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盛死啦?他被判的是无期,又不是死刑,怎么就……死了?
“你火奂哥:怎么死的?发生什么事了?”
曹焕这条信息发出去没多久,莫达拉的电话便顶了过来,他赶紧拿起手机,快步走到安静处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空旷还带着回音,像是在楼道里打的。
“说是自杀。”
“自杀?确定吗?”
“我这么跟你说吧,他的自杀过程不仅有一个以上的证人目击到,而且监控还拍到了。”
“……具体怎么回事?”
“前天上午,郑盛突然说肚子疼,在狱警面前倒在地上又是抽搐又是口吐白沫的,狱警把他送去监狱的诊所后,愣是没能查出什么原因来。水也挂了,针也打了,但郑盛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监狱这边没办法,只好打了个报告,向上面申请把他送去省医院进行检查。省医院一开始说可能是急性肠胃炎,或伴轻微胃出血,需要留院观察一晚,那能怎么办,人性化管理啊,只能拨了两个人在医院守了他一个晚上。一夜过后郑盛好转了点,第二天早上对他再次进行了精密检查,没发现什么大问题,指标也都不错,达到了出院标准,于是监狱那边就重新把他送了回去。
“问题,出在回程途中。车行了大半路程的时候,郑盛突然从衣袖里抖出来了一片手术刀,迅速吞进了嘴里,当时边上有三个狱警看着他,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们没能阻止。刀片划破食道,导致大出血,车子虽然紧急调头往医院开了,但是还没到医院,人就已经不行了。这一切,车上监控清清楚楚地保存了下来。”
“确定是大出血导致的?”
“基本上是吧,以防万一,法医这边正在对郑盛遗体进行解剖,排除其他原因。”
“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不知道,”莫达拉叹了口气,道,“还在查。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矫情点说,直觉吧,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莫达拉停顿了会儿,似乎是很苦恼要如何解释,曹焕都能听见他来回走路发出的脚步声回音,“山村那件事到现在为止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释,现在郑盛又出了事,几件事看起来虽然没有关联,可我总觉得……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这行做久了就是容易疑神疑鬼。总之……这段时间你能不乱跑就别乱跑吧,还是那句话,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马上联系我。行了,那先这样,我先挂了。”
“等下!”
“怎么了?”
郑盛要自杀,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合情合理的,他一个要面子的,因为猥亵儿童被判无期,弄得人尽皆知,因此觉得活不下去了也是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这个方法,问题太大了。监狱里又不是没有办法给他用,最简单把床单一绕也就结束了,可他实际使用的方法过于复杂,不确定点太多,他怎么知道一定会被送出去就医,又是怎么弄到的刀片。
除非是有人帮忙,或是胁迫。
而能做到这些点的……
曹焕想到了去福利院看监控的那个警察。
“不知道有没有关联,但有件奇怪的事,我……我曾听谭北海说过。”
曹焕撒了个慌,幸好现在是通话,不然和莫达拉面对面,莫达拉一定能从他游移的眼神中看出端倪。
“怎么说?”
曹焕把福利院门卫赖师傅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大致将“奇怪”二字的重点放在了“没听说过有车祸,却有警察来调监控”这上面。
“……你的想法是对的,郑盛这件事上疑点太多了,如果是有内部人员下手,倒是能说得通,你这儿有你说的那人照片吗?”
“有的。”
“行,你发我一份。”
“但是莫达拉,我发给你了,你能不能不要给别人看?”
曹焕毕竟是没说实话,莫达拉如果无知无觉地把图片传出去了,便是打草惊蛇,那他、谭北海、莫达拉都会有危险。
“……”莫达拉沉默良久,答应道,“行,我自己留意下,不会给别人看的。曹神……”
“什么?”
莫达拉欲言又止,曹焕似乎都能看到对面他摇了摇头的样子。
“没什么,保重。”
曹焕挂掉电话后,久久不能把自己从各种胡思乱想中抽离,郑盛为什么必须死,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这个事情果真如余了所说,牵扯巨大。
不能告诉谭北海。
这是曹焕做的第一个决定,谭北海本与这些事无关,不能再把他往深渊里拉了,第一个死者已经出现,虽然不知和吊坠是否有关,但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脱不了干系。就到这里为止,得让谭北海尽早脱离。
曹焕抓了抓头发,打开了锁着的抽屉,拿出那几份彩色打印,拍了几张照发给了莫达拉。
“布达拉宫我的泪:这是个假冒的,他穿的警服有问题,颜色和材质看着都不太对。”
“你火奂哥:这是做过清晰化处理的监控录像截图,会不会有色差?”
