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吧,别浪费大家的时间,赶快把你藏赃物的地方交待出来,认罪态度良好对你是有利的。”
这次换曹焕一言不发,只毫无惧色地盯着面前的人。对面两人得不到回应,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其中一人拿笔帽敲着桌子,一脸的不耐烦。
“你不说没关系,你要耗时间,那我们就陪你,陪到你肯说为止。哦,对了,”说话人抽了一张资料出来,放在桌面上道,“你要找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非得说是联系左商,你说的左商,早几年就因为中风从楼梯上摔下来,成了植物人。”
曹焕眼皮跳了跳,前倾身体看向左商的病历本复印件,他置于膝盖上方的双手,手指关节因用力握拳而发白,他紧咬下唇,一言不发,全身紧绷着。对面人以为他这幅样子是因为谎言一一被揭穿,而临近崩溃边缘,不禁放松起来,抱胸翘起二郎腿,看起来胜利在望。
所谓物极必反,过了那个怀疑人生的劲儿后,曹焕反倒无所谓起来,甚至有闲心想自己这是何德何能可以受到如此全方位的重视,让这些人铺好了那么多的陷阱,摆那么大的阵仗让他跳,他现在非常好奇,想看看前方到底还有多少陷阱在等着他。
“我也想起来了一件事,”曹焕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许久,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开口道,“关于你们没找到的录音,我应该是有备份的。”
“怎么说?在哪儿?”
对面一人招呼记录员把曹焕的手机拿过来,低头研究起录音app上的各个功能来。曹焕没急着理他,等他翻了一遍没找出什么东西,抬头用一种“你耍我”的表情看过来时,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这个应用是我为了录音专门下载的,注册当天会赠送一个15天的免费云端硬盘试用账号,会自动将录音文件上传储存。算起来,应该离试用过期还早。”
“……你,去这个什么云端硬盘看看。”
拿着手机的人虚点了点记录员道,记录员一脸懵,他哪知道云端硬盘地址是什么,账号又是什么,只得转头面向曹焕。曹焕手被铐住,伸长不了多远,碰不到记录员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他摊开手掌示意了下,记录员便又转回头看向问讯的警官。
“行了行了,你给他。”
拿着曹焕手机的人不耐烦地扬了扬头,记录员得令,忙把电脑屏幕推到中间,既能让曹焕碰到电脑,也能让两边的人都看得到屏幕。
“快点的。”
对面人催促道,曹焕一点不急,慢吞吞地将双手搭上桌子,稍稍拉过一点屏幕,把网盘的地址打了上去,并登陆了免费试用的账号。登陆成功的界面上只有一条录音文件,标题是红星的固定电话号码,底下一小行字显示着通话的时间——5月16日星期四15:42。对面人明显也看到了这个时间,挑了挑眉毛瞥了曹焕一眼,上手摁了播放键。这段录音有头有尾,从电话拨过去的等待音,到最后挂下电话的结束音全部包含其中,内容非常明确,跟曹焕说的基本无差。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无法证明这是不是提前找人录好的,且伪装号码并不是难事。”警官点了点标题中红星的号码道,“你这个只能作为参考,没法作为证据,你要知道,现在红星方面没有人承认接到过你的电话,你也无法说出是谁接到了你的电话,这段录音即使拿出来,你又要找谁来对峙?而且……”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这场对话,记录员反应极快地冲过去开了门,一位年轻的警察出现在门口,没有要往里走的意思,只是站在那儿向里边的人敬了个礼。
“报告,外面有个人说要提供证据,证明……”年轻警察看了眼曹焕,继续道,“证明他当时在案发现场的行为。”
“这种事你们不会处理吗?没看到我在审问?”
年轻警察一脸为难,踌躇了会儿,还是走进了室内,附耳道:
“是市局刑侦的人带来的。”
“那又怎么样!这里是湖心分局刑侦,不是他妈的市局刑侦,你……”
“哎哟,没打扰吧,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啊?”
正说着,门口慢悠悠踱进来一个穿制服的人,这人曹焕没见过,但是对方好像认识他,向他点了点头。这人一进来,门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对面两人明显脸上有怒气,硬生生给憋了回去,默默盯着门口的人。
“是这样的啊,这起案件呢,出现了几个新朋友,正好是我们这边一直在查的案件相关人员。据我们的调查,你们现在审的这位,已经脱离了嫌疑人身份,并且还应该是我们的证人,我必须得带走了。你要是觉得报告不好写,我台阶也给你找好了。”那人将手中U盘往桌上一丢,道,“这里面有一份他和犯罪嫌疑人的对话录音,很明确地证明了他去红星的目的,以及不幸遇上正准备作案的嫌疑人的过程。”
曹焕看着U盘,反应过来了,里面应该是谭北海录下的那份音频。
“我不这么认为,凭什么根据这个他就能洗脱嫌疑?这很有可能是他和同谋自导自演的戏!”
