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北海拎着热腾腾的粥,人还没出现,手机铃声先响了起来。曹焕等他回来的时间里睡了过去,这会儿揉揉眼睛坐起来了点,见着他快速走进门,放下手里的粥,坐在床边轻搂住自己,才接起了电话。对面,南珊那欢乐的大嗓门传了过来,谭北海低头朝曹焕抱歉地笑笑,摸了摸他的侧脸。
“谭科!我资料做完了!都检查过了!我看你电脑还开着,要我帮你关了吗?”
“不用关,资料你放我桌上,我等会儿还要过来的。你先下班吧,回家路上小心。”
谭北海这通电话打得很快,曹焕听完内容,立刻往边上挪了挪,从谭北海怀里钻了出去。他意识到今天是工作日,谭北海会在这儿,必定是放下了工作赶过来的,自己是舒服了,却耽误了对方的工作。
“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曹焕想了想,怕谭北海不走,继续补充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伤,明天早上自己能去做检查的,而且我也认识你家,到时候打个车过去就是了。”
想到从明天开始就可以短暂地跟谭北海同居了,曹焕既兴奋又紧张,一兴奋吧,小腹就疼,导致他现在表情特别诡异,看着像是疼,但却是在笑着的。曹焕稍稍把棉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大半张脸,只留个眼睛在外,盯着谭北海看。
“我先过去一趟,马上回来的。”
谭北海把棉被从曹焕脸上拉至脖颈处,轻轻掖了掖,顺手将他脸上的乱发拨开。听这意思,谭北海是拒绝了曹焕之前的一切提议,他有些急了,拉住谭北海的衣角,认真地看着他道:
“我说真的。”
谭北海拉过了曹焕的手捏了捏,把被他掀开的棉被重新整理好,而后抚了抚他的侧脸以示安慰,轻声道:
“我也是说真的。”
说完,他靠近了些,却在嘴唇只离曹焕额头只差几厘米处停住了,这个动作成功扰乱了曹焕的心思,话都不会说了。谭北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还是没亲下去,他笑了笑,站起身,拿起外套和还在愣怔状态的曹焕挥了挥手,踏出了病房门。
“哪有这样的……撩一半就跑……”
曹焕心中愤愤,整个人钻进了被窝中。
谭北海这一去,去了挺长时间,曹焕吃完了他买回来的粥,又看完了一部电影,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留下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先睡了过去。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只是眼皮重得很,完全睁不开,房间里似乎有人走动的声音,他费了一些力气动了动手指,很快被一只不属于他的手给握紧了。眼前似乎是落下了很让他安心的一片阴影,他渐渐放松了身体,彻底睡死过去。
“曹焕,曹焕?”
曹焕听见有人在用很温柔的声音叫他,这声音似乎很遥远,他困得很,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可一片混沌的大脑完全不愿跟随主人的意识清醒过来。
“曹焕,醒醒,要准备去做检查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做完检查就可以回家去了,回家……回家……回哪里来着……谁好像说过回他家去……是谁来着……谭……谭北海……谭北海!