“布达拉宫我的泪:不,怎么说呢,确实仿得不错,假得很微妙,但我天天能见着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不对。并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可能单独走访调查,就跟你们调查取证必须两人以上一样,我们也有这条规定。”
假冒的……那更加证明了这个人去福利院调监控,目的确实是为了揪出谁在找徐逸途了。曹焕烦躁地啃起了自己的指甲,后悔起之前做出的许多鲁莽行为。
“布达拉宫我的泪:这货能假冒民警,难说能不能假冒狱警。”
“布达拉宫我的泪:谭北海是怎么跟你说起这事的?”
莫达拉该是职业病,顺道就开始了例行询问,他大概也觉得不太对,在曹焕编出故事之前,他又发来了条信息道:
“布达拉宫我的泪:我就随口问问,图片我收到了,会留意一下的,我得去工作了。”
“你火奂哥:好。”
曹焕松了口气,手心都出汗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撒得他浑身不自在,莫达拉还是自己十几年的铁哥们,他实在是愧疚得很。
此事一出,曹焕愣是又缓了三天才给谭北海发去了信息,告诉他移动硬盘修好了,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去跟谭北海交流,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总觉得谭北海回过来的信息读起来异常冷淡。文字是死的,很多时候是随着读的人的心绪而变化的,曹焕试着发了语音过去,想引谭北海也发个语音,好听听他声音,消除自己的疑虑,结果谭北海仍然回复的是文字,他只能作罢。谭北海没有跟曹焕确定具体来拿硬盘的时间,他再次出现,是几天后带着案子来中心,且从头到尾没有通知过曹焕。要不是临近中午,曹焕出门溜达时看到谭北海在接待室和顾莺歌对检材,他都不知道谭北海来了。
“咳咳。”
曹焕站在接待室门口清了清嗓子,谭北海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连招呼也没打,面无表情地就低下头去继续和顾莺歌说话。曹焕懵了,即使是最早他看谭北海还不顺眼的时候,对方也没这么冷淡过,反倒是自己时常在避免有过多接触,以免被拿来比较。曹焕开始细思自己上次与谭北海见面过后至今的这一段时间里,有没有做什么会让对方如此反应的事,可说实话,这期间他和谭北海的交流都是极少的,何谈纠纷。曹焕不敢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默默地往秦诗这边靠了靠,站在外面等谭北海出来,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挺煎熬的,不知审判何时会降临。这种煎熬持续了大概能有五分钟,终于,谭北海出现在了接待室门口,曹焕一见他出来,赶紧凑了上去,显得很紧张。
“你来了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忘了。”
谭北海简单有力的回答,让曹焕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那、正好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检察院还有事,我要先回去了。”
曹焕叹气,心里委屈,谭北海声音平静,听不出有什么变化,回答的也都挺合情合理的,他平时跟人说话,确实也是这么个味儿。但曹焕听过更温柔的谭北海,感受过更亲近的谭北海,他无法接受现在这样把他丢在芸芸众生中,好像一回头就会忘记的位置上的谭北海。曹焕不再往前走了,他眉毛挂下,任凭谭北海脚步不停,渐行渐远,眼看着人就要出门,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道:
“那至少让我把硬盘拿给你吧。”
曹焕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无法控制的颤抖,连秦诗都有些奇怪的从美食中抬头看了他一眼。谭北海终于停下脚步,顿了下,转回了身,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声回道:
“我在隔壁咖啡馆等你。”
曹焕看着渐渐远去的谭北海背影,啧了一声,心里把隔壁咖啡馆拉进了永久黑名单中。
这大概是自从有意识以来第一次,曹焕对要去见谭北海这事如此不情愿,尽管刚才最后他感觉自己是极力压制住了情绪的,但仍然有失态是事实,冷静下来后,这很让人尴尬。终于到了咖啡馆门口,曹焕用力搓了搓脸,抖了抖手脚才郑重地推开了门,踏步进去。谭北海似乎并没有发现曹焕已经进了门,他坐在比较靠里的位置,侧身对着大门,手里是一本咖啡馆杂志架上不知道放了多久,都被翻得卷起了边角的时尚杂志。
曹焕从门口走到谭北海对面这段时间里,谭北海一直停留在一张图画上没动过,眼睛虽然盯着图,却似乎根本没看进去,直到曹焕将椅子拉出来时发出的细微动静,才让他意识到对面坐下了个人。谭北海放下手里的杂志,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从容淡然的表情,他把桌上的塑封菜单推到曹焕面前道:
“先吃饭吧。”
曹焕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顺着谭北海的动作去看菜单。待服务员接了单离去后,这一片区域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两人相顾无言,曹焕是不知道问什么,谭北海是看起来并没有要聊天的意思,偶尔有杯盘相碰的声音传来,更显得他们这桌的安静。
“曹焕。”
曹焕摆弄着桌上的小摆饰,听到谭北海叫他的名字,让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他轻轻把小摆饰放回原位,慢慢抬眼往对面的谭北海看去。
“怎、怎么了?”
