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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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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曹焕意料之外,秦诗和顾莺歌是奉旨带薪休假一天,而余了这个应该可以请大长假的,竟然也只休息了一天就来了。第三天早晨,曹焕在大门口与余了碰个正着,一时愣怔,犹豫了会儿眼前这人是不是逃院,他该不该打个电话让人把余了抓回去。

“你没事?”

“啊?”曹焕一头雾水,他思考的时间里,竟是余了先反过来问他有没有事,他扭了一下自己手臂皮肤,应该不是梦游,“你今天来上什么班啊,快回去吧,看,都烧傻了。”

余了白了曹焕一眼,将口罩往上拉了拉,越过他先一步进了感应门中。

“你怎么来了?!”

秦诗看见余了进门,起初还不相信是她,盯着愣了好一会儿,确定没看错后,她立刻跑过来扶着余了走,还用眼神责怪曹焕没点绅士风度,不知道扶一把人。

“我没事,躺着无聊,就来了。”

毕竟是大病初愈,余了走了几步,先在等候椅上坐下歇了会儿,秦诗问一句她答一句,待等候区人渐渐多起来后,她才起身往自己实验室慢慢走去。

近段时间法医临床的案子特别多,开春后,那头招工是金三银四,导致这头伤残鉴定也成了金五银六。大部分来检查的,都是三四月份入职的体力劳动人员,因为不熟悉操作或不注意安全,特别容易引发工伤事故。曹焕从清闲的一天一两个案子,一下变成了一上午就排了四个。

“曹焕!过来拿案子!”

案子多到法医接待室都派不出人来送案子,往外喊一嗓子作数。曹焕刚从检查室里出来,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答应了声,把材料往陈弥怀里一塞,转个身再次踏入法医接待室去拿他今天的第三个案子。

“我来了,案卷在哪儿啊?”

“自己找!”

不知是谁喊了声,好几个人围住中间的办公桌,站着分案卷,曹焕根本挤不进去,他左看看右看看,没找着能通过的路。

“新案子来了。”

“啊——”

顾莺歌和管茕各抱了一大摞新案子来交接,接待室里的人顿时发出了绝望的喊声,曹焕趁机侧身踮脚横着挤过去,拿走了自己下一个案子。

“曹焕,来得正好!过来帮个忙!”管茕一额头的汗,她转身拉住要出门的曹焕,把自己手里的案卷塞入他手中道,“这是病鉴字17号,里面缺个切片,你帮我去他们实验室拿一下吧。切片一般会放在实验室的搁板上,就是挂实验室使用记录表边上的那个柜子,上面是有案子编号的,很好找的。”

“我这检查的马上要来了,你直接找病理的要呗。”

“耽误不了你多久,而且今天病理的开研讨会去了,只有方魁在,她正在前边大接待室解答人家疑问呢。我这实在是脱不开身,就帮个忙吗,又少不了你一块肉。”

管茕拍拍曹焕肩膀,转身继续跟法医接待室的人核对起了病历本。曹焕扬了扬手中的案卷,望着眼前这场面,觉着特别像是进了赌场——一堆人围住桌子满头大汗地“你的、我的”接连喊着,地上还堆着类似筹码一样、山高的案卷。他看了眼时间,离下一场检查不远了,于是赶紧跑向病理实验室,去找那什么幺蛾子的切片。

除去外出开研讨会的病理科室,毒物科室的全员也都应邀去参加全市禁毒宣传会,整个法医实验区因此静悄悄阴森森的,基本听不到任何声音。曹焕站立在病理实验室门口,伸了个懒腰,他将案卷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准备用右手去拉门把。正当他手腕向下即将要把门打开时,一只手突然从他腋下穿出,一把抓住门把,猛地向后拉,死死把住了门。

“我c……”

曹焕毫无防备,吓得一个激灵,惊恐地回过了头,正对上余了盯他的眼神。不等他说话,余了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食指稍稍倾斜,指了指实验室内的天花板。曹焕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余了,略微弯下腰,从玻璃窗外看进去——实验室顶棚上五个大型紫外线消毒灯全部亮着——这一批是中心特意买的强力紫外线消毒灯,共十个灯管,毒得很,因此开启关闭的要求都极其严格,值日的人必须在早晨八点前将灯关闭,开窗开帘,以防有人误闯。而现在,正是因为实验室的窗帘是开着的,外头光线明亮,使得曹焕根本没发现这些紫外线消毒灯还是亮着的。

走廊尽头解答完疑问回来的方魁愣了愣,不知实验室外表情凝重的曹焕和余了是在做什么,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问道:

“怎么了啊?”