曹焕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瞬间一片大亮,闪得他眼皮条件反射地再次闭合。
“我醒了。”
曹焕紧闭着眼睛,跟个盲人似的两手伸在棉被外乱摸,一股木质清香味从满屋的消毒水味中突出重围,向他靠近,包裹着他全身——是谭北海身上的味道,自从上次他说过喜欢这个味道后,谭北海应该是一直用着这款柔顺剂。谭北海轻抱住曹焕,帮他慢慢坐起身,曹焕虽然还是有些疼,但坐于美人怀,那点疼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一般来说,受伤的第二天都是最难熬的,昨天还觉得不过是一介小伤能奈我何的曹焕,今天说一句话都得皱一下眉。然而艰难地熬过一早上的检查,医生却表示他恢复得不错。曹焕有些郁闷,但不敢表示异议,就怕被下一道“再住一天院观察”的医嘱,那岂不是和谭北海的同居天数就得减少了。
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曹焕的谭北海,当然是看出了他感受上并不如医生说得那么好。检查回来后,他给曹焕倒了些水洗漱,全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闭嘴,默默在外收拾东西。曹焕洗个漱的功夫,再出来,屋内竟是凭空多了一架轮椅。
“我自己能走……的……”
才迈出两步,这话就被疼痛切成了好几段,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为了尽早恢复,将就一下吧。”谭北海扶住曹焕的胳膊肘,让他慢慢坐上轮椅,顺便把自己的外套团成了团当作是靠垫,垫在他后腰处,“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办出院手续。”
谭北海摸了摸曹焕的头发,拿着几张单子出了门。人都是有惰性的,虽然曹焕是真的很想表现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不用谁谁谁照顾,可在谭北海一而再再而三的细心看护下,再加上他还是个伤病员,难以避免地就产生了“管他的男子气概,现在只想小鸟依人嘤嘤嘤”的想法。且另一边的谭北海也是个劳碌命,曹焕不抗拒他的照顾,也不赶他走了,他反倒是从内而外散发出了一种欣慰的气场,像个得了奖励的小孩,东跑西忙得更起劲了。
两个小时后,曹焕抱着毛绒绒的兔子靠枕,坐在谭北海家客厅的沙发上,一脸悲痛。他想错了,完全想错了,错得一塌糊涂,别看是谭北海主动把自己拐回了家的,可什么同床共枕,相拥而眠,都是不存在的。到家后,谭北海把他往沙发上一放,便忙前忙后地从阳台上把晒了一早上的被褥搬进次卧,变魔术一样翻出一套套未拆封的家居用品,摆满了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压根没准备要和他共用一个卧室。此刻的曹焕,真的希望谭北海能再趁人之危一点。
曹焕觉得自己应该早想到的,谭北海是什么人,在他的字典里,排第一位的那个词叫做“规矩”,他俩恋爱才谈几天,同居大概就已经是突破谭北海道德底线的事了,更近一步的“交流”,怕不是要等到结婚以后。面对如此一人,曹焕竟是开始为自己先前的那点小心思感到了羞愧。不过有什么办法,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宠着呗,当初喜欢上他,不就是看上了他为人君子这一点吗。
谭北海置备好了一切,对于自己的布置还是挺满意的,他擦了把汗,回到客厅,半抱半扶着将曹焕带进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房,还专门献宝似地拉开衣柜抽屉,给曹焕看他给买的换洗衣物。
“你应该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等等,你到现在为止还没休息过呢吧,先坐会儿。”
曹焕被谭北海整个塞进了被窝里,他昨天睡得多,现在还不困,一把拉住谭北海的胳膊,要他坐下。谭北海似乎没明白曹焕的意思,摸了摸他的手背,愣是将自己手抽了出去。
“我不累,你需要按时吃药,药不能空腹吃。”
“诶……”
曹焕叫不住来去如风的谭北海,只得百无聊赖地拍着棉被,东看看,西瞧瞧。他安慰自己,上次谭北海醉得不省人事,睡的就是这个房间,因此至少谭北海是睡过这张床的,四舍五入,也算是同床了。他拉起棉被闻了闻,是薰衣草香的洗衣粉味,以及阳光暴晒过的味道。
“哎。”
曹焕轻轻叹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有了个想法。他轻悄悄落了地,扶着墙壁慢慢走去玄关,从衣架上把谭北海的外套取了下来,往回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厨房磨砂玻璃门里谭北海忙碌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对方的外套回了卧室,钻进了被窝。
待谭北海准备好吃食,进屋想叫曹焕起床时,看到的就是他抱着自己的外套呼呼大睡的模样。这场面对于谭北海来说,过于刺激了,他退出房门,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重新进屋把曹焕给叫醒了。曹焕揉揉眼睛,闻到了一股香味,他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帮嘴表达了意思。
曹焕任谭北海把他拉起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床上多了个小桌子,其上搁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皮蛋瘦肉粥,粥面浓稠,铺满了肉丝。曹焕接过谭北海递来的勺子,打了个哈欠道了谢,转头时正巧与谭北海对视上。他惊讶了一下,对方脸很红,视线甫一对上,谭北海便立马移开了目光,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时不时瞟枕头上的外套。曹焕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本就是故意的,当做不知道,专心呼噜呼噜对付粥。
“我下午要去趟检察院,会早点回来的,我在厨房小火炖了一锅鸡汤,”谭北海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道,“大概四点左右能炖好,你到时帮忙把火关掉就行。家里的东西随便用,要是无聊,客厅还有游戏机。但我还是建议你多休息休息,好好养伤。”
谭北海边说,边从床头柜上的塑料袋中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的药,按计量倒出一些后,放在了小桌板上。
“半个小时后记得把这些药吃了,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好,你外套……”
曹焕嘴里塞进了一大勺粥,从被窝里抽出谭北海的外套要递还给他,不过就自己那睡相,衣服果不其然变得皱巴巴的了。
“不好意思啊,应该没法穿了。”
曹焕说着又把外套塞进了棉被中,完全无视谭北海那一副想钻床底下没脸见人的害羞表情。
“我、咳咳,外面热,我、我就不穿了。”
“哦,好,那待会儿见?”
