刻,曹焕真正清醒,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占了整个石台子,谭北海早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开始努力回忆昨晚有没有对谭北海进行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

“你醒得正是时候,我刚想叫你。”

谭北海拿着两个盆进门来,曹焕仔细观察了下谭北海,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

“我昨天晚上,有没有,就是,乱动啊踢到你啊吵到你啊什么的?”

谭北海往已经有了一层冷水的盆里边倒热水,边回答道:

“没有,很安静,一点没动。”

“真的?”

“真的,不骗你。”

谭北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曹焕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下床把被褥铺好,一步三斜眼地瞥谭北海表情。

村长在两人洗漱的中间,端了两碗粥及一些山上特有的野菜过来,两人洗完漱后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整理东西,曹焕把采集到的样本装在防水袋里,塞进自己口袋贴身携带,他顺便拆了陈弥塞进他背包里的即食鸵鸟肉,分了谭北海两小包当加餐。想到马上要回家了,曹焕心情愉悦,吃完饭就跑去门口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只不过村长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黑瘦小孩。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昨天你们见的那个老头,他闹自杀呢,要不是早上给他送饭去的邻居及时发现了,那现在就是具尸体咯。哎,我得亲自过去开解开解他,就不能送你们下山了,这个是竹子,他认路,能带你们下山去。”

村长从内屋急急忙忙赶出来,身上背着一个陈旧发黄的医疗包。被叫到名字的竹子似乎挺怕生,怯怯地朝曹焕二人鞠了一躬,咬着指甲不敢与二人对视。

“严不严重?我至少也算半个医生,带我过去看看吧?”

“不用不用,不严重。他虽然想上吊,但是你也知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人没啥事,就这心里头想不开。你们就别去了,我估计他看到你们,再一想到儿子,更加……那啥,实在对不住了,招待不周,你们路上小心啊,我得先过去了。”

村长走后,曹焕与谭北海对视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曹焕向竹子伸出了手,想跟他打个招呼。

“你好竹子,我叫曹焕。”

竹子向后退了一步,肩膀缩了起来,也不说话,就只是笑。

曹焕想了想,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小包即食鸵鸟肉,想递给竹子。

“谢谢你给我们带路,这个给你。”

竹子稍稍朝曹焕手里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两人没跟上来,又扒着墙壁回过身来盯着地面等他们。

“可能胆子比较小,我们走吧。”

谭北海拍了拍尴尬地还伸着手的曹焕,走在他前面跟上了竹子的脚步。

竹子一直走在前面十几米的地方,时不时用余光确定着这个距离,曹焕稍走快点,他也加快脚步,曹焕走慢了,他就会停下来等两人。竹子独自玩得开心,一边走一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半途他折了根树杈拿在手上甩着,时不时有鸟在叫的时候,他也会跟着吹起口哨,和鸟对叫起来。曹焕往周围看了看,竹子选的下山路,与村长带他们上来时的那条不太一样,这条虽然也不能称作是“路”,但比起上山走的那一条来说更为平坦,周边大树更多,地上全是树冠洒下来的阴影,成片成片的,光束从树叶间隙穿出,一条一条直入土地中。白日里,这山中果真有了那么一丝天然氧吧的味道,曹焕呼吸着难得的山林空气,正享受时,突然,前方传来了竹子的尖叫声。

“竹子!”

曹焕走得较靠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奔跑了上去,谭北海根本来不及拉住他。

“别动!你们两个都别动!”

一个肌肉虬结、手臂上有多道疤痕的男性蒙着面,一手环住竹子的头颈,一手拿着匕首抵在竹子的脖子上。竹子人矮,几乎被架着双脚悬空,他眼睛里全是惊慌,泪水不断地往外涌,嘴里发出细细的尖叫声。曹焕闻言立刻放下身上的背包,他微微蹲下,双手伸在半空中,眼睛盯着男人拿匕首的手,怕他太用力会伤到竹子命脉。

“你们放开他,他只是个孩子,要钱要东西,我都给你们,你们可以全部拿走。”

曹焕没想到,在这么荒凉的地方竟然还埋伏着抢劫犯,先前月黑风高时不出手,倒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他在脑中迅速搜寻着两全其美的方法,方法没想到,胳膊先受到了一个向后的拉力。曹焕回头,是谭北海在把他拉往身后。谭北海也把背包放在了地上,挡在曹焕面前道:

“小孩身上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带我们下山的,你抓他也没用,这两个包你们全拿走,或者你们要什么,我们也会想办法提供。”

竹子的脸已经有些发紫,紧紧攀着那个男的胳膊,架着他的男的轻哼了一声,道:

“哼,要什么?我要你们的命!”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此时,从阴影的角落里慢慢走出了两个同样蒙着面、手拿小刀的人,其中一个瘦高个儿语气严厉地叱责了刚才说话的男人,另一个个头矮一些,没有说话,双手握住刀柄,往后靠了靠。瘦高个儿向着曹焕他们步步逼近,谭北海一手往后,护着曹焕小心地后退。

“你们两个跟我们走,我们就放了这个小鬼。”

“我跟你们走,你放他们两个走。”

“呸,当我傻吗?留一个回去通风报信?我叫你说话了吗?你再随便说话试试,你说一句,我杀一个。”

来者极其不善,曹焕觉得他们真的做得出来,他轻轻扯了扯谭北海的衣角,刚想跟谭北海商量计谋,不远处的瘦高个儿两三步跑过来,一刀柄打在了曹焕额角上。

“他妈的我说话你当耳旁风是吧啊?!”瘦高个拿刀指了指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怒道,“你过来!给我把他们俩眼睛蒙上!”