曹焕闻言,转身面对方魁,指了指病理实验室道:

“紫外线灯亮着,刚才我差点进去了。”

方魁一听,一脸惊讶,踩着防水台恨天高蹬蹬蹬跑过来扒着玻璃窗抬头往里看。

“怎么会……不可能!我早上来的时候明明是关了的!”方魁急了起来,指着实验室对面的窗道,“不然窗帘不可能是开着的,我确实是先关灯,再拉开窗帘的!我、我……”

但是实验室里的消毒灯确实是开着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方魁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又急又气。

“我没说你没关啊,搞不好是谁靠在墙上,不小心摁开了开关呢。”

方魁这人很较真,该是她的错她一定会承认并道歉,即使是小到可以忽略且别人根本不会去在意的错误。但若不是她的错,她也绝对不会给人背锅,是非分明得很。再者曹焕也没想怪方魁,反正他既没少块肉也没掉根毛,看着对方快哭了,赶紧安慰了句。

“我知道。”

方魁脑袋耷拉了下来,紫外线灯的开关在走廊的另一侧,她擦擦眼角,失落地绕过走廊,把灯给关了。

曹焕和余了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一起进了实验室,方魁不一会儿就跟着进来了,瞥见桌边放着的案子,拿起来看了看,问道:

“你们要找什么啊?我来吧。”

曹焕已经在搁板上看了一轮了,并没有找到属于病鉴字17号案子的切片,他想方魁肯定要更熟悉病理实验室,便道:

“就是你手上那个案子的切片,管茕说是里头没有,让我过来找找。”

“切片?这个案子我是知道的,你们要找的应该是个硅藻切片,那切片是我做的,但是我记得当时是给了老师的,交接单上我还签了名呢。”

方魁将案子放在一边的解剖台上,帮着翻找了起来,结果五分钟过去了,她把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没有见着切片的踪影。她叉着腰原地走了一圈,一脸疑惑。

“不应该啊,病理办公室里的这一帮人个个都有强迫症,会放切片的也就那几个地方,不会随便乱丢的。”

“会不会是掉进缝隙里了?”

方魁歪头想了会儿,照着曹焕的思路摸了一圈墙角缝隙,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我就不信还能没了!”

方魁一撸袖子,一个一个柜子地找,十分钟后,终于被她在窗台边的一个铁柜子中找到了贴有“病鉴字17号”字样标签的硅藻切片。

“谁呀!怎么会放在这里的!这都可以算是污染了!”

方魁气呼呼地把切片交给曹焕,正要再说些什么,又一人探头进来。

“方魁,你电话。”

“啊?我马上来。” 方魁往前跑了几步,而后又退回来拿过案子道,“这个到时候我带过去吧,我一定要问出是谁这么放的切片!一点规矩都没有!”

待方魁走后,实验室里安静了下来,曹焕和余了两人都没走,余了甚至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抱胸翘起了二郎腿。

“连方魁这么熟悉实验室的人都找了十几分钟,刚才如果是你的话,估计要在紫外线消毒灯下暴露半小时左右,回去肯定要脱层皮,疼得你躺个几天。”

“所以你躺了一天就来了?”

“嗯,我思考了一天,越想越不对,不过在今天你这件事发生之前,都还只能算是猜测……”

“那现在呢,是确定了?”

余了摇摇头,默了会儿道:

“你怎么看?”

