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完石膏的一段时间里,离了拐杖,曹焕路都不会走了,一下地,受伤的那条腿根本不敢使劲。
“你这是心理作用,别总想着它,过两天就好了。”
医生安慰了两句,刷刷开了张单子,让曹焕去复健中心办后头三个月的复健手续。治疗到这里算是基本结束了,曹焕也终于要回归工作,离开岗位也有段时间了,回去前他要做的准备工作不少,首先必须摆正作息,其次得跟陈弥好好了解下最近的案件,以防脱节。陈弥一看就是在摸鱼,信息发过去不到几秒,他立刻回复了过来。
“哈拉菩萨:老大,你明天终于要回来了,快救救我!!”
“你火奂哥:不,我并不想回来。”
陈弥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曹焕犹豫了下,在挂断前几秒,不情不愿地点了接听,一接通,不出他所料,那头一顿干嚎,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没把手机贴着耳朵拿。
“老大,你要弃我而去了吗!你这个负心汉!”
“家里多舒服啊,睡到自然醒,天冷不用出门,任北风狂吹,我自有地暖电热毯。”
“我还就不信你明天能不出现!哼!”
陈弥说完就挂了电话,发了条看得曹焕鸡皮疙瘩一身的 “等你哟~”之后,便不再理他了。正如陈弥所说,曹焕是不可能不回去的,第二天大清早他刚起床没多久,一通来自副主任的“爱的关怀”便响了起来,字字句句间都透露着“不来你就完蛋了”的杀气。曹焕只敢睁着一只眼睛瞄屏幕,他没把信息全看完,返回,左滑,删除,不想影响一大早的心情。韦博豪起得比曹焕早,等曹焕拖拖拉拉洗漱完走出来,他已经吃完了早饭,穿得全副武装地端着杯茶在看报纸了,余光瞥见曹焕出来,他悄悄伸手往自己口袋里摸了会儿,确认车钥匙在,点了点头,坦然地喝了一口热茶。
开车不用绕路也不用停站,比公交快了近一倍的时间,这感觉有点上头,但仍不够驱使曹焕去学车,他难得早到了不少,就连秦诗也是在他后脚踏入的大门。
“你也没见着瘦啊。”
秦诗围着曹焕看了一圈,摸了摸下巴评价道,她今天穿了新买的小高跟,在灯光下闪到晃眼。
“我也不是减肥去了啊,秦大小姐,您这鞋子也太闪人了,我的眼睛!我的腿!”
“挺像那么回事的。”
“那不然,我是真断了脚,不是演的,要是演的,奥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
“要我扶你么?”
秦诗跟在曹焕身后,观察着他这与众不同的走路方式,一直跟到法医区门口都没停下的意思。
“别,我走得挺好的,不想再断一次。”
“哼,不识抬举。”
秦诗终于停下脚步,双手叉腰,一跺脚道。曹焕往后挥挥手,趁着机会赶紧溜,他一翘一翘地往前走得稳当,指了指抬起的伤腿道:
“我自己抬举得起。”
陈弥也是早到军的其中一员,他撕扯着鱿鱼丝进办公室时,揉了好几遍眼睛才敢相信曹焕已经落座了。
“老大!!”
陈弥“啪”一声将整袋鱿鱼丝拍在曹焕桌上,他包都没想着放下,双手一捞把曹焕抱了起来原地转圈。
“我擦!弥勒你特么!!!谋杀啊你!”
转完几圈,陈弥把曹焕重新放回椅子里,曹焕吓得连人带椅子往角落里退,他还没反应过来,陈弥已经把自己座位上一大摞案子抱到了他的桌上。
“我就知道,老大你一定不会对我始乱终弃的,感动。”
“走开,我跟你的友情到此为止了。”
“我不管,老大么么哒。”
待人陆续都来上班了,由叶主任开头过来慰问过曹焕后,临床办公室一个早上挤满了人,几乎每个科室的人都来了一次,曹焕的桌子上亦是堆满了各种慰问品,从水果到干粮,还有个他已经记不起来到底是谁送的颈枕,堆得案子一再让路,最后全去了地上。直到中午,才终于是清静了下来,曹焕的“接待慰问”工作宣告结束,虽然一早上半点正事没做,可看着桌上一堆东西他成就感爆棚,那么多年的法医一枝花不是白叫的,这人缘,哪是谭北海随随便便就能夺取的,不过看在他救过自己一命的份上,稍微分给他一点也不是不行。曹焕摇头晃脑地拿出今早周丽华交给他的保温盒,一瘸一拐地往大接待室走,想去征用一下微波炉热。
“你还没去吃饭啊?”