“好、好的。”

那个人收起了刀,小跑着过来,拿着布条把曹焕和谭北海的眼睛给蒙上。那一刀柄打在了曹焕的太阳穴附近,此时他脑子嗡嗡地疼,要不是谭北海一直紧紧抓住他手臂,他现在肯定已经摔在地上了。

“把他们两个的手机找出来,踩碎了埋起来。”

曹焕感觉一只手在翻他的衣袋,抽出了手机,而后他听到了两声屏幕碎裂的清脆响声。

“站起来!”

瘦高个儿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曹焕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作慢了一些,腹部立刻受到一记猛踢。

“呕!”

曹焕差点当场呕吐出来,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人牢牢护住了,谭北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没事,别怕。”

曹焕被谭北海搀扶着一步一小心地慢慢走,他耳朵分辨着周围的声音,一声闷响后,竹子轻微连续的喊痛声响起,接着的,便是脚踩树叶的连续咯吱声。

他们似乎是放了竹子!

这个认知让曹焕安心了不少,但他还没收回神,一股拉力将他带得差点摔倒在地,恶狠狠的声音在边上响起:

“磨蹭什么!走!”

“你把他们包都带上,不能扔在这里,不然很快会被人发现。”

此话过后,路程上再没有任何人出声,这倒是方便了曹焕辨音,眼睛被蒙上,其他感官就被放大了,他心里记着自己走了多少步,以及大致的前进方向。大约走了两个半小时,拉着曹焕向前的力量没有了,呼呼的风声从远方穿过细窄的通道呼啸而来,像极了凄厉的万鬼齐鸣,甚是骇人。

“呃。”

曹焕被人从后踢了一下膝弯处,他一下站不稳,朝前跪下,膝盖磕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死死咬住了牙齿,抑制住痛呼,生理性的眼泪溢出了眼眶,洇湿了蒙眼的布条。布条在下一刻被人粗暴地扯开,曹焕眯了眯眼,倒是不适应光亮了,风吹进他干涩的眼睛,略显刺痛。

在曹焕眼前的,是个极深又陡峭的坡道,他眼睛一下大睁,只差一点点,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刚才他就会滚落下去。谭北海也重获了光明,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刻过来抓住曹焕的胳膊,以防他掉下去。粗胳膊男走过来一刀抵在曹焕的后颈处就要往下刺,在他动作的前一刻,被那个不太说话的人从后拉住了他。

“你、你、你疯了吗!他、他们是警察!杀警、警察要判、判死刑的!”

粗胳膊男转身一拳打在对方脸上,怒气冲冲道:

“判、判、判你个头!死结巴是不是很希望我们被抓到啊?就应该把你也喇了!”

结巴喊着救命,跑到了瘦高个儿的后面。

“都给我住手!我们现在最先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逃跑,你也收敛点,不要走到哪里杀到哪里,把他们两个推下去,我们赶快走。”

“妈的就知道护着你弟弟这个没出息的孬种。”

粗胳膊男气得不行,大步走过来一脚踢在谭北海的后背,谭北海注意力都放在拉住曹焕身上,没想突然遭了这一击,他重心歪斜,滚落了坡沿。曹焕大喊一声,反手抓住谭北海的胳膊不放,也因此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坡道。

“放手!你也会掉下来的!”

谭北海极力想把曹焕的手拉开,可曹焕拉得更紧,手背都绷红了。

“开什么玩笑,我放手了你会死的。”

曹焕咬牙切齿道,他受伤的膝盖此时正抵着石头借力,疼得冷汗直冒。

“别急啊,你们两个今天都要给我他娘的下去!”

粗胳膊男不屑地嗤了一声,又一脚踢向了曹焕,这一脚下去,本就自身难保的曹焕往前一耸,头往下和谭北海一起摔了出去。

“把他们包扔下去,我们快走,不能再多停留了。”

瘦高个儿朝下看了眼,觉得他们不死也得残,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命,于是他拍了拍手指挥另两人快跑。

曹焕受伤的膝盖无力弯曲,在下落的过程中,他绷直的小腿撞到了不少东西,在一次剧烈的撞击后,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这条腿的存在。在这样看似无底洞的冲击终于停止时,剧烈的疼痛也席卷了曹焕的全身,他睁睁眼,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想张口说话,能做到的也只是蠕动一下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多场景在曹焕眼前重合——直线下坠略过眼前的风景,身体落地撞击带来的巨大反作用力,被血染红的溪水,鸟儿高亢的鸣叫——他似乎身于广阔天地之中,又似乎困于狭窄逼仄的幽闭空间里。

曹焕缓慢地移动头部,下意识找寻他人的身影,在看到有人从边上挪过来,抓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紧闭眼睛,流下一滴泪水,终于在这巨大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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