曹焕笑了笑没说话,他也是在消毒灯这事发生后,往前一琢磨才觉出不对劲来的,之前还真的没觉得奇怪。

“我们来理一遍,首先明确一点,整件事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暂且理由不明。最早是氢氰酸那事儿,我们两个都在场,不过很遗憾,对方没成功。后面他可能觉得要再聚集齐我们两个的机会不太有,于是决定分别对付我们。首先是你,他得手了,然后就是我。”曹焕向上指了指,“怪不得你早上先问我有没有事,原来不是烧傻了。”

余了撇撇嘴,懒得理曹焕。

“你不会从早上开始就暗中跟着我吧?”

“是的,我想看看这个人会怎么下手。”

“那你该不会看到了是谁开的消毒灯吧?你还不跟我说,就等着我开门?”

“烧傻的是你吧?我一直跟着你,又要怎么看得到是谁开的灯?只是我没你那么心大,多留了个心眼,刚好发现灯没关罢了。”

曹焕点点头,摸了摸下巴道:

“我看这人应该是急了,做得没前几次那么滴水不漏,要不然我也不会往前联想,发现端倪。不过……这人精心策划了几个意外,却都没准备致我们于死地,你觉得目的是什么?”

“不准备致我们于死地?”余了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眼曹焕,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可差点就死了。”

“哦,也是,所以对方是想弄死你,搞残我?我该不会是被你连累的吧,你快想想最近都得罪什么人了。诶不对,不能这么问,你得罪过的人得论车数。”

“其实我心里有个人选。”

余了无视曹焕讽刺她的话,盯着实验室的门,幽幽说道。

“巧了,我也有一个,就不知道我们想的是不是一个人。”

“无所谓,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发现这次又失手后,肯定会在短时间内有下一次针对你的行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你想怎么做?”

“这样,你往每个科室、办公室都走一圈,不经意地提一下他的失手,然后再给他创造一个下手的机会,一定要确保中心里每个人都听到。我猜他是出于某种原因,想同时限制我们两个的行动,并且这个原因还比较紧急,今天我的出现肯定一定程度上使这个人手忙脚乱,会上钩的几率很大。”

“那你呢?你都出现了,他难道不会因为难度增大而放弃吗。”

“……”余了瞥了曹焕一眼,叹道,“你当玩游戏吗,说放弃就放弃。我也会去每个科室走一圈,告诉他们我要请一个星期假。”

“……怎么听着你这么迫切想让我出事呢……好吧,你想让我创造什么机会?”

“比如你说今天很忙,要一个人加班留到很晚,让他有机可趁。我会在某个地方躲好,他一出现,我们前后夹击,不信这样还抓不住。”

曹焕想象了下自己每个科室都跑一遍闲聊的场景,那可真是傻到不行。

“我这样每个科室都走一圈,是不是太刻意了?还有我要留到几点,万一这人一直不来呢,难不成我还得在这里打一晚上地铺?”

余了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向门口走去,她选择性地忽略掉了曹焕一大半的疑问:

“今天时间还长,你自己分配下,保证对每个人都传达到就好,剩下的就看你的演技了。”

曹焕直觉余了说这话的时候很高兴,每次遇到变故一般人都退缩了,就她会反常地特别高兴,满脸藏不住的“终于到了这时刻”的兴奋。

曹焕的字典里找不到“加班”这两个字,他是个恋家的,只要过了下班时间,每增加五分钟,就会对工作场所产生一点的厌恶值,这层厌恶甚至盖过了他等会儿有可能身陷危险的紧张。更何况如今家有谭北海,虽然他俩住一起了,但每天能见面的时间也不过四五个小时,结果还要因为天杀的“加班”而减少。想到此,他现如今十分想见谭北海,顾及对方还在上班,他只是拨了个普通电话过去,只听听声音也还是好的。

“焕焕,怎么了?”