曹焕奸计得逞,心里小人原地360°打滚,他面上仍保持着啥也不知道的纯良,一口一口吃着面前的粥。谭北海似乎是回过味来了,觉出了曹焕的小恶作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向曹焕凑近。正吃着的曹焕愣了一下,手中勺子里的粥啪嗒啪嗒掉落在碗里,这发展接下去,该是要亲上了,结果谭北海又在距离几厘米的位置处停了下来,柔和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还是如上次一样,谭北海只是抬手摸了下曹焕的脸颊,挥了挥手离开了。
“真没出息!”
谭北海都离开好一会儿了,曹焕那狂乱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他把粥囫囵吞了,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自己一句。他想了各种作弄谭北海的小举动,到头来谭北海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靠近,他立马破功,没用透了!
这会儿曹焕是真的睡不着了,他吃完药,干脆披上了谭北海的外套,拿着空碗一点点慢慢往厨房去。厨房里香气浓郁,简直就是个大型鸡汤砂锅,他将碗洗了,放回了碗架上,偷偷掀开盖子瞄了眼鸡汤,里头又是参须又是枸杞,鼓鼓的鸡肚子表明这还是只肚里有蛋的老母鸡。看着胀起又破裂的油泡,不知怎么的,曹焕心疼起了谭北海,昨晚谭北海陪夜,应该是没能好好休息,今天看样子为了接自己回家,专门请了半天假,不仅如此,还要费尽心思给自己做吃的。他越想越惭愧,越想心中爱意越盛,他盖上砂锅盖子,拖着脚步去阳台把衣服都收了,叠好放在沙发上,而后拿出手机给谭北海发了个“我爱你”的语音。谭北海那边明显是慌了,发了好几条打了一半的拼音过来,又一条条撤回,最后才是个完完整整的“我爱你”。
养伤的几天,曹焕过得惬意至极,虽然他一人住次卧,但每天晚上谭北海都要先过来把他哄睡了,才会回去自己房间,其实也跟同睡没什么区别了。每天他醒来时基本都已是临近中午,虽然看不见谭北海人了,但总能在餐厅桌上看到留给他的字条,包括分好的药粒几时吃等等的手写便签。陈弥一共帮曹焕请了一个星期的带薪假,这期间,周丽华天天都会打电话过来问曹焕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给人添麻烦,衣服够不够要不要帮他拿一些。曹焕穿着谭北海给他的衣服,把大半张脸缩进领口里,说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他毕竟是对二老撒了谎,回答的时候不自觉地有些不太自信。
“哎你真是的,以前我们儿子一个人住的时候也不见得你这么操心,他工作呢,别总吵他。”
韦博豪在电话边上说了一句,声音清晰得很,这话惹得周丽华不满,半掩着话筒跟他斗起嘴来。
“还说我!我还想呢,我们儿子房间这几天怎么我没去打扫竟然也没积灰,结果那天我看到原来是你在偷偷打扫!”
“你小声点!”