路过前台,曹焕看到了桌上堆成山的案子,颇为壮观,秦诗完全被挡在了后方,只能看到一根翘起的头发。
“老兄,今天周三,没有这个美国时间吃饭。”
秦诗回答得苦哈哈的,听起来有气无力,曹焕送了她一个同情的目光,先去接待室把保温盒放进去设定了时间,等待期间,他晃悠着去前台翻案子看,打发时间。秦诗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根本没时间理睬他,一不看着,曹焕果然手抖碰翻了一叠资料,A4纸飘荡着散落在地,他赶紧瞄了一眼秦诗,在对方发现之间捡了起来,想放回去。
“这是什么?”
曹焕放资料的手顿了一下,他手里的东西上全是英文,这在他们中心来说挺稀奇的,而且……看着像是简历。
秦诗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去核对检材数量,漫不经心地回道:
“你不在的时候中心来了个新人,做声像和电子物证的,”她随手搓了一把曹焕手里的资料,抽出一张复印件道,“某国际知名院校博士生,学的是叫什么来着,G什么的。”
“GIS?”曹焕看了眼复印件上的字,接话道,“话说我们这儿还有电子物证?我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没听说过。”
“你不在的时候新建的,仪器都摆好了,叶主任打算今年做几个咨询案子,上个能力验证,明年就能正式报项目了。”
“我不在也没多久啊,怎么感觉要变天了,再说这人是有多想不开啊来这儿求职,这学历这专业,去哪个互联网公司工资不得我们的十倍往上,在这儿拿低保,工作到退休抵不抵得上在国外学到博士生的费用都是个问题。”
曹焕摇着头,把复印件放回桌上,他还想拿起履历表仔细看看,不经意瞥到秦诗皱着眉死盯着他,向他往左边努嘴,他顺着方向用余光一扫,只见副主任正目露凶光站在不远处,显然是听到了刚才他说的话。曹焕一头的冷汗,僵直着没敢转身,赶紧换了个话题跟秦诗聊起了她的闪亮小高跟。好一会儿,副主任终于动身往大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来看,简直恐怖故事。
“走远了。”
秦诗瞟了一眼大门,副主任的背影已经很小了,曹焕大呼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下来,要不是腿还伤着弯不了,他能直接坐地上去。
“吓死我了,比上学的时候从后门往里看的班主任还可怕。”
曹焕转了个身背靠在前台桌上,看起了手里的新人简历。
“这人叫余……l……le?”
“什么余le,有人能取名用这个读音的么,下面有拼音,是liao。”
“这名字取得好,我小时候最羡慕笔画少的名字了,我写完自己名字的时候,人家都能做完一道题。”曹焕手指敲在档案袋上,继续往下看过去,忽然,他睁大了眼睛,指着简历中的一项道:
“写错了吧?这出生日期……我算算,今年才二十?”
“是啊,青春靓丽一枝花。”
“不不不,问题是,这是博士生啊,才二十?我造假都不敢这么造。”
“叶主任亲自推过来的,假不假的也无所谓了,至少工作还算利索,声像案子少,副主任就安排她帮忙其他科室做前期及后期工作,这孩子一天能干掉20个积案,20个啊,甚至实现了从老师出案到入库前所未有的5分钟完成流程,人江姐都说了,从来没有这么勤地跑过档案室放案子。你往文书区那儿走一圈看看去,这些天助理们人人自危,都不插科打诨了,安静得很,就怕被拿来作比较。”
曹焕手上甩着履历表,还想说点什么,面前忽然落下一摞重量不轻的案子,“嘭”的一声,差点吓出心脏病来。
“文书10,痕迹3,声像1。”
曹焕随着声音转过头去,来人大约一米七左右,染着浅粉红色的头发,左右扎了两个中国娃娃丸子发髻,明明长了一双笑眼,但好像有些近视,看人的时候习惯性眯眼,还略微抬着下巴从上往下看,无端端多了一份阴冷,右眼眼角下有一深一浅两颗泪痣,鼻子高挺,可嘴唇很薄,整体看起来就是四个字——生人勿近。
“余了?”
“恩。”
曹焕说这句,其实是在向秦诗询问,没想到余了直接应了他,他尴尬了一瞬,直了直身体,向她伸出了手。
“曹焕,法医临床的。”
余了上下打量了一下曹焕,没有伸手回握,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双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插,转身离开,留给曹焕一个藏蓝色刺绣棒球外套、翠绿色长裤和浅粉色马丁靴的背影。
“够酷啊。”曹焕也不介意余了没回握,放下手道,“这模样,副主任没说什么?”
秦诗也往余了走远的方向看了眼,回答道:
“就魔鬼那性子,你觉得可能吗,早就吹过胡子瞪过眼了,余了来的第一天就被他叫去办公室说了好一会儿,但人跟没听到似的,第二天该怎么来还怎么来,至今为止换了三次发色,我想想,最早是水蓝色,然后换了薄藤,昨天换的浅粉红,刚得不行。”
“行啊,千金难买我乐意,万金难换我开心,人就是要坚持自我,哎呀,想我要是再年轻个七八岁的,那绝对也……”
“曹大爷你再不去拿你的饭,又该重新热过了。”
秦诗正数到临床的一份散装病理检材,约莫有个两百多页,曹焕在她耳边说话她就老是数错,重来了好几次,气得她急着要把曹焕给撵走。
“哦,对!”