大概是两天前?还是三天前?曹焕记不太清楚了,当时他逗谭北海,要对方主动地、好好地、认准位置地亲他一下,两人在客厅闹了一晚上,但是直到了曹焕的睡觉时间,谭北海也没如他愿。他本已经打算放弃了,来日方长,下回努力,谁知谭北海其实默默地做了好久心理建设,那天最后,在他迷迷糊糊即将睡过去时,感到自己的嘴唇贴上了同样柔软的唇畔,轻轻磨了磨便离开了。待谭北海以为曹焕已睡着,关灯离开后,曹焕睁开了眼睛,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懵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明日是何日,懵得满头粉红泡泡日子都过混了。

从那晚上起,谭北海私下就改口叫他焕焕,曹焕默认了这称呼,听着开心得很。

在打这通电话之前,曹焕已经想好了一堆加班的理由,其实只要说句加班,谭北海并不会往深了问,但也许是他心虚,总觉得谎言要有个前因后果,殊不知越详细越天衣无缝的理由越假。可等到电话一接通,听着对面谭北海这么一叫他,他就把那些个想好的借口瞬间抛诸脑后。两个人在一起,过程就像是建立一座房子,地基就是信任,每个你觉得无关紧要的小谎言,都会如一颗混入地基中的种子,种子终将生根发芽、冲破地基,枝丫嵌入每一寸墙壁中,把整幢房子从中间破开,一分为二,长成一颗不容忽视的大树,横亘其中,到时再想要连根拔除,除非把房子也一起拆了。

曹焕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了出来,他在短时间内换位思考了下,如果今天是谭北海因为这样的事情瞒着他,那他肯定难过,会想自己难道就这么让人觉得靠不住吗。

那边谭北海听完了全程,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有一些愤愤不平。

“她这是拿你当诱饵。”

听着谭北海第一句话并非责怪自己没跟他说就擅自做了决定,而是为自己打抱不平,曹焕偷笑了半天,他不傻,当然知道余了是拿他当诱饵引蛇出洞,但是当下这个办法确实是最快能达到效果的,要是等蛇反应过来了,再想反攻就难了。另一方面,自从上次他掀翻了那个大块头阿波,尝到了点甜头后,现在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势头,自信心爆棚,一点没在怕的,急着想创造第二波辉煌。

“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应付的。”

“我等会儿过来。”

“不,千万别,你回家等我吧,我这边结束了马上回来的。”

“我不进门,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曹焕知道谭北海担心,不进门估计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了,让他在家里等,肯定是劝不动的。

“……那好吧,晚上见。”

“晚上见。”

打完了电话,曹焕开始了他的办公室巡回演讲,法医区这边没什么人,办公室之间隔得很开,他确实可以这么连续“聊”过去,而不被别人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可一出法医区,他碰上了第一个难题——最近的办公室是叶怀国在的主任室,叶怀国不是他的怀疑对象,他非常想略过去不管。

“。:不行,做戏做全套。”

曹焕不抱希望地发了个信息问余了,余了秒回,言辞简洁不容反驳,他如今正在叶怀国门口晃荡,手里颠着个要主任签名的意见书,他咬咬牙,放回手机,伸手敲响了门。

“请进。”

“叶主任。”曹焕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快步将意见书摊开在叶怀国面前,“主任,我今天早上发生了件很惊险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

看着叶怀国低头签字,曹焕一个头两个大,机械地继续道:

“我早上帮接待室那边去病理找东西,没看到实验室里顶上紫外线灯还亮着,差点脱层皮。”

“那确实是,这太危险了,我一再强调过要小心这些,弄不好会酿成大祸,我找个时间去说说他们。”

“别别别,他们应该是检查过的,大概是谁不小心碰到开关了。说来最近案子真的很多,今天看来我要加班到很晚了。”

“啊,这样,确实,现在是旺季,要不你帮忙统计下今天有多少人加班,我包你们晚餐!”