曹焕还是都听了去,而且按了免提给谭北海听。谭北海正在帮他换纱布,随着他笑了笑。他仔细贴好纱布,顺便帮曹焕将衣服整理好。
“妈,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好好,回来前打个电话啊,妈好准备准备。”
“嗯,好。”
曹焕恢复得比预计快,伤口已经结上了痂,虽然看着狰狞,疼倒是不太疼了,反而长肉时痒得要命,总忍不住要去抓一抓。谭北海如果看见,定会抓住他的双手,让他没法手贱去抓。
“我们商量商量,真的很痒。”
“不可以,抓破了怎么办。”
“我就挠挠周边,一定不抓到伤口。”
“忍一忍,过两天长好就不痒了。”
曹焕看协商不成,耍起了赖皮,他死命往谭北海身上挂,谭北海不会把他推开,但又怕他一个不稳摔下沙发,只能目视前方环住他腰。
“要不这样,你帮我抓抓,你有分寸,我真的快痒死了。”
曹焕手劲没谭北海大,扭着手腕也抽不出来手,只好努力挤了挤眼睛,把眼眶憋得发红,可怜巴巴地看着谭北海。谭北海最受不了曹焕这样的攻势,终是认输,捞起了他的衣服,帮他在伤口周围轻轻抓着。曹焕舒服了,靠在谭北海肩上仰头吹他的耳垂,把人耳垂吹得越来越红,谭北海垂眸看了他一眼,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捞了捞他的下巴,让他老实点。曹焕笑得身子都在抖,一边抖一边哎哟哎哟地叫。
“疼了?”
“不疼不疼,再帮我抓一会儿吧。”
曹焕仰头盯着认真给他抓痒的谭北海,看得谭北海有点招架不住,轻轻咳了声,稍稍把头往边上侧了侧。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自他俩交往以来一个多星期,转眼就要半个月了,除了拉拉小手,抱了几下,就没什么更深入的进展了,私下里相处模式给人感觉像是交往了好几年,但谁又能知道这“好像交往了好几年”里,连个亲亲都没有。哦不,还是有的,来往信息里打字亲亲过,而像现在这样面对着面,每次曹焕以为能在某个气氛下顺利亲上时,谭北海都会躲开。他看起来明明不是不想,而是在努力克制,真是苦煞了曹焕。
关于这事,曹焕闲暇的时候思考过,总结出来还是那句话——谭北海是个正人君子,新时代少有的五好青年,深信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心里怕不是有个日程表,要交往多少时间以后,才可以做这些,或做那些。
“你为什么在每次气氛不错快亲上的时候,都会逃避我呢?”
谭北海给曹焕抓痒的手停了停,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没有看曹焕,过了会儿才轻声回答了他。
“我,没有啊……”
“这样,我问你答。你是不是其实心里有个标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现在还处于观察我的阶段,要是亲了,性质就变了,万一我不是你理想的对象,到时候分了还能做朋友当没事发生过?”
曹焕故意激了下谭北海,结果谭北海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激烈,脸色马上变了,惊慌地摇头摆手要反驳。一个法庭上措辞精准、有理有据、面对辩方毫不退缩,摆事实讲道理能说会道的人,此刻看着又急又委屈,一个字都说不出。曹焕后悔皮那么一下了,把谭北海弄委屈了心疼的是他自己,他赶紧转过身,将谭北海的头抱在怀里,让他先冷静下来。谭北海轻握住曹焕的腰,将他拉开了一点距离,非常郑重地回道: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如果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我是不会与你告白的,既然我告白了,就是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的。我、我确实有在逃避,绝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而是我认为我没有、没有做到能、能得到你的吻的程度……”
谭北海越说越小声,小心翼翼地望着曹焕。
“那你要是觉得你做到了,而我却不同意呢?”
“啊?”谭北海愣了下,显然是从没想到过这一层,他皱眉低头思考了会儿,“那,那就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哦,我明白了,到头来这个评判标准还是在我这儿咯?”
“嗯,是的。”
谭北海一脸肯定,看得曹焕绷不住了,弯着眼睛笑得停不下来,他捋了几把谭北海垂下来的细发,看着他眼镜道:
“那我宣布,这位选手,你提前晋级了。”
说着,他搂住谭北海的肩膀,寻了唇便亲了上去,蜻蜓点水,浅尝即止。其实是他自己也没接过吻,吻深了容易被对方觉出来,怕尴尬。谭北海愣愣地看着曹焕,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连脸都忘了红,他张了张嘴,半晌,在曹焕以为他被自己吻傻了前,愣愣地问道:
“能再来一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