“有怀疑精神是非常好的,所以我们也已经抓到了所谓的‘同谋’。”那人说着说着笑了一声,抬起了两手,食指和中指一起勾了一下,在半空中打了个引号,“正在审呢。”
门口人不卑不亢,好像就等着他们说这句话,自己好拿准备好的话来打他们脸。果然,房间里一时没了动静,几人嘴巴努动着,最终没能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啪!”
对面一人愤怒地摔了自己手上的资料夹,这样子,应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认输了。
“办手续去吧?”
门口人抬了抬下巴,侧身让开了一人位,摔了资料的那位生气地站起来,撞着人肩膀快步挤出门去,走在最前。
“去把他手铐解开。”
“哦、好。”
记录员放下收拾了一半的东西,接过另一位警官递给他的钥匙,匆匆跑来给曹焕解开手铐。曹焕终于获得自由,他扭了扭手腕,只腕骨处稍稍磨红了一些,其余没什么大碍。
“辛苦了,我是莫达拉同事,叫我小孙就行。”
小孙放慢脚步,与曹焕走在最后边,悄声对他说道。
“你好,刚才谢谢了。”曹焕跟小孙握过手,问道,“你们真的抓到那个假的左商了?”
“抓到了,不过还在送去局里的路上,没开始审呢。”
小孙往前面几人的背影看了眼,为自己刚才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的那个小慌得意地笑了一下。
“那是个什么人?”
“听说是流浪汉,有人花钱雇他来着,抓人的时候我还没赶到现场,半路接到莫达拉电话让我先过来帮忙提人。”
几人走到了走廊尽头后分开行动,小孙跟着去办移交手续了,曹焕则由记录员带领着往门口大厅走。拐出走廊,外头炫目的亮光闪得他眼睛不适应,问讯室里的两小时,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小时,昏暗、无助、令人窒息,以至于他头一次觉得习以为常的阳光是如此温暖,温暖得他眼睛酸涩。
“曹焕!”
听到熟悉的声音,曹焕猛地抬头,竟一下子没能找到谭北海的位置,在他急切地四处转头找寻时,手腕被人温柔地握住了。谭北海看到了他手腕上发红的一块,有些心疼地抚了抚。这一瞬间,委屈和无力占了上风,一股脑地往上涌,曹焕鼻翼动了动,无声地掉下了一滴泪水,他马上屏住呼吸,将跟在后面准备夺眶而出的泪液往回憋。
“没事了,我们回家。”
谭北海比曹焕激动,脸部表情少有的夸张,他紧紧拉住曹焕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人又丢了,捏得曹焕都有些疼了。曹焕勉强笑了笑,透过门玻璃望向血红的夕阳,突然就觉得特别累,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发生在周末的梦,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陷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不用早起,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小孙办事挺快,很快就出来了,他带着两人走出分局,一直跟到了谭北海的车边。
“我送你一程吧。”
谭北海拉开后座门,让开一点位置,请小孙上车。
“不了不了,我直接回家了,路上还得往超市走一趟呢,我媳妇上个星期叫我买的沐浴露我到今天都还没空买,好不容易有个早回家的机会,得表现表现。”小孙把手里的纸折巴折巴塞进裤袋,向副驾的曹焕招了招手道,“过几天你稍微好点了,就过来市局补个笔录吧,都是小事,最多半小时结束。那行,就这样,我先走了。”
送别小孙,谭北海没有马上发动汽车,他一直注意着身边的曹焕——曹焕整个人放着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还在原地。
“怎么了,不走吗?”曹焕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湖心分局,只想离此地越远越好,他可怜兮兮地拉住谭北海袖子,请求道,“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里。”
“好,我们马上走。”
谭北海握住曹焕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捏着他手背以示安抚,随后他立马发动车子,以比平时略快的速度将车开回了家。曹焕整个人精神不太好,直到谭北海把他安排进被窝里了,他也没说几句话,他睡着得很快,却一直皱着眉头。谭北海陪了好一阵,待曹焕进入深睡眠,他才出门打了个电话给叶怀国,把事情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听到曹焕没事,叶怀国那边也放心了,连叹了好几口气,直接批了曹焕一个带薪假。
挂掉电话后,谭北海回头看了眼曹焕卧房的门,放轻脚步拐进了书房中。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压在最底下的文件,这份文件约莫十张纸,乍眼看去全是英文。他捏文件夹的手势略重,将文件夹软壳一角捏得都是折痕。良久,他拎着文件夹走出书房,穿过客厅,身影没入主卧的门后。