叶怀国明显惊讶于什么时候曹焕还会跟他说这些,曹焕全程低着头,不去看叶怀国反应,等叶怀国把意见书交还给他,他接过后立刻就逃走了。出了门,他转念一想,确实没必要非得去跟叶怀国说一通,余了这完全就是故意整他而已。

曹焕后边想了个办法,趁着案子多,他主动提出帮忙接待室给各科室分发,靠着这,他完成了信息传达至全科室成就。接下来就是等了,但他也确实无事可做,下班后和陈弥打了几局手游,将他送走后,便开着电脑拉了个小屏幕看无声电影。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外头阒寂无声,乌漆嘛黑,他还从没在中心待到过如此之晚,特别这边还是法医区,无端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曹焕假装松筋骨,逛了一圈中心,人确实是全走光了,除了不知躲在何处的余了,明面上,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甩甩手,回了办公室,顺道将法医区的灯全给开了,继续漫长无尽的等待。

“滋滋。”

手机震动着转了小半圈,曹焕眼睛盯着屏幕上的电影,摸着拿过桌边的手机。

“谭北海:吃饭了吗?”

是谭北海发来的信息,曹焕刚读完,第二条就过来了。

“谭北海:不管怎样,一日三餐要保证。”

曹焕暂停电影,刚想回复,屏幕上第二条信息突然不见了,变成了已撤回。

“嗯?”

曹焕疑惑了一下,再看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这几字不断闪现着,他删掉了自己打在输入框中的字,等着想看谭北海究竟是对什么如此纠结。好一段时间后,在曹焕以为系统出问题时,新的信息终于跳了出来。

“谭北海:我给你叫了外卖,量不多,先填下肚子,等会儿回家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你火奂哥:谢谢,可万一我自己已经点了呢?”

“谭北海:[惊讶]啊……那我现在去取消。”

“你火奂哥:别别别,我没点呢,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谭北海:嗯,好。”

“我下班了,现在开车过来。”

“你自己吃了吗?”

“吃完了。”

“谭北海:[照片]”

照片上是一只空的面包包装袋,曹焕第一反应是这玩意既没营养量又少,晚餐怎么能如此敷衍。

“这点儿哪够!”

“等你回家一起吃。”

很快,谭北海给曹焕点的外卖到了,如谭北海所言,量确实不多,只是一小只汉堡而已,还没自己巴掌大,夹着的牛肉片都是扁扁的,不掀开都看不到。曹焕本没觉得多饿,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个小汉堡,把他的饿虫唤醒了,吃完了反倒比吃之前更饿。他坐了会儿,五分钟的电影,肚子叫了能有十次,他实在是撑不住了,给陈弥发了个信息,准备在他的“零食小铺”里搜刮一点垫肚子。

陈弥背后的窗台上,有一个未拆封的杯面,前所未有地被陈弥无视了很长时间,塑封上都积灰了,过期倒是还没过期,只能算是临期。说起这面,位列网友评选十大难吃方便面排行榜,当初陈弥出于猎奇心理,买了其中一款未吃过的,想尝尝到底有多难吃。那面买一送一,送到后,陈弥招呼曹焕过来一起“奇面共赏”,结果刚吃一口,要不是秉承着不能浪费粮食的优良传统,他当场就能重新吐回杯里去。陈弥艰难地咽下去那一口后,评价说味道就好像奶粉里混着洗衣粉,并且还用的消毒水泡出来的。

曹焕当然也有幸尝了一下,没做评价,因为真的难吃,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口味,但他现在饿了,看什么都觉得还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难吃的一定是配料包,面饼本身总是没错的。他拆了面,把里头调料包全扔了,只泡了面饼。在等泡开的功夫里,他甩着手往外走,准备去江兰心那儿弄点调味品回来自己调味。

江兰心桌边小柜子里果真是放着不少调味料,应有尽有,曹焕是第一次来,选择困难症犯了,凭着他多年的火锅店调料区经验,抱起耗油、酱油、醋、辣椒酱、孜然粉瓶子,踮着步子满意地往回走。

“啪!”

“咦?”

头顶上的灯却在此时突然灭了,周围立刻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曹焕原地等了会儿,灯看起来没有恢复的迹象,他只能凭着灯灭前的记忆,往边上挪了挪,用脚乱碰摸到了圆桌边,先将怀里的瓶瓶罐罐小心放置于桌面,省得到时候摔碎了洒一地。突如其来的停电让人措手不及,曹焕的手机也还在办公室里,他只能体验一回盲人的生活,伸着双手到处摸。他很后悔刚才进大接待室时只把门开了条缝,外头的光亮几乎进不来,完全不知道出口在哪儿。

“奥!”