微波炉早就响过了,曹焕已经把热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赶紧一瘸一拐蹦着去拿,美滋滋地拎着饭盒往回走。周丽华给曹焕的米饭里闷了一根腊肠,秦诗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香气,本来就没吃饭的她愤怒地在曹焕身后大喊了一声:
“曹大爷!拎着你的饭速度跑回去。”
曹焕向背后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保持着慢悠悠的步调。
“臣妾做不到啊!”
一周两三次的复健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进行到第二周的时候,不仔细看,曹焕走路姿势已经能说是挺正常的了,其他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伤处似乎对天气变化比较敏感,所谓天阴下雨腿先知。特别是快恢复但还没恢复的那段时间,伤处特别蹦跶,稍微有点要下雨的征兆,曹焕走路风格就会开始扭曲飘忽。
“你是刚从邯郸学步回来呢,还是痔疮犯了?”
秦诗从曹焕走进门开始就盯着他,酝酿了半天语言,终于忍不住问道。曹焕自己看不见,但也多少觉着走路姿势怪异,可他控制不住,膝盖以下酸得很,落地更糟糕,犹如腿麻。
曹焕酸得说不出话来,怕一开口全是颤音,他指了指秦诗,扶着墙往法医区飘。
“等等,急什么,有事跟你商量。”
“难得啊,看来我得先去洗个耳朵。”
“打住,说正经的,我们打算下个星期六的时候办个聚会。”
“我们?谁们?怎么突然要聚会了?”
“就中心的这些人啊,一是庆祝你大难不死,二是迎接新员工。”
曹焕单脚跳着过来,靠在前台桌前想了会儿,道:
“你跟余了说的时候,是不是会把一和二掉个个儿啊?”
“你想多了,压根就不会说一,知道自己是顺带的就好。行程老三套,下午桌游,晚上吃饭,吃完KTV。”
“我随意,都行。”
“那么问题来了,就我们这人数,桌游肯定得是狼人杀吧,狼人杀人少了必定不好玩,现在有我、你、余了、陈弥、莺歌、管茕、仝靖,我还叫了莫达拉,一共8个人,只能说刚刚好,然后我想啊,你能不能把谭检察官也叫来?大难不死乘以二,如何?”
“我?你怎么觉得我能把他叫来?”
“这些人里就你跟他最熟啊。”
“我怎么就跟他最熟了?”
“你俩生死都经历过了,睡也一起睡过了……”
“等一下!谁?谁和谁一起睡过了?”
“莫达拉说的,说你们去山村时住的地方就一张床。”
曹焕百口莫辩,所有都是事实,可这表达方式哪儿哪儿都不正确。
“总之,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秦诗一掌拍在曹焕肩膀上,力道不小,拍得他趔趄了一下。
“怎么你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啦,要是谭检察官能来,帅哥撑场,想想就有面子。”
“一直以来不都是我撑场的么,有他没他,没区别!”
秦诗略带嫌弃地打量了曹焕一下,道:
“你现在能撑起正常走路就不容易了,还想撑场?切。”
曹焕哼了声,愤然扭去。
至于谭北海那边,曹焕本来不想叫的,可不叫显得自己小气,帅哥怎么能小气,他自我劝说了一番,把大概事情编辑了下随手发了过去,手机一扔,不去管谭北海回不回复,最好他主动不去。等曹焕做完三组检查,已经差不多忘了这事,办公室桌上亮着呼吸灯的手机显示他确实有收到回复,只是回复他的是黄榕。
“我不是黄蓉:哥哥说好的。”
谭北海能这么痛快答应,曹焕倒是挺讶异的,他反复确认了三遍自己发给谭北海的信息里,是不是事无巨细地说明白了。
“你火奂哥:他没带手机吗?”
“我不是黄蓉:今天复诊,手机就由我保管啦,刚刚结束检查,正要去吃午饭。”
曹焕看着手机屏幕,想起第一次碰到黄榕时,谭北海说过她小时候挺孤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谭北海影响了他,有点什么好事,他也想捎带上这个小妹妹,再说黄榕这段时间挺辛苦的,自己工作不能落下的前提下,还要天天照顾谭北海,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你火奂哥:下星期六你有空么?也来吧。”
“我不是黄蓉:[惊讶]我?我都不认识,没关系吗?”
“你火奂哥:有什么关系,我在,莫达拉在,你哥也在,至于其余人,你来了不就认识了,正好要的就是人多。”
“我不是黄蓉:那我……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