曹焕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想起拿过来的移动硬盘,他忙把旧的及新的一起放到谭北海面前。谭北海瞥见了余了那个花里胡哨的硬盘,多看了几眼,但没说什么,他跟曹焕道了谢,把硬盘收了起来。
“郑盛死了你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的?!”
曹焕没想到谭北海一上来问的是这个,脱口而出后,又马上想到他是负责郑盛案子的公诉人,会知道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不是自己不告诉他,就能瞒得住的。曹焕的表情变化都被谭北海看在眼里,他脸上少见的有了愠色。
“莫达拉告诉你的吧?”
“……是。”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谭北海说话时语调都很平和,几乎是没有情绪在里面,但曹焕就是听出了他的不高兴,一时无法对这个简单的问题做出回答。谭北海喝了口柠檬水,继续道:
“你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吧。”
就是把你当自己人,才不想将你卷进来。
曹焕心里急,但说不出口,颇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他只能望着对面的谭北海干着急。谭北海没再看着曹焕,他从衣服内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叠成了四方的A4打印纸,放在了桌子中间。曹焕犹豫地伸出了手,见谭北海对他要去拿这张纸没有反应,便将其打了开来。这是一份按被告人名字首字母排列的案件列表,备注中显示,有些被提起了公诉,而有些没有,其中一条记录被灰色背景提亮了出来,对应的备注上写的是“不提起公诉”。
“郑……慎?”
“先生你们点的餐送齐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服务员将两份肉酱意面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被这么一打断,曹焕忘了刚才想说什么,只捏着手里的那张纸看,像是能看出花来。谁知正当此时,谭北海伸手抽走了曹焕手里的纸,并靠在椅背上抱臂看着曹焕。这阵势曹焕还真没见过,如此情绪外露的谭北海对于他来说非常新鲜,不过说来也是,他俩认识的时间,不算前面几年的点头之交,最多也就不过半年。面前的肉酱面冒着香甜的热气,而曹焕整个人往下缩了缩,让视线透过热气,模模糊糊的,仿佛这样对面谭北海看见的他,也会是模模糊糊的一般。
“郑盛改名前叫‘郑慎’,他的资料不好找,03年时因为涉嫌强|奸案被捕,最后证据不足,所以没有提起公诉。那次事件,他不仅无罪释放,还让当事警察以及检察官给他道了歉,他的这条案件信息掩没在众多录入信息中,有被刻意隐藏的痕迹,具体案情情况,还需要调卷宗查看。”
这是曹焕一个人,不可能查得到的信息,他不知道谭北海是何时调的这个资料,若是在郑盛死亡以后,那会不会被暗地里的人发现谭北海的异动,从而使得谭北海陷入危机。
“你、你是什么时候查的?郑盛死前,还是死后?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你去调档案,岂不是很危险!”
谭北海又不说话了,抱臂看着曹焕,看得他又缩了起来。
“这就是你不愿意跟我说的原因吧?”
曹焕觉得现在自己说什么都会是错的,他选择了闭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谭北海又把那张纸拎了出来,在曹焕面前晃了晃。
“我无论如何,都要比你一个普通人无头苍蝇一样地查来得容易吧?”
曹焕泄了气,谭北海说得没错,他要人脉没人脉,要资源没资源,这辈子活到头了都不一定能查到个皮毛,反观谭北海,虽然也有一定的限制吧,但真要查起东西来,比起自己可方便多了,他能瞒得住什么,谭北海分分钟就跑在前面了,还得回头等抓瞎的他。
“我说过了,这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要学会找人帮忙。”
是帮忙,还是害人。
这又不是帮忙拿个东西,开个门这样无伤大雅的事,最终是会危及生命的。
谭北海大概知道曹焕短时间内是无法想清楚的,无论谁,若是一个人扛事久了,都是很难轻易卸下包袱,分给旁人的,他散掉了周身冷冰冰的气场,柔声道:
“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嗯。”
曹焕拿起叉子搅了搅面,半天没往嘴里送食。
“移动硬盘的事,谢谢了,我到时候把资料拿出后,再把硬盘还你。”
谭北海适时转移了话题,曹焕回过神来,抬起了头道:
“不用不用,那个硬盘是给你的。”
“……挺贵的吧,多少钱,我转给你。”
“是……其实是余了送的,她说她刚好有一个,直接就送给我了,我哪还能问你要钱啊,你就收着吧,挺好的,还是固态的。”
“那替我谢谢余了。你慢吃,检察院那边我确实还有些急事,要先走了。郑盛的事,等我忙完了,晚上会给你电话,到时候我们商量下。”
“好的,慢走啊。”
曹焕笑了笑,目送谭北海离去,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