在又一次踢到硬物后,曹焕略微弯腰摸了摸自己小腿,他估计上面一定满是乌青,平时来来去去不觉得,现下发现接待室里障碍物怎么竟然如此之多。幸好快到门口了,离那一点微弱的光越来越近,曹焕跳了两下,一手往前,欲扒住门框。此时,门却自己推开了,一人逆光出现在门口,曹焕看不清对方的脸,以为是余了,正要开口,余光却扫到一点寒光。一股恶寒自尾椎骨往上迅速攀升,下一秒,那人踏进门内,反手拉上了门,将唯一一点亮光隔绝在外。

蛇出洞了!

曹焕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凭着记忆摸到之前踢到过的椅子,他双手抓住椅背,一把将椅子往后掀。

“呲。”

一声短小而急促的摩擦声响起,后面人似乎鞋底在瓷砖上滑了一下,曹焕借此机会辨别了下那人所在的方向,立刻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动,细密的冷汗布满他的后背。

对方非常谨慎,自那一声后,便没再发出任何声音,这搞得曹焕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发出声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位置。他死死抓住椅背,踮起脚往后退了退,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绷紧十二万分的神经努力判断来人方位。忽然,金属破空声从前方不远处响起,曹焕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肌肉催使着他曲腿后仰,而后立即往侧后方跳了一步。对方这一击非常近,曹焕感觉应该确实是划到他身上了,他摸了摸身前,白大褂上腹部的位置,果然是被钩出了一条横向的粗糙线。

曹焕沿着之前自己摸黑走过的路线退去,伸手摸到了玻璃,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支撑物。他一边靠玻璃墙慢慢移动,一边思考一个问题,先前逆光时,他并不觉得来人身高矮,可为何在近距离下会划到如此往下的位置,且还是横线,常人施力,为发挥最大效用,都习惯于从上往下斜着来,而这人的手法,似乎是有极强的目的性。

目的……

曹焕再次摸了摸衣服破损的位置,在那之后,就是自己腹部受过伤的地方,结合之前他的猜测,这条蛇应是想在这几天内限制他的行动,而直接对准他旧伤口,确实是最好的方法。同时,一个非常不利自己的推测出现在曹焕脑中,如果他猜得没错,来人攻击能如此精准,表明现在自己面前这人,应该是有夜视装备的,他们的处境并不平等,他再怎么躲,也逃不出人家的掌心。

思及此,又一声破空音传来,曹焕往后大跨了两步,那人就紧跟着连砍了两刀,他记得右手边应该有一张拉开的椅子,于是迅速伸手将椅子拉了过来往前一踢。那人在曹焕还没踢中椅子前,就已经有了迅速向后移动的声音,这更证实了他的想法。现在自己看起来是必伤无疑了,但至少得抓住这人,停电到现在过去好几分钟了,也不知道余了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出现,还说什么前后夹击呢,这是打算放虎归山吧。

曹焕刚才那一脚,使得椅子横亘在了两人之间,那人不弄出声音,是没法过来砍他的。他赶紧在另一侧也踢出一张椅子挡着,这下不管这人从哪个方向来,有一点声音,他都能从另一个方向逃离。果然,对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没了动作,像是在思考接下去怎么办。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从另一侧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摩擦声,那声音太轻了,要不是曹焕精神高度集中,根本不可能接收到。看来那人是选择从另一侧进攻,虽然有椅子挡着,但曹焕还是怕的,会这么选择,说明对方一定是看到了可乘之机,而他一直在这一侧活动,对另一侧的路线一点不熟。容不得他多思考,又一身衣服摩擦木料的声音传来,他一手扶上玻璃,踢开挡着的椅子,迅速往前走,希望争取在那人追上他之前逃到门口。那人估计也是急了,不再隐藏自己的位置,“哒哒哒”地向着他跑过来,在两人离得极近的位置时,又是一刀横劈而来。

“我天!”

曹焕一手挡住腹部,侧身拐了个弯,逃过了这一刀,脚跟碰到了茶几,退无可退。许是对方认为自己已是占了上风,胜负已分,便没再乘胜追击,放松了下来,动作稍作停滞,而这边厢的曹焕并不打算认输,事到如今,他决定赌一把。对方的目的如果真的只是想在他的旧伤上来一刀,而没打算杀他的话,他搞不好还是有机会冲出去的。曹焕知道那人应该就在他跟前,正拿起刀,准备再来一下,说时迟那时快,他双手捂住腹部,倾身向前冲去,不出他所料,对方明明可以直刺他要害的,却突然跌跌撞撞地后退了,甚至能听到那人因为惊慌而撞到饮水机桶的声音。曹焕抓住了主动权,循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臂,用力横扫,“啪”的一声,他的手掌正中对方脸颊,且同时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被他拍落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声金属破空声响起,曹焕赶紧踮起脚尖倒跳了几步,让那一刀落了空。紧接着又是两声破空音,都发生在距离他有些距离的左前方,有一下似乎对方手还打到了桌子,发出骨头碰撞的闷响,听着他都觉得痛。

那人看不见了。

曹焕心中狂喜,刚才自己搞不好误打误撞把人夜视装备打掉了,如今他俩处于平等地位,他也不怕了,向后摸到圆桌,抓过一只瓶子,缓慢地扭开瓶盖朝着对面扔了过去。一直靠着夜视装备的,肯定没他这个在黑暗中待了那么久的人来得熟悉身处的环境,他又拧了一个瓶盖拽在手心,踮着脚围着圆桌绕到了另一边,靠墙一点点挪过去。他在脑中计算的位置停住后,将瓶盖往自己前方轻轻一扔。瓶盖落地后的一瞬,对方鞋子擦在地砖上发出了声响,但似乎觉出了这是陷阱,立刻收住了脚。但这声音足够曹焕判断人在哪儿了,他跳了一步向前一抓,抓住了对方的衣袖,可惜位置还是有些偏,只抓到了缝线处,那人稍用力一抽,就挣脱了曹焕。

曹焕心道不妙,立刻后退,可仍是被那人划到了手臂,幸而没见血,只是白大褂袖子破了个大口子。那人步步逼近,曹焕却能感觉到对方在控制力道,破空声小了很多,可这么一直退,确实不是个办法,很快,他就被身后的椅子腿绊了一下。曹焕顺势侧身卧倒,堪堪躲过了横劈过来的一刀,然而对方一定是听到了他砸在地上的声音了,下一刀眼见着就要竖直地落下来。

“哐!”

“曹焕!”

玻璃碎裂发出惊天巨响,饶是曹焕也被这声音吓得抖了下,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谭北海喊他的声音。曹焕敏感地觉出头上的人动作顿了下,趁着这时机,他双手撑起上身,一脚扫了过去,正中对方脚踝,在对方站不稳之时,他收起一脚用力蹬地起身,同时双手往前一抓,抓到了那人衣服的垫肩,凭感觉将人翻过来,膝弯抵着那人的背部将其压制。

“这里!”

曹焕大喊道,只两三秒时间,接待室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束手机电筒光照射进来。被曹焕抓住的那人条件反射地用握着刀的手挡住眼睛,刀反射着灯光,第一个映入谭北海的视线。看到刀,他瞳孔都缩小了,飞奔而来,不过他还没跑到,头顶上的灯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闪了几下,亮了。

被曹焕抵着背的人瞬间浑身僵硬,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谭北海看到了那人的样貌,眉头蹙紧,停下了脚步。那人颤抖起来,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刀,刀身落地,声响清脆。曹焕见状,松开了压制,站起了身,只见对方颤颤巍巍地也爬了起来,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自己。曹焕看清了那人的脸,他的表情变得很悲伤——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良久,他低声道:

“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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